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敬成撇了撇嘴:“太后倒是好像挺了解你的。臨行時她說,如果你執意不肯去洛陽醫治,可以在家多歇一段時間。她會派人送些上好的醫藥來。”
“那就不必了。”劉冕籲一口氣,“我會回去的。”
“行。”馬敬成爽快的拍了拍手,“我去喝酒。兄弟你自己的事情自己看着辦。還有,金吾衛那鳥地方呆得悶。你到了長安,想個法子把我調過去成不成?”
“再說。”劉冕笑了一笑,目送馬敬成跳出去和人家抱着罈子拼酒了。
過了一會兒,心細的劉俊進來道:“冕兒,馬敬成來是請你去洛陽的吧?”
“是的。”劉冕沒有將右衛大將軍的事情告訴他。這種事情,沒必要去煩他。
“那你就和他一起去吧。家裡的事情也辦得差不多了。”劉俊雖然也才四十歲,卻生得一副慈善長者的模樣,“公事要緊。”
“放心,爹。我心裡有數。”
馬敬成看到劉冕沒有真病也就放下了心來,並沒有多作停留,第二天就動身去洛陽交差了。
韋團兒也對劉冕說道:“朝廷都派人來請過兩次了,將軍是不是現在去洛陽的好?”
“不急。”劉冕說道,“馬敬成是來送任命書的。如果真的非去不可,太后早就明說了,馬敬成也不敢自作主張放我多歇幾天。既然是可去可不去,我何不多休息幾天。洛陽那地方,最近亂着呢。烏煙瘴氣,煩。”
“也是。”韋團兒也道,“武承嗣回來了,他這傢伙左右就看將軍不順心。是個壞人。太平公主要嫁人,千牛衛的事兒肯定挺多,將軍去了便有得忙亂了。還有那個傅遊藝沒事就領着幾萬人遊行吶喊,千牛衛就要維護皇城治安。是挺煩人。”
劉冕側目瞟了韋團兒一眼:“你知道的事兒不少嘛!”
韋團兒嘻嘻的笑:“我多看一點多聽一點,將軍心煩的時候和我聊起來,我也好有話對說呀!再者,將軍或要我辦什麼事情,我也不至於一問三不知嘛!”
“有前途。繼續努力。”
接下來的兩三天裡,依舊忙碌而熱鬧。劉俊要帶着新婦回孃家拜見岳父岳母。劉冕這個撐門面的兒子可不能不去。三處翁家走了三天,劉冕着實被人捧上了天來奉誠。好不容易纔辦完這些事情,劉冕終於長吁一口氣。
方纔安寧了一天。小小地村莊裡來了個更大的大腕。
說得具體一點,應該是一羣。
村民們不知道那一輛華麗到令人驚歎的馬車裡,坐着什麼樣的人物。只知道上次來過的縣令帶着一羣衙役在前小跑開道,刺史府的刺史、長史等一些大官兒,都小心翼翼的騎着跟在馬車後面。都不敢高聲喧譁。馬車的左右,有十幾名鐵甲玄袍的騎士,個個戎裝披掛目露威嚴。宛如天兵天將。
所有人都在劉家莊院前停了下來。刺史羅遠慶落下馬來在馬車邊拱手而拜:“大人,要不要派人進去通傳一聲,請劉家地人出來迎接?”
“羅刺史,你這官兒真是越當越糊塗了。”馬車裡傳出一個清脆悅耳卻透出一絲威嚴的女聲。“你我皆是五品小吏,敢讓三品的劉大將軍來迎接嗎?”
“啊……大人教訓得是,卑職糊塗了!”羅遠慶急忙拱手打揖地認錯。他身後不遠處一些官吏們暗自咋舌:京裡的官兒就有夠難伺候了;這官裡來的人,更會擺譜呀!
