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真要下毒,放在飯裡是最沒意思的,因爲大夫會查仵作會驗,太容易暴露。真正巧妙的是絲帕,釵環,梳子,繡鞋,筆墨,琴棋,薰香,花草。王爺,永遠不要和一個從宮裡出來的女人討論殺人滅口毀屍滅跡的小把戲,我知道的比你多。”
周懷意隱隱記得衛浮煙曾說過這樣的話,那次她們說起下毒,衛浮煙如是說來,驕傲自信透着精明。
手上這計策……周懷意坐在樓上書房裡輕笑,果然是女人的法子。
衛浮煙在樓下吃着晚飯,這次的湯仍舊味道極其不合胃口,衛浮煙喝一口便沒了興致,於是讓綺雲直接將飯菜扯下,然後坐到梳妝鏡前將頭上釵環逐一取下。
盛謙中的是十分古怪的毒,名字叫“跌宕”,中毒伊始和大限將至時傷口血流如注,中間那段時間卻看不出一絲病態來。衛浮煙曾經親自幫盛謙熬藥,知道這解藥裡有一味是至陰至寒的紅花,季神醫曾言,解藥要用到紅花,是因爲“跌宕”裡全是熱性的東西。
所以第一步,是將城中紅花買盡。
周懷意輕笑,用這麼個法子,只怕沒人想得到是他周懷意所爲,倒是極其安全。第二天一早他將綺雲叫過去,然後將寫着計策的草紙拿給她看,綺雲上上下下看了好幾遍才撲哧笑出聲來道:“王爺,是極好的法子呢,不過這法子……您怎會想起這個?”
“是她的計策,”周懷意道,“她用這計策換一罐太平猴魁。”
綺雲一愣,再度將手上草紙細看一遍說:“若是王妃的計策,未免……哎,她這計策可比從前心狠手辣許多!”
周懷意點點頭說:“她不是從前那個善良的衛浮煙了,她現在極有可能變成魔鬼。我們一起拭目以待吧,爆發的衛浮煙,一定很震撼。”
“可……”綺雲終究是跟了衛浮煙那麼久,很是不忍。
“攔也攔不住了,她已經不是從前的她了,”周懷意也不知是跟誰說,只是有些突兀地補充說,“算到她該恨的,哪知只是心死了,”
綺雲摩挲着草紙,點點頭說:“現下受些苦,全是爲了以後。日後王妃會明白的。”
“不會,再不會了,她拿得起,放得下。”周懷意躺倒椅子上閉目養神。
“可是頭痛又犯了?”綺雲問。
周懷意不答,只是吩咐說:“去做事吧,按照這紙上寫的來。你在暗處,讓門青松在明裡活動,此事不可讓府上其他人知道,切記謹慎。”
綺雲將草紙摺好收在懷中說:“綺雲知道了,請王爺放心。”
又是一天中午,衛浮煙喝着太平猴魁在無所事事的看一卷書,周懷意將她軟禁在翰墨樓,她每日悶在房裡唯有與書相伴。心中靜了,看什麼書都覺得大有深意,尤其是近幾日看了幾卷佛經,衛浮煙更覺得心境平和,似乎面對任何事都不會再慌亂了。
腳步聲輕響,竟是青荷過來看她,衛浮煙放下佛經說:“三朝回門,想着你便該來看我了。來坐,恰巧我這裡有太平猴魁,是今春的新茶,味道極好。”
青荷着紅衣,她平日裡喜歡灰藍的顏色,看起來人沉靜又安穩,今兒穿了大紅色襯得整個人都年輕了幾歲,似乎真的要重新開始新的人生一樣。
“柳輕舟呢?沒同你一起來?”衛浮煙問。
青荷咳了兩聲,衛浮煙纔看見柳輕舟從白紗屏風後走出來,草草向她行禮道:“柳輕舟見過懷王妃。”
“免了。”衛浮煙也只是淡然一句。
柳輕舟站到青荷身後說:“現下王府中人心惶惶,到處都謠傳有人中了一種叫‘跌宕’的奇毒,青荷此番前來,就是來看看王妃你是否平安無恙。”
第二步,風聲鶴唳。
衛浮煙要的就是人心惶惶,要的就是人人都認定此毒危險,並且人人都知道此毒需要紅花來解毒。
她笑着抓住青荷的手說:“我沒事,也不會再讓自己有事。”
青荷看得出衛浮煙的改變,便點點頭微微笑開,臉上笑容恬淡自若。
