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浮煙一到挽夕居門口就看見柳輕舟,她如今知道這個人就是自己的親生哥哥,乍然一見面竟然忍不住想哭,顛沛流離的三兄妹居然相見不相識了這麼久!
柳輕舟正和周懷意說什麼,他神色和他們初見時一樣輕鬆又略帶詼諧有趣,笑起來微微眯着眼,臉上有很深的酒窩。他的傷也不知好沒好,但是舉手投足之間始終有一種淡然的風流瀟灑之態,言笑之間的溫暖恰好和冷清的周懷意形成鮮明的對比。
親生哥哥。衛浮煙咬着嘴脣,體味這簡單四個字後的沉重。
周懷意一眼看到她,笑問:“這麼快就回來了?”
柳輕舟臉上笑容立刻散盡,起身向她行禮後對周懷意說:“我去看看青荷。”
衛浮煙立刻心酸不已,兩個人糾結許久全爲不相干的事,可是卻分明漸行漸遠,在山上可以爲了她懷王妃的身份保護她,可是撇開周懷意他就連一句話都不願對她多說!
周懷意拿起一個空杯子倒了茶推到一邊說:“你那副表情,就好像對輕舟有什麼苦戀一樣!”
衛浮煙站在柳輕舟剛剛坐過的位置旁滿腹苦楚難言,聽聞周懷意如此一說心中立刻更加難過。
周懷意品着茶悠然說:“不過真是遺憾,本王剛剛同意輕舟娶沈青荷。說起來你真是本王的剋星,帶來兩個婢女就拐走了本王隱衛明線暗線兩個首領。你要多帶幾個人只怕本王的隱衛要全軍覆沒!”
“你說什麼?”衛浮煙氣,“青荷是我的婢女,憑什麼現在出嫁這麼大的事你不跟我說一聲就擅自做主?”
衛浮煙話說完才意識到自己這話說得多麼好笑,這是周懷意的府邸,別說她一個假公主,就是當初她完完全全相信自己是個真公主時不也一樣被迫乖順嗎?
周懷意好整以暇地看她的模樣笑着說:“四月初讓沈青荷隨莫潭夫婦回洛都,到洛都再和輕舟成親。府上有綺雲、回暖幾人照顧你,也不缺這麼兩個人。”
如果沈青荷身份有疑,如果青荷根本就是那個所謂“大棋”裡的關鍵人物,難道讓她嫁給自己的哥哥?
衛浮煙堅決地說:“我不答應!”
“咣!”
衛浮煙一偏頭就看見柳輕舟抱着青荷站在門口,青荷臉色蒼白麪露驚訝,柳輕舟方纔踢到門檻,他不收回腳卻慢慢垂落目光,神色逐漸變成一種極深的怨恨。
衛浮煙艱難地移開目光。青荷即便不是真正的公主,焦伯和三花堂也一定會堅持帶她走,到時候不管柳輕舟是否會受到牽連也難免傷心難過!
可柳輕舟是她大哥啊!
周懷意品着茶說:“如果沈青荷答應,你就不會攔着。這話難道不是你說的?忘了?”
衛浮煙不敢看柳輕舟和青荷,只得一動不動地看着周懷意說:“是我說的,我後悔了!”
“這樣不太好吧?”周懷意看着她笑,然後不回頭地問:“沈姑娘,說說你的意思,你答應嗎?”
他叫青荷“沈姑娘”已經是十分客氣了,可是衛浮煙不經意見分明看見青荷畏縮地打了個冷戰,許久之後面色才恢復到平日裡的溫柔沉靜,她看着衛浮煙笑得溫婉,然後清清楚楚地說:“回王爺,青荷不答應!”
“青荷!”柳輕舟驚愕地看着她說,“青荷,我們說好的!王爺他也同意了,我們去洛都,等到你傷好之後立刻就去!有我在你怕什麼呢?”
青荷依舊看着衛浮煙笑着說:“柳侍衛,勞您送青荷回房吧,我不曬太陽了。”
柳輕舟伸手撫上青荷的臉近乎哀求地說:“你別看她!青荷,你別看她你看着我!就這一次不要考慮那些亂七八糟的事只考慮我!青荷!”
“多謝柳侍衛擡愛,請送青荷回房吧!”
柳輕舟痛苦地看着青荷笑得一臉從容,然後猛然回頭看着衛浮煙吼:“究竟爲什麼?寧毀十座廟不拆一樁婚,王妃對柳輕舟究竟要多大的仇恨要這樣對我們!”
衛浮煙眼眶發酸,暗暗咬着牙不說話。
“本王已經同意了,王妃說了不算。輕舟,抱沈姑娘出來曬太陽吧!”
周懷意起身攬着她的肩膀將她帶出挽夕居,衛浮煙一出挽夕居的門就掙開他的手低聲怒道:“你其實一點都不想讓柳輕舟娶青荷,但是這話你偏要我來說!”
“哦,不過你也可以等着讓本王來說,你沒那個耐性,怨誰?”周懷意看着她說,“關於你不會讓沈青荷嫁給輕舟這件事本王原本只賭六成,沒想到你那樣堅決。從頭到尾都不敢看輕舟,真喜歡?”
