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氣裡瀰漫着一股濃濃的藥味,僅僅是味道便讓人覺得舌尖發苦。
房間的光線有點暗,牀上的帳幔厚厚的放下來,隱隱約約傳來一陣陣咳嗽聲。屋門被推開,走進來一位穿着綠衣的女子,約莫十六七歲的模樣,手裡端着一個托盤,其上放着一碗湯藥,湯藥的氣味更加重了屋裡的藥味。
那女子隨手掩上門,輕手輕腳的走到牀前,低聲向着帳幔後道:“小姐,藥熬好了,你趕快喝下去,身子就能舒坦一點。”
帳幔後又是一陣咳嗽,綠衣女子皺緊了眉,面色擔憂,半響帳幔後才窸窸窣窣的一陣響動,一個略微沙啞的女音道:“行了,把藥拿進來吧。”
綠衣女子這才伸手掀開帳幔,厚厚的帳幔之後,露出一個小女孩的嬌小身影,女孩歪靠在牀頭,髮絲略顯凌亂,面容蒼白,模樣雖只有十二三歲的樣子,可那容貌卻讓美得不可方物,即便是在病中,那略顯稚嫩的眉眼裡也透出一股豔色來,眉心一顆鮮紅欲滴的美人痣,更給這容顏再添絕色,那蒼白的面色和病弱的模樣,更使得這小女孩的美,讓人窒息。
誰能忍心看着這樣絕美的人兒受這病痛的折磨呢?
綠衣女子眉頭再皺,將手裡的托盤放在牀頭的小几上,端起湯藥,慢慢攪動,舀起一勺輕輕吹涼了送到女孩嘴邊。
女孩皺起細緻的眉,抿了抿脣道:“綠荷,我自己來吧。”這藥要這麼一勺一勺喝下去,她不得吐出來纔怪!
綠荷愣了一下才點點頭,將藥碗遞給了女孩,女孩伸出手接過去,盯着藥碗看了半響,才一咬牙,一副視死如歸的模樣,捧着藥碗,一仰頭便往嘴裡倒,那叫綠荷的女子驚得張大了嘴,好像瞧見什麼了不得的事情。
藥很快喝完了,女孩眉頭皺的更近,掩着嘴,強壓這胃裡翻江倒海的感覺,將那苦的要命的藥湯死死的嚥了下去。
“小姐……你……”綠荷驚得瞪大着眼,半響才反應過來,趕緊從一旁的瓷罐裡取出一顆蜜餞來,遞給女孩。
女孩趕緊接過來,將蜜餞含在嘴裡,那股翻江倒海的感覺終於被這蜜餞的甜味漸漸壓了下去。
女孩長長的鬆了口氣,面上露出些許笑意來,使得那本就絕美的容顏顯出幾分神采來,更顯驚豔。
“謝謝你,綠荷。”
綠荷眼睛瞪得更大,她沒聽錯吧,小姐在跟她說謝謝?而且剛纔居然一口氣喝完了一碗藥,不哭不鬧,不罵她不打她,還笑的這麼好看的跟她說謝謝?這……這還是她家的二小姐嗎?
似乎見她表情太過驚悚,女孩斂去臉上的笑意,揮了揮小手,咳嗽兩聲示意她可以出去了。
綠荷錯愕地點點頭,急忙退了出去,小心翼翼的將牀幔重新放下來,輕手輕腳的退出了屋子。
屋裡重新安靜下來,牀幔之後,女孩明亮的眼睛微微閃爍,透出幾分無奈,慢慢的縮下身子,重新躺下。
直到現在,她才真的明白,什麼叫纏綿病榻,這滋味實在是難受至極。
湯藥裡似乎有安眠的成分,睏意一陣陣襲來,女孩雖然不太想睡,可卻也抵不住藥力,腦袋開始昏昏沉沉。
將睡未睡之際,卻忽聽門外一陣腳步聲,緊接着便聽見綠荷略有些惶恐的聲音:“夫人……”
“二小姐呢?”門外傳來一個女音,語氣冰寒冷漠。
女孩一聽這聲音,瞬間睡意全無,皺起眉,猶豫着是不是該繼續裝睡。
可門外的人卻顯然沒有給她選擇的機會,不等綠荷回答,屋門便已經被推開。帳幔被人掀開,屋門未關,一陣冷風灌進來,瞬間明亮的光線讓還未來得及起身的女孩禁不住閉起眼,心裡騰起一股怒意,幾乎開口罵出聲。
可她還是忍住了,因爲這裡早已不是她可以毫無顧忌開口的地方。
“是娘來了,綠荷,還不趕緊搬椅子讓娘坐下。”女孩輕咳幾聲,急聲說着,一邊費勁的撐起身子,似是想坐起來,只是掙了半天,卻也沒能坐的起來。
牀邊已經落座的婦人看着她的模樣,微不可察的擰了眉,輕哼一聲道:“行了,身子不好就不必起來了。”
“紫鳶謝過孃親。”女孩伏在牀邊垂首行了一禮,略微喘息着道。
擡起頭,目光落在面前端坐着的婦人身上。腦中關於此人的記憶放電影一樣涌動起來,心底沒來由的生出一股懼意,她害怕這個容貌端莊,氣質貴氣逼人的女人!
