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菸頭痛欲裂,翻身醒來。
也不知是因爲帶上了威名赫赫的“不夜城四鷹”還是因爲拓王有意放他們回洛都,總之一路都風平浪靜。三月春光正好,處處桃紅柳綠鶯飛燕舞,周懷意也比往日笑得更多,他仍然反常地對她很好,不僅因爲她身體虛弱一路走得極慢,更每到一個地方就賞賜她許多珠寶首飾,似乎要把三年的賞賜都補回來,而她幾乎什麼都不需要擔心,只要每天跟綺雲、相思和執意要跟過來的幽檀吃喝玩樂就好,這段日子簡直是她嫁過來後最美的時光。
衛浮煙在牀上眯眼看着晨曦的微光想着這些忍不住搖頭輕笑,她算得準一切,卻看不透他。
這一動卻覺得奇怪,怎麼身後……
她立刻倒抽一口涼氣,等到脊背發涼地慢慢轉過身立刻忍不住尖叫一聲跳下牀。
這一跳更是膽戰心驚,怎麼自己全身一絲不掛?
牀上的周懷意被這一聲尖叫驚醒,他轉過身看着全身光(居然是違禁詞==)裸一臉驚愕的女人皺眉道:“別光腳站着,地上涼!”
他這一路上不知因爲這種事提醒過多少回,別吃井水鎮過的瓜果,別光腳站在冰涼的地上,不準和綺雲相思一起跳到溪水中玩兒,不準躺在青石上歇息,每次只是一句突兀的提醒,每次都讓衛浮煙嚇一跳。這次衛浮煙同樣愣了片刻纔想起“光腳”之意,然後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抓起一堆衣服護在身前。
周懷意被她驚慌失措的模樣逗笑,閉着眼睛轉身好心提醒說:“那是我的衣服……”
衛浮煙再度尖叫一聲扔掉衣服跳到屏風背後,心中慢慢清醒過來。
是了,四月初六,師父生辰!所以他們一羣人昨晚大飲大鬧誓要不醉不歸……
衛浮煙恨不得一巴掌抽到自己臉上!可是看着面前屏風忽又反應過來:“你出去,這是我的房間!”
周懷意背對着她悶悶地笑出聲來:“你確定要我睜開眼?”
衛浮煙真是快瘋了!她遲疑許久才躡手躡腳地出去一把抓起自己的衣服躲到屏風後迅速穿上,然後再度恨恨地道:“你出去!”
周懷意這才睜開眼轉過頭來,臉上依然夾帶幾分笑意道:“不過是同塌而眠,沒碰你。”差一點就意亂情迷,可是她剛剛失掉了孩子,周懷意不得不謹遵胡神醫之意沒碰她。
衛浮煙這才稍稍放心,可是轉而怒火更大,憑什麼喝醉酒就可以來她房間?憑什麼又脫她衣服?憑什麼還一副無所謂的樣子!
“那我……”的衣服怎麼會?嗯?
他背對着她悶悶笑着把事情撇得一乾二淨:“不記得了!”
“不記得了?不記得你怎知……”怎知沒碰我!
周懷意背對着她笑得更厲害,他越笑衛浮煙心中越惱怒,最後只得恨恨地隨手攏了頭髮出門把房間留給他。
等到坐到馬車上看到師父十分好奇加十分欣慰的樣子她才知道是哪個多事的老人家所爲!衛浮煙當下氣得連藥膳點心都吃不下去了!
“師父你怎麼可以……”
花錯一臉無辜地說:“你們都喝醉了……夫妻倆當然要送回同一個房裡!”
衛浮煙又難堪又惱怒。
“煙兒,到了洛都,會關心這些事的可就不止爲師一個了……”花錯提醒。
她瞪一眼師父卻不答話。周懷意大她四歲半,她都已經二十了,周懷意卻依舊膝下無子。皇后既是周懷意的姨母,更算是他養母,這件事她不可能不過問。想着明天一早要隨周懷意進宮請安她就覺得頭痛,什麼柴貴妃、佟妃、顏貴人等等大概都會附和着太后和皇后討伐她這沒能爲王爺生個男一半女的罪妃,那場面真是想想都熱鬧。
“再娶不就是了!他是王爺,遲早要三妻四妾百子千孫的,倒時會有許多人來孝敬師父你老人家,也就用不着在我身上使計謀了!”
花錯點她額頭道:“你也就是仗着他寵你!這洛都眼巴巴看着意兒寧可沒名沒分也要跟着他的可不是一個兩個!偏你就不在意!”
“寵我?”衛浮煙惱,師父不是有看透人心的本事麼?怎麼還說得出這些不着邊際的話來!
花錯將藥膳點心遞過去說:“一個人能給另一個人多少東西,也要看他原本有多少。有天下的也許願爲你傾盡天下,有財富的也許願爲你散盡千金,可是意兒的感情不多,他一生在意的也不過爲師、他弟弟盛謙和興國長公主罷了!可是現在他願爲你讓步爲你推遲迴洛都,這些事別人做着平常,可對他來說都不容易。你不能得到了一個人的全部卻還嫌少,煙兒,你已經是他的王妃,難道這輩子還改得了嗎?”
