劉冕醒來了。頭痛欲裂,嘴幹脣躁。鼻間卻有一股淡淡的清香味,聽到均勻的呼吸聲。睜眼一看,眼前一張清麗無雙絕色傾城的臉。
上官婉兒。
原來自己躺在她的懷裡,睡了一覺。上官婉兒也正閉目睡着了,臉就貼在自己的額頭上。
很溫柔,很恬靜。
劉冕有點恍然和迷糊:上官婉兒什麼時候來的?
我不是在鶯苑裡和馬敬臣喝花酒嗎?這莫非是夢?
他輕輕的動彈了一下,上官婉兒馬上就驚醒了。
“你醒了——來,喝點水。”上官婉兒挪了下身子,從一旁的矮几上拿過一杯水來。
劉冕呆呆的看着她,木訥的張開了嘴,咕咕的喝下整整一杯水。
上官婉兒展顏笑了:“傻瓜。醉後醒來,很辛苦吧?看你還喝。”
劉冕要起身,上官婉兒卻固執的將他抱住:“別動,歇一會
“我還是起來吧。你的腿肯定都要麻了。”劉冕坐起了身,上官婉兒果然驚叫了一聲:“哎喲!真的麻了……又酸又疼!”
劉冕心疼的湊上去要替她揉,上官婉兒臉一紅躲開了:“沒事,不用。”
劉冕尷尬的乾咳一聲:“你……怎麼來了?馬敬臣呢?”
“你還好意思說。”上官婉兒道,“這麼大的朝廷典宴你也不參加,豈不是成心讓太后尋你的不是嗎?我見你沒有進宮。叫馬敬臣來喚你。不曉連他也不見了人。太后好似有點不高興,讓我不要參加宴席。言下之意就是讓我親自來找你。唉,找你還真是不容易。我費了好大功夫,才尋到了北市這裡。你鬧出地動靜挺大的嘛!整條北市大街都在風傳,有一個揮金如土又霸道兇狠的傢伙,霸佔了整家北市最好的鶯苑。我一猜,準是你。”
劉冕撓了撓頭尷尬的乾笑:“這個……偶爾玩一玩。我也是窮極無聊了。”
“算啦,不用解釋什麼。你有這個自由,不是嗎?”上官婉兒並沒有責怪的意思。反而大度的笑了一笑,“好啦,也該回家了。看看,現在都什麼時辰了。”
“什麼時辰?”劉冕掠開窗戶看了一眼,外面天色居然已黑。原來自己一覺居然睡了極久。從中午睡到了晚上。
“還不回家?”上官婉兒揚了一下眉毛,似慍似笑。
劉冕看她那副表情,一時有點呆了。多像一個……耐心而又貼心的老婆啊!
“回家!”劉冕拉起上官婉兒的手,朝外走去。出門一看,馬敬臣靠在牆上,雙手抱胸張嘴流着口水,居然睡着了。
劉冕不禁好笑,有他這麼當門神地嗎?於是上前踢了他一腳。馬敬臣渾身一彈驚醒了過來:“誰?誰!!”
“誰你個頭!”劉冕惡狠狠的瞪了他一眼,“我走了。你自己玩吧。去把你那些狐朋狗友都叫來吧。今天這裡我包了,任由你們折騰。”
“哈,哈哈!那敢情好。”馬敬臣抹了一把嘴角的口水,對着上官婉兒點頭哈腰的笑,“上官姑娘,走了哈?好走,好走。把他拎回去好生勸慰纔是。”
劉冕和上官婉兒看着這個活寶一陣好笑,結伴走了出來。上官婉兒的手。很自然地勾到了劉冕的胳膊肘兒上,輕輕偎在他身旁。
劉冕感覺很舒服,說不出來是什麼感覺,就是舒服。臉上流露出久違的欣慰笑容。
二人離開了鶯苑,都沒有坐車,徒步往南面景興坊走去。
北市新建才一兩年,規模氣勢遠不如長安西市。但由於武則天對商業的大力鼓勵與扶植。如今北市的發展一日千里,熱鬧程度比之西市過之而無不及。
夜幕剛剛降臨,北市上正熱鬧起來。今日正逢太平公主大婚的好日子,朝廷讓舉城同慶。因此北市多處地方燃起了煙火,人們往來歡呼,一派喜慶。
劉冕的臉上掛着微笑,上官婉兒卻從中品讀出許多的落寞。於是將手抱得緊了一些。劉冕也未多言。朝家的方向走去。
二人都很默契地沒有說話。緩慢的,一步步。朝家的方向走去。
“家”,上官婉兒心目中一個陌生而又渴望的字眼。從出生起,她就沒有家。
到了劉宅門口,上官婉兒情不自禁的頓住了腳。劉冕撫在她腰間,有點霸道的往裡來帶着走。上官婉兒的臉上躁熱了一下,還是跟了進來。
這麼多年來,她還是頭一次如此深夜不歸。今日朝廷慶典,大臣們都放了假,制度也不會像平日那麼嚴。否則,上官婉兒斷然不敢在皇宮關門以後還在外面逗留。這是違備掖庭制度的。
二人走到正宅前,韋團兒正坐在那裡打盹。劉冕喚了一聲,韋團兒驚醒了過來,呆呆地看着上官婉兒挽着劉冕的胳膊肘兒,頓時嘿嘿的笑:“婉兒來了呀!哎呀,快坐喲!”說罷就跳着上前來,拉着上官婉兒坐下。
“團兒,快給他弄碗醒酒湯。他喝到爛醉了我送他回來的。”上官婉兒的話中多有辯解的味道。
劉冕笑了一笑在她身邊坐下,韋團兒欣然的走了:“等着,馬上就來。”
上官婉兒看着韋團兒地背影露出微笑:“想不到,這個丫頭也能對一個男人如此死心塌地。有她照顧你,挺不錯。”言語中,多少有一點無奈和嫉妒。
劉冕何嘗不明白上官婉兒的意思。這麼些日子相處下來,劉冕感覺她其實是一個有着強烈歸屬感的女人,可是現實卻讓她無法如願以嘗地得到歸宿。
韋團兒給上官婉兒沏來了茶。少時過後又煮來了一碗醒酒湯給劉冕喝。劉冕就怕上官婉兒覺得尷尬和無聊,對她道:“婉兒,難得來一次。你這個師父今天是不是好好教一教我這個徒弟?”