“周懷意你能不能……”衛浮煙脫口而出卻又戛然而止,最後恨恨地說:“說得好似你竟然真得在意似的!”然後甩手而去。
竟然敢直呼他姓名?周懷意看着她背影默然不語。沈青荷身份古怪,他怎麼可能讓輕舟娶這樣的女人!可是衛浮煙看輕舟的神色不是更古怪嗎?
難道她今天去聽的秘密竟然和輕舟有關?
“來人!”一個黑影驟然飄至身邊。
“跟着王妃,及時來報。”
“是。”
周懷意在翰墨樓裡作畫,天色擦黑之時才聽到稟報。
“王妃差綺雲給陸仲送了封信,然後那個陸仲在一個時辰之內見了將近三十個人。還有,門青松被從焦伯那裡撤下來了,理由是王妃需要保護。”
把武功極佳的青松派到焦伯那裡,唯一的解釋是這丫頭需要有人看着焦伯。現下撤下了倒是不見得焦伯就不需要看守了,只怕這丫頭下一步的棋就是針對沈青荷和焦伯的。
可見她在山上也沒有問出多少東西,並且很有可能今天聽到的秘密還有亟待確定的部分。
見了將近三十個人,小丫頭這是要設個局嗎?
“三花堂的人呢?”
“剩餘十幾人,全在王府周圍。”
周懷意看着畫中裹着他白狐裘袍的女人,微微皺着眉說:“看着,別讓他們靠近王妃。”
“是。”
周懷意將畫來來回回細看了兩次,白袍黑髮,額頭有一塊青紫,死命咬着嘴脣,眼睛裡是藏不住的倔強,連一根頭髮絲都和記憶中毫無差別。周懷意看了許久,將它和桌上另幾張畫一同捲起扔進火盆裡。
後天就要走,讓她把她的局做完,然後一人洛都一人燕京,長命百歲,兩不相干。
“咚!”焦伯猛然睜開眼,第三聲了,不是意外!他從牀上一躍而起將一把短劍握在手中小心向門口移去,聽得門外一陣窸窸窣窣的細碎響聲,爾後萬籟俱寂。此刻是黎明時分,恰好是王府侍衛換班之際,一想到這裡焦伯更加心憂,他小心開了門往青荷房間跑去,可是哪知房門是開着的,往裡一看哪裡還有人在?
焦伯立刻駭然,誰會偷偷將還不能走路的青荷帶走?他立刻轉身心急如焚追出去,果然見守備鬆懈的挽夕居大門正被小心關上,那個黑衣人背上的人可不就是青荷?
焦伯一邊全力追趕一邊不由地想,難道是三花堂?除了他和三花堂誰還會允許青荷離開王府呢?可是焦伯依舊不敢太過靠近,他原本輕功極佳,此刻一路追擊對方竟然毫無察覺。轉眼焦伯就跟到了一個破敗的宅子裡,黑衣人將沉睡的青荷帶進院裡四下觀看之後小心關上了門。
“老大,人帶來了!”
“和那個王妃什麼的關在一起!”
焦伯驚愕,要說青荷住在挽夕居能被人帶走不足爲奇,怎麼王妃和王爺一起住在荷心齋也會出事?
難道是懷王有意如此?他不知院中有多少人不敢輕舉妄動,隔了一會兒卻聽院中人又有人說:“扔進去了,老大!怎麼這婆娘一身是血的,還活不活的成啊?”
一身是血?青荷傷口裂開了?
“活不活的成關你屁事,再說了,來這兒的你見過幾個能活的?這世道這麼亂,有人送她們死那是福氣!”
焦伯暗暗手握成拳。
“行啦弟兄們,留兩個人看着,其他人跟我去看看巷尾那一窩!”
“還是老大聰明!把人分倆地方關着,來去又不到半盞茶時間,咱自己看着方便,有人來找也逃得利落!老大英明!”
“嘿,十四,馬屁倒是很會拍嘛!”
聽到有人往外走焦伯立刻躲開,一個賊眉鼠眼的人先出來探了探風,這個街道本就偏僻,這個時辰更是冷清清的沒有一個人。然後先是一個鬥雞眼的小胖子和兩個凶神惡煞的人一起出來,過了片刻後一個彪形大漢帶着三四個人也隨之前往巷尾,焦伯一邊心急一邊又不敢輕舉妄動,等到前前後後共五撥人出來後又等了片刻他才確信人真得走完了。焦伯藉着旁邊一叢枯藤輕輕躍起向門裡看去,果然只剩兩個人了!
那兩個人都拿着大刀,一個白麪高瘦的目光呆滯,一個圓臉矮胖的昏昏欲睡。
目光呆滯的突然說:“我餓了!”
昏昏欲睡的立刻清醒:“我也是!”
呆滯的立刻更呆滯,殭屍一樣木木地說:“走,吃飯!”
兩個人果然起身離去,焦伯算着半盞茶時間立刻就到,毫不猶豫地跳進院子裡疾步走進幾間破屋查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