花錯明知事情不是這樣,可他真心希望周懷意和衛浮煙能相知相守白頭偕老,儘管周懷意的心思他現在還看不明白,但總覺得這麼做沒什麼錯。
衛浮煙在顛簸的馬車中沉思許久卻不得不坦白說:“師父,他是否真心,也要看我要不要;我雖是王妃,但若是想要抽身離去,也未必一輩子都被這個身份困住。師父我對不起你,我來洛都有自己的打算,並非爲了和他生兒育女白頭偕老。”
周懷意剛剛策馬過來,在馬車外將一切聽得分明,他心中有無以言說的奇怪震動,幾乎是立刻便忘了策馬過來是要做什麼。只聽師父繼續說道:“煙兒,你別說得如此乾脆,這一路上爲師看在眼裡,你敢說你一刻都未對意兒動過心?”
周懷意突然不想打擾他們談話,他等了許久才聽到衛浮煙低低的聲音:“沒有,師父,我先前這二十年受盡榮寵又被徹底拋棄,心下便十分厭惡一切不確定的東西。我非要確定許多讓我自己難受的事實,非要求師父一句即使我不是公主也不會不管我的話,同樣地,我一天不知他究竟爲何對我好,一天就不敢對他動心。”
周懷意勒緊繮繩靜靜聽着,眼睛卻停留在前方隱約可見的城門。
“煙兒,你是否還恨他?你嫁過來時才十七歲,十七歲啊!那麼小,什麼都不懂,想必也什麼都怕,可他就那樣將你扔在燕京了!爲師每次想到這一點就恨不得……”
“師父!”衛浮煙的聲音輕快起來,“不恨過去,只看將來!所以師父你也別再做這種事,到了洛都自然會有太后皇后賞賜他姬妾,到時有很多人伺候你,你也很快就會有許多徒孫,豈不是很好?”
“那你怎麼辦?”師父問出周懷意心中的話,然後周懷意立刻就聽到衛浮煙撒嬌說:“陪着師父啊!師父你不能不要我,我賴定了……”
這樣的衛浮煙周懷意從未見過,他輕笑着搖搖頭,終於在一旁說:“師父,浮煙,要不要出來走走?快到城門口了。”
衛浮煙一驚,連忙重新哀怨地瞪師父,師父是武林高手怎麼可能不知道馬車外有人在聽?他分明就是故意的!
花錯笑容寵溺,面不改色,絲毫沒有愧疚之意。衛浮煙氣惱地在周懷意攙扶下一臉尷尬地跳下馬車。他們輕裝簡行,一共只三輛馬車,第一輛裡面是師父和她,第二輛裡面是綺雲回暖幾個丫頭,最後一輛裡是一些雜物。向來都是周懷意和他的隱衛衆人在馬車前,她的羽衛跟在兩邊,最後面是繁花似錦的“不夜城四鷹”。
然而下了馬車衛浮煙纔看到近在眼前裹着紫色絲綢的豪華馬車,馬車前浩浩蕩蕩一大隊人馬似乎是在迎接。周懷意原本絲毫不在意地帶着她和師父悠閒向前走,可是馬車簾子一撩開之間周懷意突然神色有變,當下便停住腳步直直盯着前方。
衛浮煙見周懷意如此也好奇地停在他身邊同樣看着馬車,只見馬車上走下一個銀灰色寬袍的俊朗男人,此人遠看大約和師父一般年紀,只是左邊袖子半截空蕩蕩的。此人一下馬車周懷意神色間立刻有了濃重的厭惡,他表面上不露聲色但是衛浮煙已經太習慣他的小動作,此刻他負手而立手背上青筋暴露,要麼是極恨,要麼是極忍。
不知怎的,衛浮煙立刻覺得周懷意變成了曾經兩次和她大吵的那個可怕的周懷意,她莫名有些畏懼,可是瞬間周懷意眼中暴怒收斂,變成深不可測的幽暗。
衛浮煙回頭一看,原來銀灰衣服的男人正用僅存的一隻右手攙扶一個白衣美貌女子下馬車。白衣女子小腹隆起,大約已經有四五個月身孕。她有一張一眼望去挑不出任何毛病的臉來,面如白玉溫潤,眸如秋水含情,兩簇柳眉纖細柔長,籠得整張臉溫柔恬靜。
“見過平王爺、平王妃!”周圍一衆人突然黑壓壓跪倒一片朗聲齊喊。衛浮煙頃刻之間似乎看到從前的自己,在所有人的注視、關懷、守護、羨慕之下,萬千寵愛集於一身,她突然被這場面刺的心都生疼,習慣性地就要往周懷意身邊靠,卻見周懷意身姿凜然不動,深沉的目光遠遠穿過人羣毫無疑問死死定在白衣女子身上。
原來不止妾無情,郎也無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