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雖說仍然疲憊無力,但是不如前段時間那麼嗜睡,她總覺得全身各處都奇奇怪怪地難受着,可是等胡神醫真得來了她卻又說不明白。胡神醫每次號過脈之後就說身體已經越來越好,從昨天開始把她的藥也停了,改讓綺雲給她做藥膳吃。
“綺雲,這是第幾天了?”
綺雲看她比昨天多吃了小半碗飯高興極了,她一邊盛湯一邊說:“第二十六天。王妃,這不就好了嗎?怎麼還算日子?”
第二十六天,快一個月了。
“宿月那邊怎麼樣了?”
她這幾天連連問起,綺雲也不驚訝,笑着將湯遞給她說:“宿月姐姐那邊好着呢!有季神醫守着,腿雖說會留些個小毛病,但是臉色倒是比從前還好!宿月姐姐也擔心您,昨兒還差秋分過來問呢!可是這樓上樓下的,莫侍衛怕她再有什麼閃失,所以一直攔着不讓她過來!”
莫潭嗎?衛浮煙笑,她一開始倒是沒想到莫潭真會對宿月這麼好。
“待會兒你扶我出去走一走,她不來,我去看她就是了。”
綺雲一愣,看看窗外說:“下着雨呢,等天晴了再去怎麼樣?”
下雨了?春雨無聲,她都不知道外面一直下着雨。這快一個月了,草青了柳綠了都不過是聽別人講述,綺雲這麼一說她反倒更想出去看看了。
“那你扶我到窗邊,我看看雨。”那邊牆上原本有一幅叫“一枝獨秀”的荷花圖,自從被周懷意摘了之後整面牆就看起來十分空曠,不過那個不大的窗戶倒是看起來更加顯眼,對於她這樣連着躺了快一個月的人來說也更加誘人。
“退下吧!”
周懷意?昨天說要帶她回洛都之後衛浮煙就沒見過他,這突然見面她立刻就煩躁。
綺雲收拾好盤碗退下,周懷意繞過屏風看着她。他仍然穿黑袍,看起來濃重又沉穩。
“落櫻閣的海棠花開了,你想不想去看看?”
衛浮煙訝然:“什麼?”
“哦,對了,”周懷意從懷中拿出一支短笛放在脣邊吹出一個古怪的音,衛浮煙立刻看見有一團什麼東西迅速竄過來停在她軟榻旁邊。
“小虎?”這不是她那隻虎頭虎腦的小狼崽?周懷意將小狼崽抱起送到她懷裡說:“看海棠。”
小傢伙兒親暱地直往她懷裡鑽,又是用熱乎乎的舌頭舔她的手背又是用小爪子撓她的腰,衛浮煙怕癢,一會兒就讓它弄得咯咯亂笑。周懷意說了什麼她倒是真沒在意。
“帶它來,讓你跟它告別。”
衛浮煙摸着小狼則柔軟的皮毛不擡頭地說:“洛都我不會去的。我不是什麼物件,讓你隨手扔來扔去。”
周懷意拉過一把椅子坐下說:“我記得有一天我們談起次虛侯,你說你的確恨過我,但不是因爲他。當時忘了問你,恨我是因爲什麼?”
這是多久前的事了?難道他竟然會在意這些?衛浮煙擡頭看他一眼,最後說:“我恨我的,與你何干?”
“可是我想了很久,最後有點想明白,”周懷意目不轉睛直視着她說,“你十七歲出嫁,在燕京空耗三年。你恨我毀了你作爲女人一生一次的洞房花燭夜,你恨我浪費你從十七到二十歲三年最好的光陰,你恨我插手你的人生將你從前設想過的生活弄得一團糟。說到底,你恨你的命運你掌控得力不從心,恨事情的決定權在我這裡。”
衛浮煙揉着小狼崽的腦袋咬着嘴脣不開口。
周懷意極不喜歡她這個小動作,於是刻意低頭看着她撫摸着小狼崽的手,繼續將早已準備好的說辭展開:“我知道你爲什麼不願去洛都,你想過平靜的生活,你討厭捲入紛爭,你怨被你們辰國利用,你恨我決定你的去處。可是你想過沒有,治水之道在疏不在堵,處事之道在迎不在躲。你不想着怎樣解決問題,只求能拉着師父這座靠山躲在燕京,你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更何況,師父百年之後你該如何呢?”
周懷意性子偏冷清,他命令說理嘲弄指責都沒這樣長篇大論過,今天卻有些喋喋不休。他最近真是做什麼都反常。
“去洛都吧,”周懷意再度看着她眼睛說,“從前就說過各憑本事,如果你在洛都找到更大的靠山或者找到徹底擺脫我的機會,不就可以過自己的人生?這個誘惑對你而言還不夠?”
衛浮煙當然知道洛都機會更多,可是這就意味着之後很長一段時間裡她會比現在活得更累。更何況她現在已經知曉自己的身份,一個假公主冒充真王妃在皇宮內外天子腳下生存,她何必自尋死路?