“教什麼?”上官婉兒一時沒反應過來。
“琴呀!”劉冕說道,“你莫非忘了,你可是收過我這個徒弟的。”
“哦,那好。”上官婉兒也有些歡喜。
二人結伴上了三樓,韋團兒掌來了燈,點亮了房中吊頂的琉璃燈盞,不聲不響的退了下去。
桔黃色地燈光在房中靜靜地流溢。靜謐而又溫馨。更添一絲曖昧。上官婉兒的臉隱約發紅,強作鎮定地坐到了琴前。
“來,演試一下我教你的指法。”上官婉兒讓劉冕坐到他身邊。劉冕機械地將手撫到琴面上,苦笑:“全忘了。”
“木頭疙瘩。”上官婉兒瞪他一眼,拿着他的手按到弦上。耐心的來教。
劉冕只顧聞着上官婉兒身上淡淡的香味了,全無心思練琴。上官婉兒有點惱火,拿着他的手左右地擺放,很有點恨鐵不成鋼的味道。
劉冕呵呵的笑:“算了,還是你先彈一首曲子給我聽吧。今天晚上的夜景很不錯。”說罷走到陽臺邊,推開了幾個窗戶。
一陣涼風吹拂進來,心曠神怡。墨斗般的夜空,繁星點點。偶爾一片煙火炸響在夜空,燦爛綻放。
“真美。”上官婉兒由衷的感嘆。
劉冕站在窗邊看着外面。身後響起了悠然的琴聲。
上官婉兒的琴藝,神乎其技。原本以爲,黎歌的琴藝已是出類拔萃。豈料,上官婉兒過之而無不及。
輕揚地曲調如流水般傾泄,直至流入心中。劉冕沒有聽過這首曲子,但每一個音符彷彿都能滲入自己的肺腑,讓他沉醉。
用心來彈的曲子,就好聽。
上官婉兒也有點醺醺的醉意。這樣的夜晚。可遇不可求。溫馨,浪漫,妙不可言。
劉冕站在窗邊看着外面,一動不動。他怕自己隨意的一個走動,就打破了現在的寧靜和美好。
上官婉兒素手輕揚靜靜的撫琴,心無旁鶩。她覺得,自己幾乎是頭一次如此專注而有感情地彈琴。每一根琴絃上。都凝聚了自己的情感和心意。所以奏出的每個音符,都是那樣的動聽和輕盈。
現在,劉冕覺得唯一遺憾的是,手上沒有攝影機。否則,現在的這一刻拍下來,將是多美的一副場景。多年後再拿出來回憶,定然意味無窮。
星空之下。璀璨地煙火。輕揚的琴音。男人站在窗邊,女人靜靜的撫琴。
劉冕希望。這一刻便是永恆。因爲現在,他沒有憂鬱沒有傷感,全身上下每一個細胞,都感覺到安寧和溫馨。
劉冕不知道上官婉兒彈的是一首什麼樣的曲子,可他固執的給它取了個名字,《星空小夜曲》。雖然他知道,這樣西式的名字與古典地琴曲或許有點不協調。但它認爲,這個名字挺浪漫,適合現在地情調。
上官婉兒奏完一曲,輕聲問道:“天官,你在想什麼?”
