還不等她說完,衛臨雲便瞥了臨雨一眼,接過了話:“從來說你小家子氣,一點沒有冤你,自家姐妹,大姐就算送些東西給我們,需要謝?那不是應該的?”
這話在下人們聽來,倒顯得姐妹間親暱要好。衛臨瀟知道她下面有話,見堵也堵不住,也便安閒的看着她微笑。
果然,臨雲也笑看着衛臨瀟,眼裡卻有着掩不住的怨懟:“我是在謝謝姐姐給我尋了個好的管院媽媽,齊媽媽做湯的手藝,真是沒得說,這幾日更是把我的丹朱院整理的井井有條,我那奶孃,雖說對我有哺育之恩,可平日行事實在有些……所以我求了娘幾次,給我院裡換個管事媽媽,也讓我在兄弟幾妹們面前有些體面,娘都不同意,不想姐姐一提,娘就把人給我換了,你說我應該不應該謝謝大姐?”
聲音不大不小,卻足以讓另外幾桌的媽媽和各院大丫鬟們聽的清清楚楚,沈媽媽和幼楠就有些坐不住,衛臨瀟的眼角的餘光,便掃了沈媽媽一眼。沈媽媽見了,重又安心的坐着,吖了口茶,閒適的和幾位媽媽們說起話起來。衆人雖沒停下來看,可耳朵都支着,生怕漏了句關健的。
那邊一桌,惜竹也拉住了幼楠,素妗和問夏臉上的神色也變了。可主人說話,斷沒有奴婢們插嘴的道理,見沈媽媽不說話,只得忍着。若是此時開口,卻是打了自家小姐的臉面,讓人覺得她治下不嚴。
衛臨瀟依舊笑着,心裡卻感嘆臨雲也十三歲的人了,竟連臨雨的心思都不如,大夫人的精明她半分也沒有繼承,到底是被寵壞了。
她是臨塵一母同胞的妹妹,臨塵和大夫人在她身上用的心,她竟然半分也沒有體味到。爲何她屋裡早不換人晚不換人,偏在這個時候換人?這件事,豈只是換個人那麼簡單的目的?衛臨瀟也並不相信,那個從波那樣的好丫頭,會被無緣無故換掉。
等衛臨雲講完,喝了口茶,放下茶杯,看着她淡淡道:“既是齊媽媽不錯,也就是了。原是母親一片愛女之心,你不謝母親,卻來謝我,不是叫母親寒心?我居於徐呤院,原離你們遠些,我又一向不大出院門,對你和臨雨關心確實是少了些,你不怨我就好,這謝,我卻不敢當的。”
衛臨雲原以爲她會否認,說自己不知道她院裡換人的事,沒想到她雖沒應下,卻也沒有一個字否認。倒是一呆。臨雲知道這件事,其實並非衛臨瀟的主意,必定是那日在她院裡臨雨說的那番庶出嫡出的話,惹惱了自己的哥哥,才生出的這些事。她不過是氣哥哥竟然爲了一個佔了她嫡長女名義的庶女,而來爲難她這個一母同胞的妹妹,動了她院裡的人,想讓衛臨瀟在各院的下人們面前難看一次罷了。
卻不想,她竟然根本無所謂。
大夫人見狀,忙笑道:“這事卻不是你姐姐的意思,她身體原就不好,這次廟會又受了點傷,哪裡有心思關心你院裡的事。是我作主換的人。”
衛臨雲既已挑明瞭換人的事,衛臨瀟自己不否人,大夫人明明知情,當着這衆多的人,也不說一下,若是衛臨瀟當着候爺和衛臨塵的面,假裝無意的再問一下,那她在候爺那裡,可成了什麼人了?
臨雲到底沉不住氣,冷哼了一聲。
衛臨瀟嗔笑道:“母親可真是,難得妹妹感念我一回,乘了我一回情,母親還偏偏不讓。倒顯得我對自己妹妹真的多不關心似的。”又看着臨雲,露出了明豔的笑來,“我也不會叫你白謝我一聲,我屋裡的那對和田紫料的如意鎮紙,你不是一向中意麼?過兩日就叫問夏給你送去吧。”
臨雲見事已至此,又聽說要給她那對如意鎮紙,眼睛就亮起來,那對東西,本來是祖上傳下來的,候爺見姐姐喜歡,就賞了她,雖然自己一直中意,卻也從來沒有敢提出要過。這次沒想到輕易就得了來,心中就有點得意,“姐姐可要說到做到,我先謝了。”
衛臨瀟就收了笑,正色道:“你先前已謝過了。再謝卻不必。”
噎得衛臨雲一個字都說不出來。
“大姐,我也要我也要。”衛臨雨拉着臨瀟的袖子搖晃着,聲音清脆嬌俏,“我上次見過的那支赤金飛鳳銜珠五彩步搖,給我,好不好?”
