蘭州到了,劉冕勒馬停下來,等後面的車到了以後便下了馬。
“給這些女子每人發筆路費,讓她們回家去吧!如果身上帶的錢不夠,就去都督府找姚崇先預支。祝騰你去料理。”劉冕下了命令。
那些女子聞言都下了車來,也不知道是害怕還是寒冷,瑟縮的擠作一團都不敢隨意動彈。
祝騰上前來催道:“娘子們,都走吧。”唐時稱呼年輕姑娘爲‘娘子’,乃是習俗。不管是成親的還是未成親的,皆可如此。
那些女子仍是面面相覷沒一個肯動。終於有一個膽大點的女子上前來就在積雪殘水未乾的地上給劉冕下了拜,怯怯的道:“將軍救命之恩,妾等無可回報……只是我等家人老小都已經被吐蕃人殺得乾淨了,現在已是無家可歸。將軍給我們路費回家,卻不知家在何方。”
劉冕心中的憐與憤怒一起油然而升,不禁深吸一口氣又緩緩吐出,尋思着解決的辦法。一旁論弓仁上前來低聲道:“大哥,這些女子端的可憐。都督府裡不是一直缺丫環下人嗎,大哥何不暫且收留他們,待以後再細作打算安排他們嫁作良人安頓生活?你現在這樣將她們趕走,不是淪落風塵就是被歹人捉去不得善果,救人不得反而害人哪!”
那跪地的女子也急忙哀:“就請將軍收留我們吧!我們別無所求,但求一日三餐溫飽不被強人擄去當牲口一樣的糟蹋,此生足矣!”
其餘女子也一跪倒下來齊哀求:“就請將軍收留我們吧!”
劉冕也想不出別的什麼法了,只好道:“好吧,你們就暫且在蘭州都督府棲身,充作丫環使女。你們所在原籍的戶案民檔估計都已經不保了,就暫且算作是蘭州居民吧。他日你們誰想成親落戶了,隨時可以跟本將來說。只要是在我蘭州治下的範圍,我會想辦法給你們分配土地田產。”
“謝將軍!”女子跪在地上連連作揖磕頭,感動得無以復加。在此之前她們還是任人宰割地奴隸與魚肉,轉眼就變成了有人權的大周子民,而且還被承諾了土地田產,這樣的好事可不是經常有的。
大周律土地法中,男子十六歲爲丁可分得土地,女子在嫁人之前卻是沒有土地的。只有死了丈夫成了寡婦,才能繼承丈夫地一部份土地過日子。劉冕給了她們婚嫁的自由又如此大方的承諾‘想辦法’給她們分配土地田產,就是給了她們下半輩子的依靠,這遠比給她們一袋金銀要強多了。
“了都起來吧!”劉冕揮揮手,“上車,進城。”
那邊一張馬車上,尖嘴猴腮地武懿宗露出頭來叫嚷:“劉冕!你對這些女奴都這麼好,怎麼就不肯給我鬆綁?我好歹是個郡王,你爲何如此薄情寡待於我!”
劉冕滿肚子火氣正愁沒地方撒,這時走了過去站定在馬車前,表情甚是不善雙眼如同噴火咬牙切齒。
明可是見識過劉冕的厲害地,這時急忙在車裡低聲勸阻武懿宗:“恩帥,恩帥,快別說了……”
武懿宗見到劉冕這情也是兀自心驚,但也只好硬着頭皮勉強擠出笑來:“劉將軍,給點面子,先給我們鬆綁吧?要不然進了蘭州城見到滿城百姓和將官,我這顏面何存哪?”
“你還懂得什麼叫顏面?”劉冕雙眉倒豎怒聲一喝,猛然揮動手中的馬鞭如電如風一鞭子就抽了下來。
不偏不倚,正中武懿宗臉面!
那叫抽得個慘——武懿宗從左眉眉梢到右臉頰下巴以下,頓時像爬上了一條鮮紅的蜈蚣,皮開肉綻連眼睛都要突出來了!
“哇、啊啊!”武懿宗連聲慘叫縮進了車內,武攸寧和明則是嚇得瑟縮成一團大氣都不敢出。
“再號!再號本將一刀就剮了你!”劉冕餘怒難消,怒聲道,“胡伯樂,看好這三頭牲口。
他們敢吱聲胡說八道,就給我往死裡打!”
