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劉冕和武則天之間,第一次真正意義上的直接對話。此前的武則天在劉冕的心目中,只是一個印象、一個神像、一個象徵。現在,他感覺這個千古神秘的女人,漸漸在自己眼前變得清晰。
原來她也有許多的無奈。在面對太平的時候,她也有着慚愧。她想彌補,卻不得其法。現在看來,縱容只是唯一的辦法。
至少從這一點來看,武則天並非是完全的冷血。政治家要心狠手辣,但不代表他冷血。一個沒有感情的人,是無法把握他人的感情的。就更談不上什麼駕馭了。
“好了,再去見一見太平吧。不要耽擱得太久,我先回宮歇息了。”武則天說罷,擡腳朝殿堂的階梯邊走去。
此刻,武則天的身影在劉冕的眼中褪去了那一層神秘的光環,變得平凡而普通。她的面目,也彷彿漸漸清晰起來。
劉冕感覺,見過這麼多次面了,他才頭一次將武則天的五官看清楚。太平公主,跟她真的很像。再過個三四十年,太平公主恐怕就是這個樣子。
他深吸一口氣,朝殿內走去。
剛過殿門邊,差點與一人撞了個滿懷。太平公主驚慌的一把將劉冕扯到門後將他按在牆板上:“母后說了什麼?說了什麼?她是不是要殺你?”
“不會。”劉冕鎮定的道:“放心,沒事。”
“真的沒事?”太平公主似乎難以相信。
“真的。”劉冕淡然一笑,“若要殺我,何須拖延?剛剛一刀就拿下了。”
太平公主渾身一軟,竟然癱坐下來:“沒事了。真的沒事……沒事……”
劉冕有點心酸地將她攔腰抱起來。他知道,剛剛的片刻之間,太平公主就籠罩在極度的恐懼與緊張之中。她害怕薛紹地事情再度重演。
劉冕將太平公主抱起。朝寢宮走去:“我送你回寢宮歇息。看你這樣子,定然是熬了整夜沒睡,眼睛裡都有血絲。”
“我要披上嫁衣。給你來看。”太平公主吊着劉冕的脖子,固執的說道,“今天,我就是你地新娘……”
劉冕心中悸然而動,停住腳,吻在了太平公主的額頭上。
太平公主閉上眼睛。面帶微笑,很平靜,很享受。
劉冕頭一次見到,太平公主會如同一個三歲的小女孩子一樣的恬靜。
此刻的她,美到極致,美到令人心痛。
太平公主換上了嫁衣,天已大亮。
她在劉冕身前轉過了一圈,渾身釵兒佩兒叮噹作響。
“好看嗎?”
“好看。”
太平公主婉爾一笑:“我要把這套嫁衣收起來。將來只穿給你看。”
“那你等會兒穿什麼上婚殿?”
“隨便再找一套!”太平公主走到劉冕身前。長長的吸一口氣,很認真地說道:“你走吧,我聽到母后說的話了。你不要停留太久。以後,我再不這樣鬧了。我什麼都聽你的。”
劉冕笑:“這話,以前似是聽過。可你並未做到。”
太平公主揚起粉拳來敲了劉冕的胸脯一下:“都怪你嘛!無緣無故消失了半個月,害得我一顆心七上八下的,都沒睡過一個安穩覺快要急死了。你要答應我。以後再也不許這樣。嗯?”
“好吧。”劉冕吁了一口氣。“我該走了。”
“等一下!”太平公主湊得更近了一些,“我說過的那件事情。定會做到的。除了你之外,我不會再有別的男人。入了洞房之後,武攸暨他敢靠近我三尺之內,我必會閹了他!”
劉冕笑了一笑,轉身走了。
心裡居然很痛快。
原來,人都是自私地。
愛,也都是自私地。
媽媽的武攸暨,你縱然與太平公主拜了堂又如何?
她就是我的女人!
走出臨波閣,劉冕居然一身輕鬆。雖然這一夜他曾在生死之間打了個來回。
他整理了一下思緒,往千牛衛衛所而去。在那裡取了一套袍鎧換上,然後再往五明殿而去。
五明殿坐落在太初宮西北部的西隔城內,是皇子公主們住的宮殿之一。這地方,一般人進不去。但劉冕已經不是一般人。在前往長安赴任右衛大將軍以前,整個皇宮之內他這個御前大將軍可以暢行無阻。
五明殿到了。守備這裡的,是右金吾衛大將軍丘神的人。劉冕上前通報。
守殿地小將狐疑地打量了劉冕幾眼,抱拳施了一禮:“劉將軍請恕罪。敢問將軍欲見潞王殿下有何要事?”
劉冕面色沉寂如水:“你也配問?”