“給你,現在也用不了呀?”衛臨瀟憐愛的摸着她頭上的女童雙髻,逗着她。
臨雨眨着晶亮的大眼,很快笑成了一彎媚月:“大姐,就給我嘛,我很快就能長大,很快的,象姐姐一樣漂亮的時候,就可以用了,對不對?”
“我們的臨雨,長大了可是會比姐姐更漂亮的。姐姐的東西,你喜歡的,明兒自己挑去。可姐姐本來準備好的給你的紅包,就不給了哦。”
臨雨的一雙眼,頓是亮了起來,聽到後半句,那絲亮起來的火星子,又熄了下去,想了想,忍不住又晃晃衛臨瀟的袖子,小聲問:“可不可以東西也挑,紅包也要?”
臨雨的天真爛漫,讓一屋子人都笑起來。
“好了好了,都可以,別再拉我的衣袖了,再拉下去,我這衫子,明天可就沒法穿了。”
臨雨這才放了手,撿了水晶碟裡的紫龍糕,遞到了衛臨瀟的嘴邊:“姐姐,這是臨雨最喜歡吃的點心,你吃吧。”
衛臨瀟笑着咬了一口,用手接過,放到了盤子裡。前世吃慣了各類精緻的西式甜點,她對紫雲糕並沒有特殊的厚愛。可心裡就有些暖暖的。
這一屋子的人,一屋子的歡聲笑語,無論是真是假,在某些特別的時候,也好過一個人獨自黯然。
便想起前世時,某一年的春節,那時候她多大?大概只有八歲吧。象臨雨如今一樣大。媽媽蒸熟了的肉包子,用竹藍裝了,放在正屋破舊的木桌子上,在那個寒冷的除夕夜晚,騰騰的滿着熱氣。她聞着那誘人的肉香,盯着包子看了又看,最後還是沒有伸出手。她清楚的記得媽媽和爸爸,就坐在桌邊,專心的包着餃子,哥哥在昏暗的燈光下看書寫字。
屋裡火盆裡的柴火燒的很旺,那忽明忽暗的紅色火焰,映的爸爸的因病重而蒼白無色的臉,似乎比平日紅潤很多。
那一年的除夕夜,就這樣永遠定格在她的心裡,即使以後的很多年,即使她後來穿越到如今的這個世界,每年的這一天,她總是能想起那個除夕夜,有父母在身邊,有溫暖的柴火,有着食物的香氣的除夕夜。
後來的除夕,她便只有哥哥,兩個人相依爲命度過。再後來獨自一人在外求學工作,生活慢慢變得霽月風光,可每到這一天,那種寂靜的感覺,無論如何都不能剔除,她記得她穿越前的那個春節,回老家,哥哥和嫂子的寶寶已經七個月大了,那樣白白胖胖的寶寶,她抱在懷裡,一點不哭不鬧,安安靜靜的伏在她懷裡,兩隻小手摟着她的脖子,認真又乖的啃着她的肩,那麼一心一意的啃着,那麼一小團,她覺得她心裡很軟很軟。
家裡早就是兩層漂亮的樓房子,也不再燒喻意財氣的材火盆取暖,嫂子開了空調,和哥哥一起包餃子。不時擡起頭來,同她輕聲講幾句話,她抱着寶寶看電視,突然,嫂子問她:“餓沒餓?餓了我先熱點包子給你吃,一會兒煮水餃。”
她的眼淚就忍不住要掉下來,可明明感覺臉上熱熱的,用手指觸了觸,卻又並沒有眼淚。她把頭埋在小寶寶的脖子上,輕輕的蹭着,柔軟的帶着奶香氣的嬰兒,象是所有缺失的都找回來了。
她怕他們看到,就抱着寶寶手到玻璃窗前,窗外飄着雪花,院牆外小河對面的一棵落明雪花的樹,聳立在白色的雪地和新年煙火的忽明忽暗裡,就象是多少個夢境裡的自己。
那個時候,她想,以後每年除夕,不管有多忙,她都要回來,這裡也是她的家,儘管已經不一樣了,可還是家。卻沒有想到,那也是最後一次。
九月,她去蹬雪山,深夜露宿的夜晚,她睡不着,從帳篷裡走出來,天上的璀璨的星羣,那麼低,低到恍惚伸手可摘。在冷的刺骨的夜幕下,整個天地被大雪覆蓋,發着幽幽藍光,她便覺得那些欺騙還有傷害,都成了雲煙,心中釋然。可就在那一剎那,天崩地裂的巨大的響,那呼嘯而來的雪,如巨濤般滾滾不盡。同去的人,還沒有來得及明白是怎麼回事,便盡數葬在雪山裡。她站在那裡,連逃的念頭都沒有。人類在突如其來的巨大災難面前,軟弱到根本無路可退。甚至根本連逃脫的願望都沒有。
她再次醒來時,躺在一個溫暖的被子裡,睜眼看到的,便是一個小小男孩滿是淚痕的臉,那麼俊美的象是仙童的一張小臉,還有他眼裡的期盼與懊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