車簾掀起,一隻玉手扶到了車棱上。
這隻手,生得太過完美。
所有人的目光都被吸引了過來。
緊接着,這些人不約而同的目瞪口呆。向馬車上那人行了注目禮。
粉紅紗袍。身形蔓妙如仙;乳白色地宮沿帽,雖不可見伊人芳容。一股仙盈之氣卻是隱隱襲人遠處幾個莊漢情不自禁的脫口而出:“仙女啊!”
衆官員和衙役們紛自呆愣。馬車邊的一名鐵甲衛士怒喝一聲:“大膽無禮!”
衆人駭了一彈方纔醍醐灌頂,一起拱手來拜:“拜見上官大人!”
劉冕已經走到了莊院門口,看着這副情景不覺想笑。劉俊有點緊張地低聲道;“冕兒還不上前迎接?”
“迎接誰呀?”劉冕暗自一笑:接媳婦就接。其他的一概不接。
話雖如此,劉冕還是走上前去,徑直向上官婉兒走來。
劉冕此時的裝扮,不過一身粗布衣一雙布鞋,頭髮隨意的紮起,褲腿上甚至還有新泥。
衆官僚站得筆直,馬上地鐵甲衛士也都下了馬來,衙役們都是誠惶誠恐,一齊拜道:“拜見劉大將軍!”
上官婉兒也款款的拜了一禮:“下官見過將軍。”
劉冕走到上官婉兒身前停住,呵呵一笑:“都免禮,進屋來坐吧。婉兒,你來怎麼也不打聲招呼,搞得我措手不及呀!”
上官婉兒戴着乳白紗綢的遮沿宮紗帽,不急不徐的故意打趣道:“下官何來斗膽,安敢先行驚憂劉大將軍呢?於是只好先到了刺史府,請羅大人帶下官來拜見大將軍了。”
“扯淡。”劉冕低聲笑罵一句,對衆人招手大聲道,“別拘禮,都到院子裡來喝茶歇息吧!”
“謝大將軍!”
劉冕和上官婉兒走在前面,一起進了屋裡。上官婉兒好奇的四下顧盼,煞感新鮮。
“怎麼樣,開眼界了吧?”劉冕呵呵的笑,“這就是我劉家老宅,我祖父當年出仕前住過的地方。”
“鄉土清香,好地方。”上官婉兒嘴裡地字符如同珠玉落盤般清晰,然後雍榮大方地摘掉了宮紗帽。先是對劉冕苑爾一笑,然後對劉俊行禮:“晚輩上官婉兒,拜見劉老爺。”
“啊——使不得、便不得。快免禮。”劉俊受寵若驚。雖然只是頭次見面,可是上官婉兒的鼎鼎大名劉俊可是聽說過地。
韋團兒在一旁笑嘻嘻的道:“使得、使得!應該的!”
“就你貧嘴!沏茶去!”劉冕沒好氣的瞪了她一眼。韋團兒笑嘻嘻的跑去沏茶了。
上官婉兒也不拘禁,大大方方的在客廳上坐了下來,仍在甚感有趣的四處張望。
“見多了宮殿豪宅,偶爾看一看民居土屋也不錯吧?”劉冕笑道,“一路來辛苦了,先歇會兒。我招呼家裡人準備飯菜。你怎麼也不提前通知一下。我好安頓一點好酒菜呀!”
“大抵不必麻煩。”上官婉兒急忙擺手道,“平日裡吃的什麼,我就跟着吃什麼。不然……我倒不自在了。”
“也好。”劉冕呵呵的笑。差使廚房裡地人去張羅了。
劉俊知道上官婉兒這樣的人物來,可不是家長裡短來聊天的,定然有重要事情。於是去了隔壁招呼其他人,留了劉冕和上官婉兒在正堂單獨相處。
上官婉兒面帶微笑盯着劉冕上下打量看了半晌,突然撲哧一下笑出聲來。
劉冕自我解嘲地笑:“你笑什麼?我這叫入境隨俗。再說了。我老劉家本就出身貧寒,我祖父還種過地的。我就是農民的兒子,哈哈!”
