正如那位神秘人所言,熱鬧的地方死幾個人,就一定會安靜一些日子。
這幾日唐來樓生意再度陷入蕭條,然而於這裡的掌櫃而言毫無影響,這本來就不是一座以賺錢爲目的的酒樓,有唐妝這個大財主在這兒,就好似修了一個金庫在這兒。
即便這裡可以花最少的銀兩喝到最好的酒,但最近一段時間應該也不敢有人再到這裡來。
怪手劍客一事在洛陽城傳的沸沸揚揚,大街小巷討論的都是那隻怪異又恐怖的左手;江湖中也會對這位神秘的左手劍客衆說紛紜,但始終沒有一個人敢站出來,大家也只是說說而已。
立冬以來,今日恰逢難得的晴天,雖然涼意不減,但也能覓見絲絲暖陽,花中淚窩在客棧裡很久了,趁着天氣晴朗他決定出去走走。
走在大街上,花中淚立刻後悔了。
到底是他看不懂這個世界還是這個世界看不懂他?他不時的回頭望望與自己擦肩的路人,爲何他們的目光總是躲躲閃閃?
記得第一次來到洛陽時,花中淚披着黑色的披風、帶着黑色的面巾、滄桑的左手握着一把奇怪的劍,那時這裡的人也是對他投來異樣的目光。
而今他還上了一件略顯青澀的白袍子,摘下了那屢與世隔絕的面紗,還放下了手中的劍,爲何這裡的人還對他指指點點?
沒走幾步,花中淚便折返回到客棧之中。
正好房錢也快用盡了,今天剛好是最後一天,回到閣樓小屋裡花中淚收拾着包袱,準備在夜深無人的時候離開這裡。
夕陽西下,夜幕來臨,街上行人變疏。
花中淚站在窗戶前望着街道上匆匆忙忙的人和馬,他在等、等最安靜的時候離開,不驚動他人也不驚動自己。
突然,花中淚笑了,這裡還有什麼東西值得他爲之發笑?
他的目光定格的地方,同樣有一個人望着他這邊,不知何時陸離出現在了這裡?或許他早就想來了,糾結了幾天之後他還是來了而且來的很及時。
“不準備請我上去坐坐?”陸離笑了笑問道。
陸離笑的很燦爛卻也很僵硬,越是燦爛的笑容越是像是在掩飾些什麼。
“今天這裡沒酒也沒菜,你還要上來嗎?”花中淚微笑着問道。
“但有你。”陸離回答道。
“那你費什麼話?趕緊上來。”花中淚說道,說罷便退回屋裡。
“咯吱、咯吱”門開了,陸離望着花中淚,花中淚也望着陸離。
進到屋裡,陸離目光立刻四處掃視,他似乎在找什麼但一定沒有找到。
“你想找的東西找到了嗎?”花中淚坐在圓桌前若無其事的問道。
“應該不在這裡。”陸離搖了搖頭無奈的說道。
說罷,陸離也向着圓桌這邊走了過來。
“你找我有事?”花中淚望着一臉無奈的陸離問道。
“唐來樓又死人了。”陸離喃喃自語道。
“你懷疑是我殺的?”花中淚繼續問道。
“他也是左手持劍,他也是左手劍客,他的劍術也很高,最重要的是他殺人留名的方式都和你一模一樣。”陸離這樣解釋道。
“他,既然你都說是他了,便證明已經排除我的嫌疑,而我想知道的是唐妝死了沒有?”花中淚問道。
“沒有,他還活着,死的是幾名店小二。”陸離搖了搖頭說道。
“可惜了,我本以爲有人能夠替我出手,沒想到......”花中淚搖了搖頭道,輕聲的哀怨之中似乎帶着絲絲憐憫和憤怒。
“你在同情那些死者?”陸離問道。
“沒錯!畢竟他們是無辜的,如果是唐妝死了我應該很高興。”花中淚回答道。
“那你是準備留下來?”陸離問道。
“你怎知道我要走?”花中淚反問道。
“因爲你的包袱是滿的。”陸離指着一旁凳子上的包袱說道。
“我是準備留下來,但房錢到期了。”花中淚搖了搖頭說道。
“我可以幫你付一個月的房錢。”陸離一邊說話一邊從懷裡掏着什麼。
“爲什麼只能是一個月?”花中淚笑了笑問道。
“我這有些銀兩。”陸離掏出一些散碎銀兩無奈的說道。
“看來你這個萬金護院也不過如此。”花中淚調侃道,同時站起身伸手要來陸離的銀子。
該瞭解的瞭解了,該留的人留下了,那麼陸離也該離開了。
陸離站起身來向着屋外走去,走了幾步又突然停了下來,想起還有些東西沒有交代。
“那幾名店小二的屍體埋在南郊墳場,你可以去看看應該有些幫助。”陸離回頭望着花中淚說道。
“行,我一定去。”花中淚欣然回答道。
