話音未落,馮延已身着二品朝服,腰釦玉帶,腳蹬雲靴,穩穩當當入了花廳,惟有額上,卻還滴着未及拭去的汗珠兒,告示了來人剛纔定是一路急趕而來。
馮延已微定了一下神,看了揚庭狼狽的樣子,不覺皺眉,又見衛侯爺氣定神閒,似乎並未把眼前的一切放在眼裡,而衛世子則忍着一臉的怒容。
馮大人之子馮憶與衛臨塵交好,平日亦多有往來,在馮府裡,馮大人也是見過衛臨塵幾次的,對衛侯府的這位世子當朝八公主的駙馬爺印象極好,見他遇着這樣的大事,滿門被抄斬的罪名之下,除了臉上的怒意,卻沒有一絲驚惶失惜之態,心下早暗自點頭。
馮延已打開手中聖召,對着衆人宣召。餘下諸人皆跪下接旨。
聖旨內容,只言如今有吳越使者指稱定遠侯衛逸天外通吳越。削衛侯之爵,輯拿歸案。
十二年前大蕭與吳越含谷關之戰,當時的邊關將領導秦遠生擒吳越大將慕容致,衛侯卻又指使當時該戰首將秦遠故意放吳越將領慕容致歸國,與吳越前皇達成協議,它日衛家前往吳越,要求吳越厚待,並故意兵敗含谷關,讓出守陽城,致使守陽如今歸屬吳越,並答應從此大蕭不對吳越用兵。如今吳越奉新皇之旨,獻衛侯十二年前親筆給吳越前帝所書之信,以證衛侯通敵叛國。
秦遠早已戰死沙場,真是死無對證,吳越又手持衛侯所謂的親筆書信,慾加之罪何患無詞。
衛侯心中冷笑,又覺荒誕,並不言辯。睥睨楊庭片刻,淡淡笑道:“既是聖上旨意,衛某就跟着楊總領去刑部領罪吧。”
竟無一絲辯解之言,且言下之意,已是認罪,不僅臨塵急喚了一聲“父親”,馮延已更是深爲詫異。這樣的罪名,誰能不知衛侯冤枉?可偏偏當事人竟無一句辯解。
那楊庭也愣了片刻。
兩人心中,不由對衛侯生出幾分敬意來。
楊庭反應過來,便示意人上前要綁了衛侯。馮延已正色道:“楊總領,衛侯既自願隨我們前往刑部,本官覺得綁便不必了吧?”
楊庭聽了,便也點頭:“既馮大人如此說,就聽馮大人的。”說着,便朝着衛侯及衛臨塵打了個請的手勢。
馮延已又道:“現在衛侯的罪名並未證實,衛府家眷,還請楊總領約束手下,善待一二。目前還是隻看守在侯府內,不準出入即可,至於到底如何處置,等聖上與刑部最後定奪吧,楊總領覺得可妥?”
略一遲疑,楊庭便應了,本來也是這般打算,不過約束手下一二而已,馮延已這個老狐狸,既明着賣給衛侯這個人情,他又何必吃力不討好呢,想着心中又是一驚。都到了這個地步,衛侯的命必已不保,馮延已尚能如此,除了心中的那幾分敬意外,只怕還有別的原因吧?
楊庭不敢大意,大家都是官場上混的人,尤其自己身在禁軍,行過多少殺伐滅門之事?凡事自是留一手的保險,何況馮延已一個內閣之士在這樣的情況下都能待衛侯禮遇至此,他一個小小的禁軍總領,又何必做那起小人?