劉冕很少聽到上官婉兒這樣稱呼自己,微然一笑道:“什麼也沒有想。我很少像現在這樣的安寧。不管是人,還是心境。”
“那就好。我再彈一曲給你聽。”上官婉兒隨手地翻了一下放在琴邊的曲譜,驚咦一聲:“咦,這裡有一首手寫的曲子,我彈來試試。”
劉冕初時並未在意。當第一個音符奏響時,他心中就驚彈了一上:是《青花瓷》。
上官婉兒聰慧絕頂,在音樂上的造詣也並非等閒。一首生疏的曲子,她彈得卻是平穩從容。
曲行過半,上官婉兒輕嘆一聲:“好優美的曲調。”
“是啊,很優美。”劉冕輕聲的附合一聲,心道:洞房花燭夜。太平。你在幹什麼呢?
太平公主換下了鳳冠霞帔,穿一身兒不合體的武將袍鎧,在洞房裡走來走去,手握鋼刀刀柄。武攸暨心驚膽戰地坐在一邊,眼珠子隨着太平公主左右移動。
紅燭的光亮照在太平公主的鎧甲上,閃出一道道凜冽而又邪惡的光芒。
太平公主頻頻的冷笑,還不時對武攸暨瞪眼示威。武攸暨擦了一下冷汗,顫聲道:“公主早些歇息。臣下……去客房睡了。”
太平公主冷笑一聲:“算你識相。”
武攸暨走了。如同逃一般。太平公主輕嘆一聲坐到牀上,甩掉了沉重的鋼盔,眉頭一皺自言自語道:“死駝鳥,你在幹嘛呢?”
劉冕在窗戶邊站了許久,直到感覺身體有些僵硬才反應過來。耳邊仍然盈繞着輕盈的琴曲聲。他轉身來道:“婉兒,累了嗎?歇一歇。”
“不累。你喜歡聽就說。”上官婉兒展顏微笑,“難得看到你像現在這樣的平靜和舒坦。我再彈一曲給你聽。”
“不用了。”劉冕走過來,遞一盞茶給她,“休息一下吧。別把手上的皮都彈破了。我會心疼地。”
“噢……”上官婉兒臉色微紅,接過了劉冕遞來的茶淺啜一
房間的氣氛變得有點曖昧。劉冕靠近了一些將上官婉兒攬入懷中,頭靠在她的肩上耳邊,輕道:“你不會離開我的,對嗎?”
“嗯……”上官婉兒也不知道說什麼。只得輕嗯了一聲。
“難得放了假,多來陪我。”劉冕雙臂輕輕合攏將玉人兒攬入懷中,“今晚,別走。”
上官婉兒地身子輕輕顫動了一下,雖沒有掙扎,卻表示出一絲抗拒。
“不……”
劉冕有點始料不及。這在他看來,已是水到渠成的事情。雖然這個問題很傻,但他還是問了:“爲什麼?”
“不爲什麼……我要走了。”上官婉兒輕籲一口氣。“你好生歇息,把精神養好一點。這些日子你來,你很頹喪,這不是真實的你。”
“不走不行嗎?”劉冕固執的追問。雖然朝廷制度對掖庭的人約束很嚴格,可是今天是難得的慶典假期,上官婉兒這等身份的女官,也沒什麼人敢真的追究她的職責。更重要地是……連武則天恐怕也不會刻意過問。本來。今天武則天就有意放上官婉兒自由。她的用意有點隱晦,但劉冕感覺到了,武則天是有意在今天這樣特殊的時候,放上官婉兒出來陪他。
上官婉兒沒有起身也沒有從劉冕的懷裡掙脫,只是輕低下頭,眉黛輕擰流露出一絲淡淡的憂傷。
“怎麼了?”
“沒什麼……天官,我要走了。”上官婉兒輕輕的道。一隻手朝後面伸了過來。撫到劉冕的臉上,溫柔的道。“你好好休息,不要想太多了。”
“留下來陪我吧!”
“不了。”上官婉兒很輕盈但很堅決地說道,“我很知足了。今天晚上,我很開
劉冕無語,不想讓她走,於是抱得緊了一些。
“讓我走吧。”上官婉兒輕輕的掙了一下,“不然,會被責怪的。”
劉冕鬆開了手臂。因爲他感覺出來了,上官婉兒並不是難爲情,而是真的不願意。
上官婉兒站起身上,臉有些發紅。輕聲道:“對不起,天官。”
“我送你。”劉冕上前來,輕扶着她,送她下樓。
韋團兒在樓下坐着發呆,看到二人一起下來往來走愕然道:“怎、怎麼走啦?”
劉冕惡狠狠的瞪了她一眼,韋團兒嚇得一彈捂住了嘴。
這丫頭,有時候呆頭呆腦哪壺不開提哪壺。
到了門口,劉冕讓自己府裡的馬車準備送她。
上官婉兒偎在劉冕身邊,彷彿鼓起了勇氣一樣,說道:“對不起,天官。我也很想留下來陪你……但是此刻,你心裡卻想着另外一個人。我會受不了。”
劉冕愣了片刻,輕點一點頭:“對不起。”
“沒關係。我不怪你。”上官婉兒微然一笑,“我走了,你好生歇息。”
上官婉兒上了車子,走了。
劉冕站在門口目送她的車子消失在夜幕中,輕嘆了一口氣。
是啊,誰願意自己是個替代品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