“你那麼緊張幹嘛。我有說你什麼嗎?”上官婉兒掩嘴偷笑,“不過你這副樣子,是有點滑稽。尤其是剛纔那些人拜見你的時候,我真是想笑!”
劉冕挪到他身邊坐下:“大老遠跑來。專程笑話我的?”
“我纔沒這份閒心呢!”上官婉兒飛了他一個白眼,有點撒嬌地道,“劈頭就問這樣的事情,你沒別的話可說了嗎?”
“呃……先公後私嘛!”劉冕故意一本正經。
“好吧,劉大將軍。”上官婉兒神秘一笑,“我帶來了太后口諭。”
劉冕愣愣地看着她:“說呀?”“咦,你這人。在鄉間呆了幾天。君君、臣臣都忘記了嗎?也不下跪。”上官婉兒也是故作假慍。
“大家都這麼熟了,將就吧。你肯定也不會向太后彙報的。”劉冕打着哈哈。
“貧嘴!”上官婉兒不禁一笑。然後說道,“太后說了,請你務必於月底前返京,參加太平公主的婚宴。”
“務必?”
“是的,務必。”上官婉兒揚了揚眉毛,“你麪皮真夠大地。學人家諸葛亮,還要三顧茅廬哦?我怕我份量太輕請不動你,特意將汴州刺史府的所有官員請來給我擺陣勢、壯膽呢。怎麼樣,劉大將軍,賞個臉回朝吧?”
“婉兒,連你也要挖苦我!我不活了!”劉冕作痛苦狀耍起寶來。
“好啦——說正經的。”上官婉兒扯了一下劉冕,壓低一點聲音,“其實太平公主的婚宴倒是無足輕重。不過……我告訴你一件事情。這樣不用別人請,你也會自己飛奔回朝。”
“什麼事情?”
上官婉兒的神色也略顯得嚴肅了一些:“李賢回來了。”
“哦?”劉冕雙目一凜,“什麼時候的事情?”
“五天前。”上官婉兒說道,“以向太平公主賀婚爲由,人已到洛陽,如今住在太初宮中。”
劉冕略作尋思而道:“就因爲李賢回來了,太后就派你來請我?”
“我知道你言下之意。”上官婉兒點點頭,“放心,太后不是這個意思。一來汴州刺史府和馬敬成都回報你病重,太后也甚是擔憂,於是派我帶來了許多藥石來看你,然後執意請你回京醫治;二來,右衛大軍要組建了。你這個大將軍怎麼能一直閒在家裡不管事呢?這可是軍國大事!三來……”
劉冕笑了一笑:“三來,婉兒也想我了,對嗎?要不然,來的肯定是太后身邊地宦官。怎麼會是你這個比宰相還重要地中樞女官呢?”
“貧嘴!”上官婉兒臉泛微紅,“所以,你還是回去吧。估計歇也該歇夠了。”
“行!明年啓程!”
“你!……”
“哦,說錯了。是明天!”
那些官員們倒也還識趣。雖然劉俊熱情又好客,但他們沒在劉家莊院裡多呆多久,就一起打道回府了。上官婉兒是欽官上差,要留在這裡辦理公務,因此多留片刻。
用過飯後,上官婉兒心血來潮。說要劉冕和韋團兒陪她到鄉間走走。
時近傍晚,鄉野間的景色很美。三人結伴走在綠野之上,心情舒暢。韋團兒和上官婉兒地姐妹關係挺不錯。二人勾着手兒漫步笑嘻嘻的說着悄悄話,還把劉冕甩到了一邊。
走到一處空闊地田野間,上官婉兒舒展身子深呼吸,大聲說道:“這裡很不錯啊!讓人心曠神怡!”
