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可大意,拓王一心想讓浮煙去洛都,爲師擔心……浮煙?”
衛浮煙氣喘吁吁站在挽夕居門口看着石桌旁一盤棋一壺茶的師徒二人。周懷意看到她的樣子皺了皺眉,師父立刻放下手中棋子走過來關切地問:“怎麼了?出了什麼事?”
看到師父的目光衛浮煙纔想起身上男人的衣袍,她上上下下看師父果然無事才放下心來勉強笑笑說:“衣服髒了,我去換一件。”說完在周懷意懷疑的目光中匆匆回屋,一腳踏入門檻時聽到師父問:“這位就是意兒你十分賞識的那位陸仲陸大俠嗎?”好似完全不記得二人曾經見過面。
周懷意和陸仲說了什麼她不得而知,她裹緊衣服迅速向宿月房間跑去,剛推開門就和一個十六七歲的鵝蛋臉雙螺髻丫頭撞了個滿懷,丫鬟手中藥碗碎了一地。
小丫頭慌忙跪地求饒:“奴婢回暖,見過王妃!求王妃恕罪!”
“王妃您來了?”宿月慌亂地將一物塞入被子裡說。
衛浮煙當即恨不得咬掉自己的舌頭!她說衣服髒了去換一件!可是拓王走後周懷意根本沒同意她搬回挽夕居,她的衣服還在荷心齋放着!
“叫回暖是吧?”衛浮煙看到跪地不起的回暖,儘量平靜地說,“去荷心齋把綺雲、春分和秋分找來,立刻!”
“是,回暖這就去辦。”回暖匆匆收拾好地上的碎片關上門離開。
“宿月,拿出來!”
宿月嚇了一跳,神色躲閃結結巴巴地說:“什麼?宿月……不知,不知道……”
衛浮煙直接走到她牀前壓低了聲音說:“拿出來!”
宿月低着頭躲着她的目光,放在被子上的一雙手繃得骨節發白。
“宿月,我再說最後一遍,拿出來!”
宿月沒見過她這樣,擡頭看了一眼卻又被她目光逼得迅速低頭,然後伸手抖抖索索從被子裡掏出一把極小的匕首來。
衛浮煙迅速將匕首放入自己懷中,四下看了看才壓低聲音說:“你好大的膽子!婢女私藏利器犯的是什麼家規你知不知道?來這王府第一天就讓你們謹記家規,你是忘了還是想造反!”
“不不,宿月想給您絞珠釵,您看,銀絲,銀錠子,剪刀,翡翠……”宿月探手從牀裡拿出一個精緻的笸籮。
衛浮煙怒,低聲說:“懷王就在外面坐着,我沒空跟你繞彎!如果只是絞珠釵你用得着一看見我進來就把匕首藏起來?說!”
宿月低頭磕磕巴巴說:“防……防身……我防身用,怕壞了規矩才……”
“你閉嘴!你這腿傷要養三個月,三個月不能出王府你需要防身?”衛浮煙更怒,當下拉着她手說,“看着我宿月!就算你不顧及花錯是我師父,也要衡量你們雙方的力量!他會武,你要殺他根本就是送死!”
宿月嚇得差點尖叫出來:“您……怎麼,怎麼……”
“我怎麼知道?那就是我所言不虛?”衛浮煙小聲說,“還有那個回暖,你不知道這王府中人全是周懷意親自挑的嗎?你第一次見花錯是在腿傷之後,那時候你能去哪裡找這匕首?回暖幫你的?”
宿月低着頭不敢看她,最後輕輕點了點頭。
“你怎麼跟她說的?”
宿月連忙擡頭說:“我說想絞珠釵讓她給我找個小刀刻花紋用,我也沒想過她會找個這麼大的,我……”
“就說珠釵絞好了,立刻把匕首還給她,聽見沒?”衛浮煙將匕首遞給她厲聲說,“你的一舉一動回暖都會向周懷意回報,周懷意他不是傻子,我的珠釵什麼時候讓府上人準備過?他若多想就麻煩了!”
宿月暗暗鬆一口氣說:“知道了!”
衛浮煙卻緊接着問:“你爲什麼要殺他?”
宿月立刻重新緊張起來,低着頭不說話,衛浮煙於是說:“等換好衣服,我要聽你解釋。”
她和宿月身量相當所以平日裡賞了她許多自己的衣服,她從櫃子裡取出一件八成新的淺灰色軟羅裙,這羅裙原本配的是件兒素白掐牙短襦,這裡放在一起的卻是一件淺粉滾紅花繞金絲邊兒的半長薄襖,她怕回暖等人來得早所以匆匆忙忙換上,等到繫上鮮紅套金絲腰帶時她突然聽到宿月說:“王妃,莫侍衛先前說過要娶宿月,宿月沒羞沒臊開這個口,求您準了吧!”
衛浮煙手一頓,慢慢回過頭來:“你說什麼?”
