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成了異鄉,卻沒有一個異鄉能成爲家。
江湖裡從來都不缺有根的浪子,而這羣浪子也從來都不認爲自己就是浪子,所以這個江湖變多了那麼些離愁別緒無可奈何。
雨還在下,澆灌着緩緩甦醒的大地。
雲深霧霾之間,藏着那座朦朧神秘的北山,有多少故事塵封在那裡?待有人前去將它一頁一頁的掀開。
小院前,花中淚沉默注視着北山那蒼翠的一草一木,目光之中充滿了疑惑和焦慮,但更多的是不捨,這份不捨貌似在以前從來沒有出現過。
“淚兒,有什麼心事嗎?”中年婦人來到花中淚身後問道。
“沒,沒什麼。”花中淚擠出了一絲微笑說道。
“和娘還有什麼好隱瞞的,你能騙過的過天下人絕對騙不過你娘。”中年婦人肯定的說道。
一箇中年婦人,一個不太聰明的中年婦人,然而這樣的人在自己心心念唸的兒子面前又絕對算得上智者,因爲太懂所以太清楚。
“娘,你說一個人到底能夠承擔多少?爲什麼有些擔子拿得起卻永遠都放不下了。”花中淚問道。
兒子在孃親跟前永遠是愚者,也只有自己的孃親纔會拋開一切雜念爲自己傳道解惑不求回報。
“淚兒,我不知道你經歷了什麼,但我很清楚這一切都是你該經歷的,如果那些擔子你認爲是對的,那麼就永遠也不要放下,人生並不是每件事都能如意,也許這些不如意正是我們活着的理由,一旦如意了反而不是什麼好事。”中年婦人笑了笑說道。
她沒有讀過多少書,她沒有見過多少世面,她更不懂僞裝成聖人,這一番良心叮囑完全是發自內心也是自己歷經過的。
花中淚笑了笑,這些道理他又何曾不懂,然而從自己母親嘴裡說出來更增添了莫大的安慰。
有些道理並不複雜,然而不同的人、不同的經歷講述出來的卻是不同的感動。
“孃親,今日天氣不好,你們在家好好休息吧,我想去北山上看看。”花中淚說道。
“好的,淚兒,你自己小心點,你爹一大早就出去排隊給你磨豆花糕了,記得早些回來吃飯。”臨走前,中年婦人叮囑道。
花中淚點點連頭,很快的轉過身去,轉身那一剎那眼眶紅潤了。
如果有一個地方有那麼些人讓人情不自禁的淚流,不管好與壞?都一定要好好銘記,這樣的人可不是生命中任何地方都能遇到的。
由於陰雨的原因,無意集的人都醒來很遲。
東街那座客棧大門還是緊閉的,門口高懸着那塊木匾上的字跡依然模糊,想必能在這裡撐到現在的客棧一定還是有點底子的。
咯吱,咯吱,門開了,正是昨天那位拉住花中淚油腔滑調的店掌櫃。
他搬挪着陳舊的門板,一大早他的臉上便掛滿了微笑,這是遇到什麼好事了?能讓生意人發笑的無非是遇到了生意。
這時,有幾位蒙着面的白衣女子從客棧大堂裡走了出來,帶頭的是一位黃衫女子,她們都蒙着面所以看不清楚她們的臉,但這身形極度熟悉倒像是在哪裡見過。
“掌櫃的,南街花圃怎麼走?”黃衫女子問道。
她的目光很犀利,像一把刀子一樣,然而越是這樣的女人越是帶着一份美麗,讓男人心甘情願死在她手中。
“順着這條街道往前走,走到盡頭穿過那條古道便是那花氏夫婦的住處,世人都以爲只有南街花圃才能見到百花,但只有我知道他們住處更是繁花盛開,一般人我是絕對不會告訴他這個秘密的。”店掌櫃滿臉邪笑的說道。
“多謝你告訴我們這個秘密,但你這樣的笑容易讓你丟了性命。”黃衫女子冷冷的說道。
說罷,一把撇開店掌櫃,一行人向着店掌櫃指的地方走去。
“下次還來啊,我給你打八折。”店掌櫃調侃着說道。
說罷,店掌櫃回過身來繼續擺弄着自己手上的活。
就算是一轉身,險些和正準備出門的紅衣白髮女子撞在一起,店掌櫃揉了揉胸口。
“姑娘,沒撞疼你吧。”掌櫃擡起頭微笑着問道。
擡頭那一剎那他收起笑容,雙腿哆嗦着後退了兩步,望見那滿頭白髮的紅衣女子,若不是大白天可能他已經被嚇死了。
“你,你是人是鬼?”店掌櫃嘴角顫抖着問道。
“我若是鬼,你也應該成了鬼。”紅衣白髮女子擡起頭說道。
當她擡起頭來,方纔看清不是別人正是夕月,她該出現在這個地方卻又不該出現在這個地方,但畢竟還是出現了,這裡不僅是花中淚的故鄉也應該是她的故鄉。
望見,夕月美麗的臉龐,店掌櫃方纔收起幾分恐懼,女人的美貌往往可以蓋過百醜,這也是她們引以爲豪的資本。
“我問你,花中淚在哪?”夕月突然問道。
“花,花中淚是誰?”店掌櫃不解的反問道。
“我看見他走到這裡的,想要命的話最好別和我耍花招。”夕月一把揪住店掌櫃的衣襟說道。
“不,不,不敢,我真不認識什麼花中淚,如果你要找人就去南街花圃吧,那裡或許能找到他。”店掌櫃弱弱的說道。
“南街花圃怎麼走?”夕月問道。
“你跟着她們走就行了。”店掌櫃指着方纔那一行女子的背影說道。
“如果我沒找到他,我就要了你的命。”夕月惡狠狠的說道。
說罷,夕月放開店掌櫃,跟着那行女子身後追去。
“這女的是不是受什麼刺激了?長得如此貌美真是可惜了!”店掌櫃嘆息着說道。
店掌櫃繼續忙着手上的活,這時閣樓上傳來“噠噠”的腳步聲,店掌櫃也朝着閣樓木扶梯的地方望去。
一身白衣,像是那深冬山林中的寒雪;一頭青絲,像是白雪之中的點點蒼翠;一雙媚眼,像是那雪山之頂可望而不可及的雪蓮。
所有的讚美之詞用在她身上都不爲過,店掌櫃那雙眼睛就差沒有掉下來,他還沒有去讚美,或許是因爲自己的辭藻還不足以去讚美眼前這個女人。
她也來了,她曾經來過這裡,她曾經讓這裡無限繁華,這裡一切都沒有變,而她卻又變美了,她就是白巾也是東河畔那位傾倒江湖的起舞女子魅舞。
她沒死!她也還活着!而且活的很好!