“是!”胡伯樂虎虎的吼了一嗓子一晃身鑽進了車裡,毫不客氣的每人給了他們一刀鞘子,惡狠狠的道:“識相的都閉嘴,老實點!”
武懿宗滿臉火辣辣的疼,卻只能咬着牙都不敢正眼去瞧祝騰,只在心裡一陣叫苦:此番怕是休矣!
劉冕發泄了一回心中稍感舒暢,走過去騎上馬便準備進城。論弓仁上了馬來低聲道:“大哥,你這樣對待武懿宗等人,妥當麼?”
“我自心中有數。”劉冕仰頭看了一眼城門,揮—“進城!”
論弓仁也不再多言,他一向對劉冕深信不疑。他這麼做,就必定有他的道理。
進了蘭州城,徑直便到了都督府。劉冕地都督府裡一直都只有兵王們擔任護衛和使喚的下人,都還沒招什麼雜役丫環進來。這時便將那十名女子安排住在了後院偏房,還選了其中一名余姓女子做這些女子的頭兒,算是府裡的小管家了。
至於武懿宗等人,進城的時候一直被摁在車裡,到這時都還不爲人知。劉冕先將他們秘密囚在了都督府的一處僻靜宅室裡,嚴加看管。
之後,劉冕將自己一人關在書房裡,寫下了長長的一篇文字,小心收好裝進了一份黃皮信包之中。
料理完這些雜事,已是日薄西山殘陽如血,都督府的將官都各自回家歇息吃飯去了。劉冕獨自一人在小院裡來回的踱步,尋思着許多事情。
想得正入神,那餘氏走到劉冕身邊遠遠的就下拜:“將軍,飯熟了。請將軍用膳。”
“唔。”劉冕不經意地應了一聲,便朝客堂走去準備吃飯。進了屋才發現眼前一陣五顏六色的光鮮,一排女子站得整整齊齊一同拜道:“恭迎將軍回府!”
劉冕渾身顫了一顫極爲不習慣:“免了免了,以後不用這樣。我習慣了一個人安靜地吃飯,你們各自忙活吃飯去吧!”
衆女子應了一聲魚貫而出,餘氏小心翼翼跟在劉冕身後卻是不肯走。
“你怎麼還不走?吃飯去吧。”冕揮了揮手。
那餘氏卻是跪倒在地:“妾有一言,斗膽呈上請將軍恭聽。”
劉冕走到餐幾邊坐下:“說吧。”
“妾等皆是苦命之人,承蒙將軍搭救,雖百死不以報恩情於萬一。”餘氏跪在地上以額貼地,“妾等雖是曾經淪落賊人之手,所幸身子仍是乾淨。將軍如若不棄,就請收下妾等留在身邊……妾等百死餘生已是慶幸,本不該如此癡心妄想攀附將軍。但是,妾等地確是死心塌地願意追隨將軍,此生此世不求名份不求榮華富貴,但求留在將軍身邊伺候,心願足矣!將軍若不嫌棄妾等,就請賜妾等爲將軍執帚吧!”
男耕田女執帚,這是民間常規的生活細則。執帚也就用來代指妻妾了。
劉冕輕擰了一下眉頭:“你還讀過書?”
“回將軍話,家父曾是個書生,因此教得賤妾識得幾個字。”餘氏仍是不敢擡頭,低聲而恭順地回話。
“擡起頭來。”劉冕出一句,那餘生的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緩緩的擡起頭來,滿臉惶惑與不安地看向劉冕。
的確小有姿色。
要說不動心,那絕對是假。劉冕知道自己從來就不是什麼正人君子柳下惠。只是如今自己初來乍到爲官新任,別的事情都沒幹就先討了十房妾室,這傳出去還不讓人鄙視嘲笑?再者,家中妻妾已是成羣,太平公主蘇蒙黎歌有孕在身日夜倚門而盼說不定還以淚洗面,自己又怎麼忍心揹着她們跟別的女人風流快活?