“將軍息怒。”小將也不敢造次,低順道,“末將奉命在此值守,職責之內理當盤查。”
劉冕冷笑一聲:“皇城二百七十二哨,僅你一處敢攔住本將來盤查。你活膩了?”
小將身上輕輕一抖,爲難的轉過了幾下眼睛:“劉將軍請稍候,末將去請丘將軍來定奪。”
“不用請,本將來了。”身後傳來一個傲慢悠長地聲音,然後是生硬的長笑,“哎呀,劉大將軍。今日何來雅興造訪五明殿哪?”
劉冕回頭看了一眼,虎背熊腰的丘神,正不緊不忙的慢慢走過來。
“丘將軍。”劉冕都懶得跟他施禮,手握着刀柄,“本將有要事求見潞王殿下。請放行。”
“哦……要事。”丘神摸了摸下巴,冷笑了一聲,“令符呢?”
“什麼令符?”
“若無太后令符。任何人不得私自見皇子。”丘神眼睛瞟着天上,傲慢的道,“這是西隔城的規矩。無人不知,無人不曉。”
“我沒有令符,但我必須見到人。”劉冕直勾勾的盯着他。毫不退避。
丘神也回看了劉冕幾眼,依舊冷笑:“那怕是不行。劉將軍還是回去找太后請來一紙赦令吧!”
劉冕心中暗自惱火。至從數年前東宮事變與這個傢伙交過第一交鋒以後,二人彼此之間早就看不對眼了。丘神現在是太后比較信任的酷吏之一,在軍隊裡也有點實權。他也曾覬覦右衛大將軍之職久矣,不料卻被劉冕不動聲色地捷足先登,心中自然惱火。
其實丘神心裡非常清楚。若無太后的允諾,誰敢冒天下之大不韙跑到這裡來見敏感人物李賢呢?可他偏偏裝作不知、拿着雞毛當令箭給劉冕小鞋穿。
шшш ⊕ttk an ⊕c o
無非就是要公報私仇,擺一擺譜讓劉冕難堪一回。
“請你讓開。”劉冕吸了一口氣,有點不耐煩,但仍保持着冷靜與風度,不想公然與他撕破臉。
丘神也彷彿有點火氣上來了:“我若是不讓呢?”他身後的兵丁齊齊往前一涌,紛紛不懷好意地瞪向劉冕。
劉冕踏前一步昂首挺胸站在這些人面前,握着刀柄的手指關節骨骨作響。一字一頓的沉聲道:“我若硬闖。誰能擋我?”
殺氣四射!
丘神也是帶兵之人,當然也明白劉冕這種級別地猛將,絕非他和手下這幾個膿包所能阻擋的。更何況,他也心知肚明劉冕敢公然到這裡來見李賢,暗中已是太后允諾……鬥下去,沒好處。
只是這處境,他很有點下不得臺來。
劉冕沒有半分退讓的意思。好似就是故意要讓他下不來臺。而且他的一雙眼睛。就一直這樣淡定卻帶殺氣的看着他。
丘神和他對視着瞪了半晌,終是轉開視線。擺了一下手:“閃開!”甲兵們先是一愣,然後齊齊的閃開讓了一條道
劉冕地嘴角輕輕一揚:“謝了,丘大將軍。”
丘神已是滿臉通紅咬牙切齒,大踏步的朝一旁走去,不再理會劉冕。
劉冕冷哼一聲,大搖大擺的朝殿內而去。
身後一羣兵丁們或驚愕萬分或怒火中燒,紛紛言道:“這人太囂張了!”
劉冕突然頓住腳,後面的聲音嘎然而止。然後,他放聲哈哈大笑兩聲,繼續前行。
身後的小卒們擦了下冷汗,不敢再作議論。
五明殿的執事宦官昏昏欲睡,好似一輩子沒睡飽。劉冕上前喝了一聲,他方纔回神:“進去通報。左千牛衛大將軍領右衛大將軍劉冕,前來求見潞王殿下!”
宦官屁顛顛的跑進去馬上出來,請劉冕入殿。
李賢親自從寢宮走了出來,腳步輕快滿面春風:“天官!你怎麼來了!”
“末將參見潞王殿下!”
“快免禮!”李賢甚是高興,拉着劉冕的手走進書房分坐下來,笑呵呵地道,“想不到我能在這裡見到你。你現在挺有本事嘛,連丘神也擋不住你嗎?”
“擋是擋不住。不過,若無太后應允,末將也不敢擅自造次。”劉冕說道,“殿下這些日子過得還好吧?”
“好。我一人來京賀婚,家人都還在乾陵。”李賢道,“能在這時候見到你,真是太好了!”
劉冕單刀直入地問:“殿下有何打算?”