白巾望着店掌櫃笑了笑,轉身徑直向着門外走去,店掌櫃突然衝上前來攔住白巾的去路。
“姑娘,你要去哪?需不需要我帶路?”店掌櫃問道。
“不用了,我對這裡並不陌生。”白巾微笑着說道。
“不不不,你一定需要的,我原爲姑娘效犬馬之勞。”店掌櫃說道。
“太過熱情並不是什麼好事,你最好收斂一些,你最應該想想怎麼讓你的店生意好起來?”白巾笑了笑說道。
“多謝姑娘的建議。”店掌櫃笑着說道。
“對了,她們那些人都去了什麼地方?”白巾問道。
“南街花圃,你順着這條街頭的古道走去,就能到那裡。”店掌櫃說道。
白巾望着店掌櫃笑了笑,便轉身向着店掌櫃所指的地方走去。
望着白巾離去的背影,回味着方纔那些動人的微笑,這都是足以讓他吹談一生的經歷。
“美,太美了,當年東河畔魅舞仙子也不及這番美,看來我要好好收拾收拾我這小店了,想必要不了多久這裡又會迎來無數的江湖好漢。”店掌櫃喃喃自語道。
有些念想是好的,至少可以讓人不那麼清閒。
走在無意集的街頭,這裡屬於魅舞的回憶並不多,而這些回憶幾乎都停留在東河畔那些廢墟之上。
一邊走,一邊望着東河畔、望着那兩座橋,白巾走的很慢卻沒有停下來,回憶是回不去的,更何況那裡的回憶並不是那麼值得難忘的。
古道盡頭,小院大門敞開着,裡面傳來熙熙攘攘的吵鬧之聲。
“你們便是花氏夫婦。”黃衫女子帶着一行人闖入小院之中指着花氏夫婦問道。
見來者不善,花氏夫婦也多了一絲提放之心。
“不錯,我們正是這無意集的花氏夫婦,如果幾位姑娘是想賞花,我可以帶幾位去南街花圃,農家小院怕弄髒了各位的衣裳。”中年男子說道。
中年男子有些拒客的意思,這裡每個人都聽出來了,卻沒有人離開。
“我們不是來賞花的,希望兩位借天眼龍葵花一用,我家主人定然重金酬謝。”黃衫女子說道。
天眼龍葵花是種什麼花?江湖上幾乎沒有出現過它的說法,但既然這羣女子講起便絕不是無中生有。
提及天眼龍葵時,花氏夫婦對望一眼,可見二人目光之中都出現了驚慌之色。
“沒,沒有,我們這裡沒有什麼天眼龍葵,你們還是趕緊走吧。”中年男子吞吞吐吐的說道。
說罷,中年男子驚慌的眼神瞟了一眼一旁盛開正豔的花叢裡那朵與衆不同七彩滿鋪的葵花,想必那就是所謂天眼龍葵。
“說謊,是很容易被誅的。”黃衫女子說道。
說罷,黃衫女子朝着花叢之中那朵與衆不同的葵花走去。
“不,不可以,你們不可以帶走它。”中年男子大喊着衝了過來。
誰知黃衫女子右手輕撫,掌風將中年男子逼退震飛,倒地不起的中年男子口吐鮮血,花氏夫婦都是本本分分的種花人又怎經得住如此一擊?
“花郎,花郎,你沒事吧。”中年婦人扶起中年男子說道。
“罪孽啊,真是罪孽啊,想當初我就不應該留下着萬毒的花種,此花現世不知多少人要喪命於它。”中年男子絕望的哀嚎道。
看來這天眼龍葵花雖生的嬌豔,但卻是爲害之物,難怪中年夫婦誓死也不願帶走它。
黃衫女子走到花叢之中,連着花莖一把扯出。
這朵天眼龍葵花只是比普通的花要大那麼一些、豔那麼一些,除此之外似乎並無什麼特別之處,但從花氏夫婦那絕望的眼淚中不難發現它所隱藏的禍根。
轟隆,轟隆,春雷居然炸響在白日,似乎是在悲鳴和憤怒,細雨優雅的灑落着,雨點越來越大,打溼了着裡每一個人的衣裳。
黃衫女子手握天眼龍葵放肆大笑着,細雨中、春雷下,她的笑顯得格外猙獰又格外恐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