“這些,以後再說吧。你們暫且在督府裡生活一段日子。”劉冕於是說。
餘氏臉一紅,不無遺憾地低來怯怯道:“將軍……可是嫌棄賤妾貌醜?這些姐妹中有比賤妾漂亮周正的,可否喚她們前來讓將軍一閱?……”
“不必了。不醜,很漂亮。”劉冕嘆息一聲,“我有我地打算和計較,此事暫不必提。你退下吧,自行方便去。”
餘氏中稍喜臉上再泛酡紅,恭聲道了安款款退下。
冕輕籲一口氣,不覺自嘲的笑了起來:“無緣無故,怎麼就走起桃花運了?這男人啊,有了權勢和地位,各種誘惑就要撲面而來了。”
於是一個人自斟自飲的吃起了飯菜。不說,這些個女子做的飯菜,遠比那些大頭兵們做得好吃。劉冕忙碌了一整天飢腸轆轆,於是吃了個大飽。方纔放下碗筷,一杯熱茶神不知鬼不覺的遞到了案几上。出了客堂準備散散步子,幾名女子不聲不響的跟在身後,手裡各自拿着瓜果點心和擦臉的毛巾,服務不是一般的周到。
劉冕還真是不習慣了,轉過身來道:“我習慣了一個人靜靜的想事情。我不喚你們地時候,你們就自行歇息忙活吧,不用跟着我。”
那些女子應了一聲方纔各自退下。
恰巧這時論弓仁也吃了飯來尋劉冕聊天說事,走到劉冕身邊呵呵直笑:“大哥,齊人之福呀!這些女子端的乖巧伶俐溫馴可人。不如就都收了當妾室吧?大嫂們都遠在內地,大哥獨自出門在外身邊正缺女人照顧。”
“以後再說吧。
”劉冕苦了兩聲,“就是太多了點,一下涌來十人,受不了哇!”
論弓仁嘿嘿的笑:“以大哥之神勇還會受不了……唔,小弟來找大哥,是爲解心中之疑竇,還是說正事吧。”
劉冕笑了一笑:“你是想問我白天說過的那件事吧?”
“正是。”論弓仁道,“小弟回去後一直在琢磨,大哥究竟掌握了器弩悉弄什麼軍事動機呢?”
“還只是猜測。”劉冕抿了一下嘴,背剪着手踱起了步子,尋思了一陣道,“器弩悉弄用心之險惡,我想也是不必反覆去說了。但他這麼做,有什麼動機你可曾想過?”
論弓仁答道:“小弟就是在尋思這些。一直以來,小弟都深知那器弩悉弄年紀雖小,卻是滿肚子壞水陰謀詭計層出不窮。他這樣威逼利誘大哥擁兵自重與朝廷分庭抗禮,無非是想我中原自己內戰亂起來,他就可以漁翁得利了。他刻意反覆的提起與誇大大哥與皇帝之間的私人矛盾,就是有意挑唆。如果是志稍有不堅之人,倒還真的很容易被他誘騙了!”
“是啊!誠如你所說,器弩悉弄這小兒,的確是城府很深心機很重,不容小視。”劉冕說道,“照他那麼說,我劉某人左右都應該割地爲王與他結盟,對抗大周朝廷。呵,當時我也問了他想要什麼好處,他卻說只是要大非川與吐谷渾本土的安寧,以及絲綢之路上的利潤。乍一聽來毫無破綻。可細細一想,就不難揪出他地狐狸尾巴了。”
“大哥想到了什麼?”論弓仁急忙追問,“小弟一直在尋思這件事情,卻是左思右想得不到答案。”
“你當然想不出什麼答案了。因爲,你對我大周的國情與周邊邊疆,並不十分了解。”劉冕深吸了一口氣,“器弩悉弄,他這是醉翁之意不在酒。說得再明白一點,他對與我結盟,本身也沒什麼興趣,當然也就沒抱什麼成功地希望!”
“什麼?”論弓仁吃了一驚,“器弩悉弄機關算計軟硬兼施,不就是爲了誘騙大哥背叛大周與之媾和麼?”
“不,你錯了。”劉冕冷笑一聲道,“你前後仔細想想,我與公主乃至上官婉兒之間那麼**的事情他都能瞭如指掌,可見他對我劉某人是下了苦功夫調查研究地。由此,他對我也應該是有着深入的瞭解。二弟你也是瞭解你大哥地,你認爲我會叛國降敵麼?哼!——他此行前來誘騙我,根本就沒有報什麼成功的奢望。他的目的,無外乎是想轉移我的注意力,同時麻痹我們。”
“麻痹?”論弓仁百思不得其解,“大哥,他究竟想幹什麼?”
劉冕臉上泛起一絲古怪的笑,悠然道:“不得不承認,器弩悉弄的確是個人物。與我劉某人,也算是~鼓相當。只不過,他畢竟年少輕狂了一點,露出的破綻,不少呀!”
論弓仁情急道:“大哥你就別賣子了,快說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