薛家戟法第十一式:無雙。/無“我”即是無雙,人戟合魂。人亦戟,戟亦人。雖獨戰千軍,人心如鐵。無我即可無榮無辱無生無死萬念皆空,唯殺存——薛仁貴,創此戟法於大非川青海湖殘陣之中。這個時候,他率領一旅殘部陷入吐蕃二十大軍重重包圍之中,後憑一己之力殺破重圍浴血而出。
現在的劉冕,跟薛仁貴當年的情形極爲相似。
兩千殘兵,強弩之末。追襲三四千吐蕃騎兵三十餘里,悍然無懼的殺進了三萬吐蕃大軍的營寨之中!
這個時候,誰還想着生死,誰就一定死。誰還想着全身而退,就一定粉身碎骨。
人如匹練馬如烈火,劉冕匹馬當先龍嘯天樞,連人帶馬躍過了鹿角拒馬,衝進了吐蕃兵馬人叢之中。
四面八方,密密麻麻全是敵軍。一竿鐵戟縱橫闔肆意砍殺,如入無人之境。
敗回的吐蕃士兵,早已是心驚膽顫,時不時的叫嚷起‘劉冕’的名字。這在吐蕃營寨中引起了一陣恐慌。其實劉冕這羣人所帶來的衝擊力並不十分強大,相比於三萬大軍連綿數十里的營寨來說,也就是一處局部地方受到了攻擊。
可是他來得實在太急、太猛,這一處吐蕃人的營寨裡被攪得一片大亂。雖然吐蕃人也早就做好的備戰準備,可他們萬萬沒有想到敵將會單槍匹馬的緊隨在自己人的身後,衝進營寨來。
以一人之力博萬人,這根本就是不要命的打法。
可偏偏就是這種不要命的、出人意料的打法,取得了意想不到的收穫。
吐蕃人可沒準備在自己地營寨裡跟敵人大戰一場。那些帳裡有他們劫來地財寶搶來地人。一番混亂廝打下來還不都給弄丟了?而且。營寨裡地域狹小。根本就不適合他們傳統地衝砍與騎射戰術。
劉冕看似魯莽實則膽大心細地打法。顯然別有成效。這一方吐蕃營寨裡。頓時大亂。兵馬阻滯無法組織起有規模地隊型。吐蕃地將領喊破了喉嚨也無法止住這樣地混亂。因爲劉冕不會聽他們地命令停止衝擊和殺戮。遭遇劉冕地敵人就不得不應戰或是逃遁。
無數地;帳被吐蕃人自己撞得東倒西歪。圈養地犛牛和馬羊受了驚四下奔逃。披頭散髮地女人尖叫着逃跑躲藏。
劉冕孤身一騎衝在最前。目標渺小就如幽靈一般神出鬼沒令人防不勝防。手中一竿方天畫戟。就如同落入了羊羣地虎牙。肆意地撕裂着眼前地一切障礙。
眼疾手快。看到一處掀翻;帳裡有殘留地火爐柴煙。劉冕跳馬過去將那火爐一掀而起就朝其餘地;帳扔去。滿天火星四下濺落。吐蕃人驚恐地嘶吼叫苦不迭。
塞外地北風極爲乾冷。吹刮下來。火星迅速蔓延。一陣黑煙滾滾。
“救火!救火!”
“放箭!”
“索馬套!”
“一起上,殺了他!”
一片混亂,吐蕃人徹底亂作了一團。
劉冕反倒是越戰越通,頭腦也更加清晰。
現在就只有一個宗旨:唯恐天下不亂!自己孤身一人絕不可能殺光這二三萬敵軍。那麼,將他們的陣角攪亂、等候蘭州城中地援軍出來撿死魚,這就是最好的辦法!
曲高寡和,劉冕也顧不得身後的兩千殘兵了,單身一騎在吐蕃的營寨裡左衝右突,專挑;帳密、牛羊多、人羣混亂的地方衝。見人就殺,有火就放,偏偏就不和吐蕃人正面的力敵死戰。於是,他的身後時常跟着一大羣吐蕃騎兵,氣急敗壞的揮着番刀窮追猛打。劉冕就像是一隻靈巧的雪狐,在;帳與人羣之中鑽來鑽去,渾身就像抹了油似的溜滑溜滑,根本逮不住。偶爾有那麼幾個吐蕃蠻子撞到了身邊或是擋住了去路,一聲大喝快戟揮下,定是人馬粉碎無人可擋。
現在地劉冕,就像是一顆淬毒的繡花針,順着血管扎進了吐蕃軍營這頭巨象地心臟裡,雖然極小,惹下的麻煩卻是極大。吐蕃人這頭巨象,龐大無比力大無窮,卻偏是拿這根竹花針沒有絲毫辦法。
與此同時,跟隨在劉冕身邊的兩千殘兵,也趁亂一股作氣殺了進來。雖然戰鬥力大打折扣人數也是不值一提,但同樣起到了亂敵陣角的作用。這個時候,什麼號令、戰術都沒有意義了。大家各自爲戰,憑着本能的意識做最後地廝殺。和劉冕一樣,這兩千殘兵見人就殺,有火就放。四下奔散遊走,全沒了章法和隊型。兩千殘兵,就像是一攤水銀落到了沙地之下,無孔不入四方擴散,攪得吐蕃人苦不堪言。
自負武勇又仗着兵多勢大的吐蕃人,萬萬也沒有想到會遭遇這樣一羣不講道理地瘋子。這有誰這樣來打仗的?要麼是大白天地擺開陣勢正面廝殺,要麼是半夜趁敵不備前來劫營,再或者高明一點的,誘敵出營設伏剿殺。總而言之,哪有裡像賊一樣跟着敗退地軍隊衝進營來、像根攪屎棍一樣胡攪蠻纏的道理!