韋團兒咯咯的笑:“是很好啊!婉兒,要不你就嫁過來吧。以後就可以時常住到這裡來了。”
上官婉兒臉一紅,惱火的掐了韋團兒一下:“死丫頭,口無遮攔!”
韋團兒作勢慘叫:“將軍。救命呀!有人要殺人滅口呢!”
“殺了好,我幫埋。”劉冕沒心沒肺的壞笑,惱得韋團兒要撲上來咬他。
上官婉兒心情舒暢的站在田梗間,宮紗飛舞裙裾飄揚。宛然如仙。
“仰循茅宇,俯眄喬枝。煙霞問訊,相知。枝條鬱郁,文質彬彬。山林做伴,鬆桂爲鄰……真是個好地方呢!劉冕,你不是會即興做詩嗎?來呀!”上官婉兒打趣的看着劉冕,一副挑釁的味道。
“呃……你等下。我想想。”劉冕撓着腦瓜子尋思。有什麼詩適合現在剽竊的呢?想想。想想……
“木頭疙瘩……”上官婉兒看到劉冕這副模樣,禁不住掩嘴笑了起來。
“哈。有了——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劉冕得意洋洋,終於憋出一句了。
上官婉兒甚是好奇的看着他:“還有呢?”
“沒……啦!”劉冕暗自好笑,我就只記得這兩句。
上官婉兒禁不住好笑起來:“南山何在?”
劉冕理直氣壯道:“心中有南山,則處處有南山。”
“……”上官婉兒一時無語,搖頭苦笑:“狡猾!詭辯!不學無術!”
“嘿嘿!”劉冕自己也樂得笑了,湊上前來道,“我有婉兒如此博學多才,就省點力氣專攻其他地了,免得浪費精神搞重複的事情。你說呢?”
“專攻什麼?勾引別人家的妻室嗎?”上官婉兒暗底裡掐了劉冕一下,“太平公主可是對你念念不忘唉!你再不回去,恐怕她就要勞師動衆地殺到這鄉野來找你了!”
韋團兒有點忿忿的道:“那公主怎麼回事?她都要嫁人了,怎麼還念着我家將軍?”
上官婉兒瞟她一眼:“你家將軍?”
“哦、哦!”韋團兒急忙掩嘴偷笑,“是婉兒家的將軍,婉兒的!”
“討打喲!”上官婉兒又羞又惱,追打起韋團兒來。韋團兒尖叫着躲閃,二女在田梗間追逐打鬧起來。
劉冕一面樂得哈哈直笑,一面心裡嘀咕:連上官婉兒都知道了,想必太平公主肯定在武則天那裡去問過我的事情……看來,我與太平公主之間地事情,對武則天而言已不是什麼秘密。哎,無所謂了。反正現在皇宮裡流行婚外情,武則天對這個寶貝女兒又溺愛得緊,肯定是抱一個縱容的態度了。
三人在田野間玩了一陣,天色漸晚。劉冕等人一起留上官婉兒住一晚,上官婉兒自己倒也是想,但尷尬之餘也有點顧忌。畢竟這次出來是奉公出行,汴州州城的所有官員都知道她地行蹤,而且在州城那裡給她備好了欽差行館。
於是,上官婉兒只好告辭去了州城,在那裡等着劉冕明日去會合,然後一起動身赴京。
鐵甲衛士們護着上官婉兒的馬車,駛離了劉家莊院。劉冕相送到了村口方纔回來。
劉俊喜不自勝的扯着劉冕道:“冕兒,真是聞名不如見面——上官婉兒這姑娘可以呀!你抓緊,把她娶回家來吧!”
劉冕無語笑了一笑:“我儘量吧!爹,我明天就去洛陽了,你在家好生過日子,有什麼麻煩就派人到洛陽來找我。”
“還能有什麼麻煩?”劉俊呵呵的笑,“一般地麻煩,這州縣的衙門還敢不料理麼?你就放心的去幹自己的事情吧,家裡一概不用操心!”
“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