心裡微動,緩緩垂下眼,做出一副惶恐的模樣來。
“白紫鳶……”貴夫人緩緩開口,語調平緩,可卻透着股說不出的寒意。
“咱們白家自大秦國開國以來,就一直是輔佐皇家的良臣,這些年從未有過例外,白家能有今日,雖說與白家先祖助我朝天祖皇帝打下這大秦江山關係密切,但是也與白家世代子嗣恪守本分,遵教守禮息息相關,你雖是庶出,可也是白家的子嗣,你可明白你的一言一止都會影響到白家的聲譽?”
“紫鳶明白……”
“那麼,你可知錯?”貴夫人語調不變,可聲音裡的冷意更盛。
“紫鳶知錯……”
“哼,知錯……既然知錯爲何要做出如此荒唐的事情,你可知道,若非這次意外,你做的事情會讓白家蒙受多大的羞恥!”那平緩的語調微微揚高,一股與生俱來的威嚴瞬息讓女孩忍不住微微發抖。
“白紫鳶,原本作爲庶女,你是沒有資格進入天臨書院學習的,咱們白家這一代子嗣不多,所以你才能破格進入,雖然你自小身體不怎麼好,可是禮義廉恥這些東西我教給我的兩個孩子的,也都教給了你,你明明知道天臨書院的碧清湖是爲了阻隔男女學員所築,爲什麼還敢乘夜渡河!若不是這次意外,你豈不是要丟盡白家的臉面!”貴夫人的聲音更加凌厲,眼眸中的寒意更盛,眼底更是掩不住那層早就蠢蠢欲動的厭惡。
女孩心裡微凜,忙將頭垂的更低,聲音略微顫抖道:“娘,紫鳶知錯了,求娘饒了紫鳶這一回。”人在屋檐下,不得不低頭,這是她早就明白的道理,雖然記憶告訴她事情不是這麼一回事,可是眼下卻絕不是分辨的時候,因爲眼前這女人,是絕不會聽她一句辯解的。
“哼……”貴夫人冷哼一聲,停了半響纔再次開口道:“這次是老天爺幫了你,雖然落了水,差點丟了你的小命,可卻也保住了咱們白家的名聲,你也算是得到了懲罰,我便不再罰你,若還有下一次,白紫鳶,你該明白你會得到什麼樣的懲罰!”
“紫鳶明白,絕不會有下次。”
“行了,好好養病,再過兩天你爹回來,別讓他看見你這幅模樣,惹他心煩。”
“紫鳶明白了。”
說完了這句,貴夫人便起身離開。綠荷依舊心有餘悸的模樣,女孩讓她出去,剛纔驟然吹了冷風,又引得她渾身發抖,咳嗽半天才好容易止住,整個人頓時癱軟在牀榻上。
直到這時候,她纔不得不接受,她不再是二十一世紀商場上叱吒風雲的女白領白藍,而是這不知道什麼年代什麼時空的白姓將軍家的庶出小姐白紫鳶,一個病怏怏柔柔弱弱的十三歲小女孩!
饒是這件事實在太過離譜,可是如今她不接受也得接受,如今她就是白紫鳶這個事實。
幸運的是她承繼了白紫鳶的記憶,對眼下的情況不至於那麼茫然。她現在所在年代是的的確確的古代,依照她所承繼的記憶來看,相當於她所理解的隋唐時代,只不過她所在的這個國家卻名爲大秦,大秦朝已經坐擁中原五百多年,歷經十位皇帝的統治,卻依然屹立不倒,圍繞着大秦四周,有三個小國家,北邊的赤奴國,南邊的月氏國,東邊有東胡國,這三個小國家雖然時不時的進犯大秦的邊境,可是卻沒有一個國家有實力可以撼動大秦國坐擁中原的地位。
而她如今所在的這白家,就是大秦國的大將,白青峰的府邸,她是白青峰的二女兒,庶出,親母生下她就難產而死,而她也因爲早產胎裡落下病根,身體羸弱,大病小病纏身,時常纏綿病榻。
白青峰的正妻乃是當今皇帝的親妹,大秦國的三公主秦霜翎,下嫁白府,除卻白紫鳶早死的母親,白青峰再無任何妾室。秦霜翎育有一兒一女,兒子白天寧,女兒白紫凝。
白紫鳶的記憶裡,白青峰對她很冷漠,從小到大不聞不問,未曾關愛過半分,那正妻秦霜翎的記憶卻只能用恐懼來說,她害怕那個女人,打從心底裡害怕,雖然她從來不曾短缺過白紫鳶的吃穿用度,可是明裡暗裡的刁難和苛責卻從不間斷。白府裡白紫鳶所謂的親人們,除卻白天寧稍稍好些,對於其他人的記憶,除了冷漠,便是恐懼。
病弱的身體,尷尬的身份,爹不疼娘不愛,白紫鳶的處境可實在不怎麼樂觀,要用這個身份生活下去,她實在是覺得前途堪憂的緊。
好在她這人從不認命,就算是明日就要死,她也要掙扎的過好今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