“行了,回去吧,近些日子裡不要來了,柳輕舟現下已經不是隱衛,你們就去遊山玩水自在享樂吧!”衛浮煙開口下逐客令。
柳輕舟和沈青荷都是一愣,只是柳輕舟立刻恢復平常臉色,而青荷神色更加擔心。
“去吧,我有分寸。”衛浮煙道。
這之後再沒人來看過她,有時周懷意很晚很晚時回來,會默默地在她的牀邊站上一會兒,不過只是那麼一瞬間,似乎是習慣性走到這裡,並不是要刻意停留。他從不開口吵醒她,白天裡兩人也難得一見,彼此生疏地像個過客。
也從未談起過她的計劃。不過聽綺雲說,府上人現在稍稍有些不適的都認定自己中了毒,滿城紛紛找紅花,所以很快滿城人都知道洛都缺少紅花了。
第三步,奇貨可居。
沒過幾天,洛都城裡有傳言,所有的紅花都在平王爺手下。
衛浮煙聽聞此言十分感念周懷意依言行事。平王富甲天下甚至富可敵國,他手上有全城人都沒有的紅花一點也不稀奇。如果太過直接地將矛頭指向拓王,反而會讓人懷疑。
不久,城南所有的水井夜有異色、日有異香。那所謂的鬼火不過是磷粉,所謂的異香更是尋常的草木香,但是城南人心惶惶,都懷疑井中有人投毒,有人大肆祭拜有人呼天搶地,但是更多的人是到平王爺府跪求紅花解毒。
“跌宕”一毒名聲大噪,現下連街頭小兒都知道有一味奇毒叫做跌宕了。衛浮煙對這樣的成效極其滿意,更加欣賞周懷意的勇氣,她自認爲此計牽連過多,甚至以爲周懷意絕不會答應的。
那麼接下來的事情就好辦多了。
第四步,守株待兔。
幾日之後,懷王府的下人一日之間全都中了“跌宕”一毒。頃刻之間王府一片慘淡,綺雲用計實在,連她也是吐血不止,一天後才稍稍好一些,晚上來此回報時一張臉面色極其蒼白。
“王妃,接下來的事……”綺雲猶疑着說。
“交給門青松。前幾日讓他公然出城辦事,就是讓人知道他沒中毒也實屬正常。讓他回來吧,這計量是三天就會病入膏肓,所以讓門青松守三天,同時吩咐季神醫和胡神醫開始暗中配藥,並且準備將先前買的紅花從城外運出,作爲懷王府重金購買的藥材免費送到城中大大小小的藥鋪,記得在城裡散佈消息,說城南水井異常是上天感念懷王仁厚,喝此井水可以延年益壽。”
綺雲對衛浮煙佩服得五體投地。衛浮煙足不出戶運籌帷幄決勝千里,這等才情這等膽識實非一般女子可見。這一計策不過是轟轟烈烈鬧了一場,最後不僅可以查出真兇,還讓懷王在百姓間攢足了口碑,一箭雙鵰,此計大好。
衛浮煙當然有自己的用意,當初散佈消息說平王府有紅花,就是爲了試黃婉卿,她自然無法察覺黃婉卿現下是否被試探出來,只是可以確定,如果打草驚蛇,那麼很快蛇就該咬人了。
不做不錯,只要她做,必然會有破綻,時日一久,該看出的端倪自然就看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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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多謝王妃幫咱們王爺!”綺雲忽然跪下言謝。
衛浮煙並不看她,只是說:“事情未成,不可大意。讓門青松謹慎一點。”
“是,綺雲知道了!”
是夜,衛浮煙又是輾轉難眠,她睡不着覺乾脆起來抄佛經:我本因地,以唸佛心,入無生忍,今於此界,攝唸佛人,歸於淨土。佛問圓通,我無選擇,都攝六根,淨念相繼,得三摩地,斯爲第一……
一個人大步走過來猛然站定看着她。
衛浮煙手一抖,最後一個“一”字拖了長長一筆,橫插進右邊的“淨”字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