說罷,兩人相望一笑,陸離也就離開了,花中淚也陷入沉思。
當陸離離開客棧時候已是深夜,空寂的街道就他一個人,他低着頭走的很慢很慢,似乎每一步踏出去都尋到一絲線索。
突然,一陣悠揚的琴聲從街道盡頭傳來,像是戲子在哭訴又像是迷失少女在掙扎,時起時伏的旋律傳入陸離的耳朵裡。
陸離本不是一個好奇之人,但人在一籌莫展之際總是喜歡找點事情來分分神,所以他決定向着琴聲的源頭尋去。
琴音忽遠忽近,有時近在耳旁,有時又遠在天涯,但陸離很清楚只要朝着那個方向走去就一定會找到。
陸離也不知道走了多久?但他終於還是停了下來,停在洛陽東城樓下。
城樓最高處,驚鴻身影,流紗飄逸,宛指如水,肆意的挑撥着琴絃綻放出淒涼又蒼勁的琴音。
“她是誰?”陸離望着城樓上那位撫琴女子喃喃自語道。
陸離只說了這麼一句話,一切疑惑和驚歎都深深陷入曼妙的琴音之中。
陸離靜靜的閉上眼睛,任由思緒隨着琴音飄蕩,或許開始那一刻他還存在一絲理智,而當他閉上眼睛那一刻所有的理智都被淹沒在黑夜的琴音之中。
水能穿石,火能融鐵,沒有融化不了的人和事,只是看能否遇到能夠融化你的那份柔軟罷了。
這份琴音的醉人,遠不在於琴音多美、旋律多變,而在於撫琴之人的空靈和驚豔。
一抹白紗攬星月,萬般柔情醉世人,寒深高角離人騷,怎奈琴醉人、人醉心。
沒有最好的曲,只有最美的人!畢竟這份美已經令很多英雄折服,這一回應該不會馬失前蹄!
琴音斷了,撫琴女子站起身來望向城樓下沉默佇立的男人。月光灑落潔白的臉龐,這是一張比月光還白的臉又是一張無比熟悉的臉。
她正是白巾仙子,她來了、她如約出現在了這裡。
“曲已斷,音已沉,你爲何還不醒來?”白巾仙子問道。
“能否繼續下去?我還不想醒來。”陸離緊閉着雙眼問道。
“世間永遠撫不出兩首同樣的曲,繼續下去也尋不回你方纔的夢。”白巾仙子冷冷的說道。
她還是一如既往的冷,而此時此刻的冷又是那麼豔麗、那麼空靈、那麼脫俗,冷得正如九天下凡的仙女。
陸離睜開眼睛望着城樓上的女子,這個角度正好望見月光底下那副驚世之容,望見美的東西男人不一定會心動,但是望見美的女人或許還很少有男人可以做到無動於衷。
“你是誰?”陸離喃喃問道。
“我是誰並不重要。”白巾仙子回答道。
“方纔此曲名爲何?”陸離好奇的問道。
“它有兩個名字,一個叫做伊人醉,還有一個叫做伊人淚。”白巾仙子回答道。
“我想我應該聽到的是伊人醉。”陸離肯定的說道。
“很不幸!聽到伊人醉的男人往往現實中都過得不怎麼快樂。”白巾仙子搖了搖頭說道。
“爲什麼?”陸離好奇的問道,因爲方纔他明明做了一個好夢,夢裡心愛的女子和天涯,所以他纔會好奇。
“夢境是虛,現實是真,夢裡的完美往往就是現實的殘缺。”白巾仙子輕聲說道。
每一個字脫口而去都如她撫弄的琴音一般悠遠綿長,直擊此時此刻陸離的心。
沉默了很久,沉默的這段時間陸離想了很多,但應該還沒想明白。
“那如何才能聽到伊人醉?”陸離疑惑的問道。
“當現實不再殘缺,夢中一定有淚。”白巾仙子解釋道。
“可要現實完美又談何容易。”陸離無奈的說道。
“你也是爲情所困,否則也不會走進我的琴音之中。”白巾仙子說道。
“或許那已經不是困惑了,我想我應該是習慣了。”陸離這樣回答道。
“沒有人能習慣孤獨,與孤獨爲伴的人都是弱者。”白巾仙子冷冷的說道。
“你是在說我嗎?”陸離不解的問道。
“至於你是不是?這個答案應該問你自己。”白巾仙子冷冷說道。
陸離低頭想了想,再次擡起頭似乎想好了問什麼卻又欲言又止,因爲城樓一角已是空空如已,撫琴女子已經消失不見。
“撫琴女,撫琴女,撫琴女。”陸離朝着城樓那邊大喊着。
“回去吧!你應該是強者,等你強時,我定會再出現爲你撫上一首伊人淚。”聲音遠遠傳來又很快飄散。
冷風中,陸離佇立不動,目光遠在天涯卻近在咫尺。
他需要一些思考,畢竟他還沒有爲自己活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