周懷意循循善誘:“宿月姑娘嫁給莫潭後會定居洛都,輕舟追回沈青荷和焦伯之後也會讓他們留在洛都。你從前提過的你的方桐哥哥是禮官吧?若是來訪,你也有機會見見故人。”
“連方桐哥哥都查了,你究竟想做什麼?”衛浮煙冷靜地說,“問題不在我去那裡會得到多大好處,而在於你爲什麼突然這麼想讓我去洛都?拓王的事你應該不會應付不來,我去不去對你能有多大價值?”
“價值?”周懷意輕笑着搖頭,很色之間頗有自嘲之意,他說,“你明知即使你不答應,我既然決定了你就改變不了。現下這麼說不過是想讓你心中好過一點,你卻偏偏變着法子爲難自己。你何必想不開?”
“是你何必想不開?”衛浮煙說,“之前你也說過,帶我回洛都一定是個禍害。我不知道你爲什麼突然改變主意,但是隻要是我不願意,到那裡就不會乖乖依你所言行事,你何必想不開?”
周懷意真是服了她的倔性子,卻覺得自己現在這樣找遍了理由說服她更是自找麻煩。他煩躁地走到窗邊,看着外面綿綿細雨籠罩着一園碧綠春意才覺得心情稍稍平靜下來。
“你留在燕京又能怎樣?”周懷意再度開口說,“你別忘了,你已經是我的人。”
衛浮煙萬萬沒想到他會這麼說,白風寨那晚之後兩個人明裡暗裡都十分默契地從未提及此事,衛浮煙摸着小狼崽的手一僵,暗自慶幸他現在背對着自己。
“你若給休書,我就不是。”
外面的荷塘早已被填平種上各色花草樹木,周懷意在窗邊靜靜看着,突然想起那天填平荷塘時他無意間看見她的紅瑪瑙手串一半掛在一片殘荷上,一半掩埋在淤泥裡。周懷意每每想到那天的情形就心有餘悸,如今聽她這樣講,幾乎是脫口而出一句:“不必妄想。”
此言一出兩人皆是一愣,半晌,周懷意轉過身來說:“你真是固執地很,你怎麼不想想師父?你一輩子孤苦伶仃在燕京過着,他心中只會更難受。”
“師父不會強迫我做任何事,你不必拿他當藉口。不如坦白說說你帶我去洛都的目的,我想不出任何理由你非帶我去洛都不可。”
周懷意徹底無言以對。他剛剛失去了他第一個孩子,所以想要善待這個孩子的母親,不敢再大意留她在燕京讓拓王相逼,不忍再無所謂地將她留在她不喜歡的燕京苦寒之地,更何況,荷心齋一開門就是從前的荷塘,周懷意半點都不願她和這裡再有任何關係。
偏偏這些卻都不能說。
周懷意靠在窗前笑:“就當我是真得看上你,想帶你去燕京做我真正的懷王妃。”
衛浮煙一愣,立刻就忍不住嗤笑一聲。
“怎麼?”周懷意揚眉。
衛浮煙低頭摸着小狼崽說:“你如果說沒有理由只是一時興起,我說不定還真會相信幾分。”
“衛浮煙,你未免太驕傲。我配你,還不夠?”
衛浮煙輕輕搖頭:“不夠。”
“什麼時候都把你放在第一位,不會爲了任何東西選擇犧牲你,這種事我的確做不到。不過你命不好,今生就只遇上我這樣的人。”
衛浮煙驚訝他還記得這話。除夕夜裡他們一起送師父回落櫻閣後隨口說的話,他竟然也記得。不過衛浮煙也清楚的記得當時他明明白白說根本不存在這樣的人。
“我的命好不好,現在還未必看得出來。”
“就這麼決定了,”周懷意不願再體會她的倔強,蓋棺定論說,“一起回洛都,像平常人家的夫妻一樣生活,爲我生兒育女,然後一起長命百歲。”
這算不算周懷意最近反常的極點?如果說昨天初次聽到他提出要一起回洛都她極其憤怒,現在聽到這裡就只覺得好笑。衛浮煙將小狼崽抱在懷裡說:“你怎麼想是你的事,我怎麼做是我的事,我們各不相干,各憑本事。你想要生兒育女大可以多娶幾房姬妾,說起來你這年紀房中無人膝下無子,我這頂着王妃頭銜的人的確是有罪。你和你的姬妾兒女一起長命百歲,至於我們,就各自長命百歲好了!”
周懷意習慣了她終日面色慘白地昏睡,乍見她現在精神抖擻牙尖嘴利覺得很是有趣。
他終究是沒再多說什麼,笑着搖搖頭走開。周懷意有一百個法子可以讓衛浮煙回洛都,但是要讓她心甘情願,反倒麻煩。
這女人,原本就是個大麻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