巧得很,劉冕就是遵循了這樣的‘道理’。他的目的,不在乎殺多少吐蕃人、能否戰退殲滅他們,更不是要以寡勝多打一場多麼多麼了不起的經典勝仗。就是要出奇不意製造混亂,將他們的陣形衝散。
顯然,這個目的達到了。
蘭州東門轟然大開,滾滾的殺聲奔襲而來。黑齒常之策馬當先奔騰而出,身後一彪鐵騎怒火彌天。
“兄弟們——殺!”黑齒常之也不多話,年近花甲的他身先士卒,挺一竿鑌鐵馬槊,怒嘯而來。
十里之外的吐蕃,很快發現了奔騰而來的蘭州軍。此時此際,他們自己營中一片混亂,剛剛還是星火煙霧,片刻已是濃煙滾滾烈焰張天,人喊馬嘶亂作了一團。
衝得近了一些,黑齒常之也是大驚失色:吐蕃人的營寨,怎麼亂成這樣?機不可失,殺!
原本戰敗之後,西征大軍的士氣已是一落千丈。困守蘭州半月有餘,軍心都已經有所浮動。可是今天得知朝廷援軍趕來,落到底谷的人心迅速反彈,同時將心中積壓了許久的怨念一同勾起,怒氣沖天殺意無窮。
不等黑齒常之頒下號令,這一萬餘憋了一肚子鳥氣的漢子們,不約而同的嘶聲怒吼就朝吐蕃營中殺去。
不宰幾個蠻子、不砍幾個狗頭,怎血得心中之恨!
“殺啊——”驚天動地地
層層滾來,就如同平地颳起軒然颶風,讓吐蕃人身心
五腑六髒都已受創的巨象,面對憤怒咆哮的雄獅,優劣立判!
雖然吐蕃軍的人數佔有絕對優勢,可他們當初爲了圍困蘭州,繞城建營連綿數十里,兵馬駐紮得比較分散。短時間內根本無法完全集中形成有效的隊列。
這種繞城建營的做法,在起初的時候還是很高明的。
因爲吐蕃人認準了一點,西征大軍不敢放棄蘭州這處咽喉突圍逃遁,於是大膽的分薄兵力繞城建營,其目的就是爲了完全扼守蘭州地各處通道,禁止蘭州的內外通流。斷其糧道扼其通信,待其自亂不戰而勝。不得不說,這在當初還是用對了策略的。
只是他們沒有想到,在這樣極度嚴寒的冰雪天氣裡,中原的救兵會來得如此之快。熟悉雪域的吐蕃人認爲,在這樣的條件之下,別說是發起戰事,就算是從中原走到蘭州來都幾乎是個‘不可能完全的任務’。於是在吐蕃人的估計中,中原地軍隊至少要等到春暖雪融之後,纔會趕到蘭州來替已經凍死餓死的蘭州軍民收屍。
於是他們才擺着這樣一個圍城而建的營寨暫時未動,以逸待勞期待不戰而勝。
沒有想到,卻突然來了個不按常理出牌的劉冕。非但是以極快的速度開拔了大軍,而且孤身一旅長途奔襲而來,用一種非常理的、不要命的打法,給了他們當頭一悶棍。
兵法無外乎奇正,這是劉仁軌在《正則兵法》中闡述得最多的觀點。劉冕這一次,卻是將奇兵之道發揮到了極致,憑藉戰力低下的些許殘兵,打了敵人一個措手不及。
而此時此刻的他,仍在煙火滾滾地吐蕃營中往來衝殺。黑齒常之率人殺了過來,只能見到吐蕃人的營寨裡一片混亂人喊馬嘶,到處都是衝騰地士兵和馬匹,滿地亂跑的女人和牛羊。許多地方傳來喊殺聲,就是看不清這一方戰場上究竟有多少朝廷的援軍、是哪隻衛率的人馬、是何人統領而來。
那是因爲,原本就只有二千人不到的部隊,已經完全分散了開來,並且死傷非常嚴重,沒剩下了多少人了。零星地一些周軍將士,又完全淹沒在了吐蕃士兵的人山人海之中,無從辨別。
黑齒常之可就納悶了:這事可就蹊蹺了,難不成是吐蕃人自己亂了起來?