“去,領軍進入後院,只管看住府中家眷,不許隨便出入,其它的事,等侯旨意,記住,不得放肆。”楊庭笑着應了,叫了身邊的一位隨身的領隊一樣的人過來發了話。
那個應了聲“是”,便出了門。
衛侯見此,便朝着馮大人及楊庭微笑着點了點頭,臨塵雖擔心母親,卻也無法,只得跟在衛侯的身後,一起去了刑部。
“人已送到刑部大牢?衛逸天是什麼反應?”上書房中,一身明黃的蕭帝,穿着隨服,給馮延已賜了座,咳了兩聲,便逼不及待的問道。
“衛逸天倒很平靜,似是早有所料,連一句喊冤的話都沒有,剛好駙馬爺也在,一起送入了刑部大牢,”馮延已回了話,看着蕭帝出神的樣子,不禁輕咳了一聲,等蕭帝回過神了,才又道:“聖上,還請保重龍體。”
蕭帝擺了擺手,神色間掩不住的疲憊倦怠,亦有着若有若無的傷心與蒼桑之氣。微閉着眼,口中喃喃道:“他陪了朕二十多年,爲朕的江山立下汗馬功勞,朕視他有如親兄弟,如今,如今……”
馮延已聽着,只覺得後背冷汗直冒,卻是一點聲都不敢出,只怕在這時候驚了蕭帝。這樣密私的話,豈是他能聽得的?伴君如伴虎。連衛侯這樣與聖上感情非常人可比,大蕭國除了聖上最有實權,與聖上可算有着過命交情的人,最後不一樣落的個叛國通敵,一命歸天的下場?
一時屋裡靜的可怕,只有窗外呼呼的風嘯之聲。
入秋了。
那樣的清輝如玉的圓月,又曾見證過多少的人間離合?多少的情非得已?
自古帝王多無情。
蕭帝望着窗外那輪快要隱去的圓月出神。自嘲的笑了。
咳了幾聲,便恢復了神色。吩咐起馮延已:“明日刑部過審,只要他認罪伏法便好。”頓了頓,才又道:“至於駙馬,看在衛逸天也曾爲我大蕭國出生入死的份上,便留他的兒子一命吧,衛世子畢竟是八公主的駙馬爺,削去世襲資格,等衛逸天的案子定了,再議他的吧。”
馮延已哪敢多言,只應了聲是。
默了片刻,蕭帝似是極累,只揮了揮手:“下去吧。”
馮延已行了辭禮,一步一步,小心翼翼踱了出來,到了外面,風一吹,才知道透身的涼,暗自吁了口氣,這纔在太監的引領下,出了皇宮。
是夜,衛臨瀟在牀上輾轉反側。
室內的一地清輝,照得人心冷。而薄薄的錦被,似是抵不住入夜的秋涼。
她知道一定出了什麼事,否則剛纔,任生不會半夜過來找張掖。這是從來沒有過的事。
她清楚的記得張掖當時神色大變,偏以爲她沒有看到,轉過臉勉強對着她笑道:“薛詠找我有些事,我去去就來。”
這一去,就是一個多時辰。
什麼事呢?
睡不着,索性坐了起來,撩了帳幃,下了牀,站在西窗前,看着外面清冷的夜空,腦子裡便不停的想着最近發生的事情。
她隱約覺得張掖半夜出門,一定是朝中有事,而自己的心竟如此不安,想到張掖臨出門時轉頭看她的眼神。心中便是一驚。
難道是衛府?
不過一念,衛臨瀟便覺得自己的心跳的有如鼓擊一般。竟不知覺的按着胸口。深吸了幾口氣,亦按不下那份心驚。
只盼着張掖快些回來。她定要問清。
站了也不知多久,天邊的月,已隱入不見,而她亦覺得滿身透涼,兩腿麻硬了,纔回到牀上躺着,裹緊了被子,卻還是抵不住的膽寒心透。
如此天色麻亮,張掖才匆匆轉回。
本想直接去了淨房,洗漱過後便去上朝,卻聽身後牀上的人叫道:“濟舟。”
那聲音,清冷的透着寒氣,張掖背一滯,轉過身笑道:“怎麼這麼快就醒了?”
牀上的人,一雙平日極是清亮的眼,此時卻空空洞洞。張掖一怔。便凝了笑。
“告訴我,是不是衛家出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