李賢輕皺了下眉頭略作尋思,然後道:“還記得我們當初在揚州時,定下的長遠計策嗎?等時機成熟,就找機會奉迎我母后登基。我想,現在我是做這些事情的時候了。具體的做法,我是想聯合皇帝、太平公主、李氏皇族、舊有關隴仕族門伐們一起請命,讓我母后登基。”
劉冕問道:“都聯繫好了嗎?”
“一個都還沒聯繫上。”李賢面露難色的搖頭,“至從到洛陽後,我在五明殿半步沒有離開過,一切都在監視之下。”
劉冕若有所思的點點頭:“相信你馬上就可以獲得自由。去辦這些事情了。”
“此話何解?”李賢甚是驚訝。
劉冕淡然笑了一笑:“太后派我來見你,不就是要我來找你摸底、看你有什麼動機嗎?她現在正需要你做這樣的事情,只要我一回報。她必然應允。”
李賢愕然地看着劉冕:“太后……現在對你竟如此信任?”
劉冕笑了一笑:“算是吧……也不算是。你知道地,太后對任何人都不會絕對的信任。”
“也是……劉冕,你要小心謹慎一點。”李賢頗有點擔憂地看着劉冕。“我回來這段日子,足不出戶也聽到了許多關於你地流言。你短短一年之內連升數級,現已是十二衛之首的右衛大將軍,執掌西京兵權,成了最有實權的將軍之一。木秀於林,風必摧之。你還剛剛步入朝堂就如此鋒芒畢露、一飛沖天。恐怕會有許多意想不到地麻煩等着你。”
“我知道。”劉冕籲一口氣,“放心,我不會有事。”
李賢看着劉冕似乎有話要講,但忍住了,沒說。劉冕知道,李賢恐怕是想說起太平公主……
“殿下安心在此等候,末將去向太后回報消息。”劉冕不想在此多作停留,站起身來。
李賢也起了身。劉冕抱拳而拜。李賢卻是將他的手緊緊握住。凝視着他的眼睛:“天官……還記得我們的理想和約定嗎?”
劉冕神色淡定:“殿下不必多慮。縱然漫天遍地全是關於我的流言,我的信念永遠不會改變。相信我——告辭!”
李賢深皺眉頭長吁一口氣,在劉冕身後道:“我相信你。我發過誓地,從此以往毫無保留的相信你。”
發誓嗎?劉冕黯然一笑。最近經常聽到這樣的字眼。
離開西隔城後,劉冕就打算去見見武則天,將李賢的話轉達過去了。本來這種事情,大家都是心知肚明。但李賢與武則天之間的窗戶紙。是不好挑破的。政治家最需要的。就是窗戶紙了。
幾年折騰下來,劉冕已經成爲製作這類窗戶紙的專家。
來到仙居殿。求見武則天。巧得很,不是冤家不聚頭,剛好遇到武則天正在接見丘神。武則天也不避諱,將劉冕喚了進去。
丘神立於一旁,瞟了劉冕一眼,目含怒意。劉冕對他不屑一顧,見過了禮立於一旁。
武則天微揚起頭掃視二人,長聲道:“既是同殿爲臣,何妨謙和禮讓一些?丘神,以後此等雞零狗碎之事不必前來報予。便如三歲孩童打了架一般,還要報知父母來做主嗎?成何體統!劉冕,你今後也要稍作收斂,不可太過任性妄爲。丘神,你退下。”
丘神地臉上一陣紅一陣白,忍氣吞聲施了一禮,退了出去。
傻逼都能聽出來,武則天這是不露髒字地將丘神罵了個狗血淋頭,對劉冕卻只是輕飄飄象徵性的責怪了一下。
上官婉兒不在房中,不知去了哪裡辦事。武則天將旁人支開,單刀直入的問劉冕:“如何?”
劉冕便將李賢的想法,告之了武則天。
武則天表情一直淡定,但眼角偶爾閃逝的精光告訴劉冕,她很興奮,很開心。
她等這一天,等得實在太久。
“劉冕,此事只許三人知道,你可明白?”武則天的聲音頭透出此等詭譎。
“微臣非常明白。太后儘管放心。”劉冕抱拳而拜。
“很好。經歷了這麼多的事情,你辦事予放心。”武則天不無讚賞地點頭,然後道,“一路辛苦了,回去好生歇息。婚宴要擺半月,結束之後你便護送太平去西京居住。然後,你便要去右衛上任了。在此之間,你可以理出一個組建右邊地大綱方略來,交由兵部與閣部審批——直接交給予,也是可以的。”
“謝太后。”劉冕抱拳拜了一禮,退了出來。
出門之後,劉冕微然一笑:直接交給予,也是可以地。那意思就是說,我可以越過一切衙門與宰相,直接找你說事了?
說得更簡單一點:這下我真的是武則天的心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