管不得許多了,趁火還不打劫,更待何時!
於是發出一陣老牛嘶吼,黑齒常之身先士卒地殺進了敵羣這中。少壯拳老來槍,黑齒常之從軍數十年,個人武藝本也不賴。一條老槍左刺右挑,殺得精彩紛呈。
正當殺得起勁時,黑齒常之身邊副將驚聲一叫:“副帥,看那邊!”
黑齒常之愕然一揚頭,只見前方不遠處一片煙火之中,一羣吐蕃騎兵厲聲慘叫齊嶄嶄的同時落馬。戰馬驚慌地嘶鳴大叫四面八方奔騰開去。敵軍核心之中一員戰將,就如同猛龍攪江左衝右突,砍瓜皮切菜一般殺人如麻。生性彪悍毫不畏死的吐蕃人,居然不敢前去與之匹敵,大膽一點地也就是躲在了暗處放箭,偏卻都被那員猛將躲了開去。
黑齒常之抽了一口涼氣:“真乃絕世猛將……黃袍掛身,何人哪?莫不是皇族親征?我大周皇族之中,哪裡有這樣的人物?”
“方天畫戟!方天畫戟!”黑齒常之身邊的副將們的眼神,顯然比他這個老人要好了許多,驚喜不已的連聲大叫。
“劉冕?難道是劉冕不成?!”黑齒常之驚訝的瞪圓了雙眼,渾身一陣顫抖,“定是劉冕!定是劉冕!”
“大帥,就是他啊!”副將們的聲音也因激動而哆嗦起來,“除了他,沒有人會有如此鬼神般的勇猛!”
“殺過去,接應劉天官!”黑齒常之一聲沉吼,帶領麾下鐵騎朝劉冕那方衝殺而去。
此時的劉冕,渾身上下已經沒了一處乾爽的地方。不是層層的汗漬,就是煙火的薰色與敵人的鮮血。乍一眼看來,連人帶馬一片烏黑赤紫,就像是火雲之中落下的魔神,殺意彌天。
薛家戟法第十二式,“萬刃”——以身化戟,以魂化戟,化萬刃,刃萬人,無所不殺。沒有十分固定的招式,但求殺得痛快淋漓至死方休!這是當年薛仁貴於絕望之時悟出的戟法。其旨要就是一個:必死之心!
人若無畏,必然無敵。
當年,薛仁貴全軍覆沒重重被圍,已是心念俱灰一心問死,但求馬革裹屍還。沒有想到,偏偏想着死,就是沒死成。憑藉着驚世駭俗的武藝,愣是在萬軍叢中殺出一條血路逃出昇天。
非絕境,用不到這樣的招式。
今天的劉冕,用了!
鬼龍神將,儼然已經狂化。雙眼赤紅,渾身浴血。腦海裡沒有任何的雜念,僅剩一個‘殺’字。頭上的獅鑾兜盔也不知道何時脫落了,滿頭亂髮披散開來迎風亂舞,更添幾分猙獰。
黑齒常之率人費盡九牛二虎之牛,殺到劉冕身邊。走得越近,黑齒常之越不敢辨認這就是此前熟悉的劉冕。
這哪裡還是人,分明已是鬼、是魔、是神!
一尊狂化之神!
“天官,老夫來也!”
劉冕扭頭一瞥揮戟而下,斬碎人頭一顆,厲聲道:“速撤,進城!”
黑齒常之心中驚顫,陣中也不好多問,於是果斷下令:“鳴金,撤!”
幾乎是在同時,吐蕃的大營之中響起一陣隆隆的號角聲。他們的軍士聽了號令,倉皇逃遁往西南而去。
“吐蕃人棄營了?”黑齒常之不禁愕然。衆軍士則是欣喜若狂的大叫:“勝了!我們勝了!”
劉冕依舊是那副冷峻到冰點的神情:“速撤!”
黑齒常之深吸一口氣:“鳴金收兵,撤回城中!”
呼嘯而來,呼嘯而去。剛剛還是血肉戰場的吐蕃營寨,轉瞬間人去寨空,只留下滾滾的煙火與遍地的屍血。
劉冕和黑齒常之一同進了蘭州州城。聽聞城門關閉的一剎那,他手中血染殷紅的方天畫戟砰然落地,雙眼一閉落下馬來。
什麼城頭的吶喊、百姓的歡呼、耳邊的呼喚與悲哭,全都聽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