宿月立刻低下頭,衛浮煙猜自己面色一定十分可怕。
“嫁周懷意的人?你要殺他師父,還敢嫁他的人?宿月,你——”衛浮煙氣得說不出話來。
宿月擡起頭說:“王妃您說過,從前您還是公主時就允諾過奴婢和青荷如果看上什麼喜歡的人儘管開口,只要我們開口您一定準!”
竟然拿她說過的話噎她!衛浮煙氣得七竅生煙,費了好大勁兒才讓自己平靜下來說:“你先解釋。”
宿月卻平靜地說:“那個花錯害宿月家破人亡,宿月不知道他的名字,但是記得他的長相,也知道他來自不夜城。”
“家破人亡?”衛浮煙驚訝,花錯和白家不是一向交好?難道宿月這一環她果然猜錯了,宿月根本不是白家的人?
“是,亡母臨終之前親口說,害宿月全家的人就是這個人,還說他在不夜城。宿月看過他的畫像。”
“可你說柳侍衛像是你哥哥,他怎麼會拜敵人爲師?”
“宿月弄錯了,就算我哥哥有意拜師,那個人害我們全家,又怎會那麼好心撫養我哥哥長大呢?不可能的!”
衛浮煙徹底迷惑:“宿月,你母親是誰?”
宿月有幾分猶疑,最後小聲說:“亡母姓羅,白羅氏。”
白羅氏……白門羅氏,羅碧痕!
她查的事向來不同宿月提起,想必宿月根本不知道她已經知曉三花堂舊事,也根本想不到一個簡單的“白羅氏”就能讓她確定宿月的身份!
所以宿月真得是柳輕舟的妹妹,他們是白起年和羅碧痕的兒女!所以膽小的宿月爲了救自己的哥哥柳輕舟不惜毀了一條腿!
可是,羅碧痕竟然說,當年三花堂舊事的劊子手是花錯師父?怎麼可能?以師父提羅碧痕時的樣子來看,師父即使捨棄自己的命也一定不會讓羅碧痕受到傷害的!
提及亡母宿月眼眶發紅,她完全不知衛浮煙已經確定宿月身份,仍然低着頭說:“王妃您拜宿月仇人爲師,宿月不能再跟着您了。宿月身份低微,如今年紀已大,腿又這個樣子,沒資格挑挑揀揀,現在難得莫侍衛不嫌棄願給宿月一個名分,宿月不願再跟着您,更怕此生再也遇不到像莫侍衛這樣好的人了。”
衛浮煙聽得心酸,她先前勸青荷嫁柳輕舟時就說,怕再也遇不到像柳輕舟那麼好的人,現在同樣的話從宿月口中說出來卻讓她忍不住想哭。
“好,我知道了,”衛浮煙擡手撫上她憔悴的臉說,“宿月,別恨我,他是我師父,我不想你們任何一個人受傷,別恨我……”
她拜師的戲碼十分好笑,說起來不過是和花錯師父相互利用,一個想認女兒,一個想找靠山,最後折中成師徒的關係。她盡力對師父好卻無法抹殺心中利用的愧疚,可是卻一直不知道原來讓宿月受了折磨,現在還要因此離開她了!
宿月擡起頭溫柔地笑說:“不會的,宿月怎麼會恨您呢?您可是我的——”
“咚咚!”周懷意的聲音傳來:“師父要見你。”
兩人都是一愣,衛浮煙一心想知道宿月未說完的話,可是即使兩人一直都是壓低了聲音說話她此刻也不敢冒這個險,更何況門外站着的是周懷意,於是只得說:“知道了,我這就過去。”然後吩咐宿月說:“聽我的,好好養傷,其他的不要多想。”
宿月遲疑着點了點頭。
出了門就看見周懷意上上下下打量了她一會兒然後轉過頭說:“頭髮。”
只顧着換衣服,忘了收拾頭髮了。她一時也沒那個心思精心梳妝,於是跟在周懷意身後將頭髮散開用手簡單攏了攏,最後拿一支玉簪鬆鬆挽了一個墮馬髻。
“難看。”周懷意看了她一眼後說。
衛浮煙的心思還在宿月的秘密上繞來繞去,根本無心跟他鬥嘴,可是周懷意心情不錯,不依不饒地說:“沒見過像你這樣隨便的公主。”
隨便?衛浮煙知道他說的不是頭髮而是她方纔裹的那件焦伯的袍子,卻不好開口解釋,於是由着他嘲弄,再度沒開口。
“師父想到陸仲身上了,不如先想想怎麼解釋,”周懷意說,“對了,門外有些熱鬧景象,待會兒看了不要驚訝。”
衛浮煙站定,不知道他玩得什麼把戲。
周懷意回頭意味深長地笑着說:“挽夕居又要熱鬧起來了,王妃不喜歡?”
衛浮煙跟着他繼續往前邊走邊說:“喜歡啊,那我搬回挽夕居如何?”
周懷意搖頭輕笑說:“以爲本王那麼想留你?師父逼的,他等着抱徒孫。”
衛浮煙臉色稍變,移開目光,卻聽周懷意說:“師父這個人呢,對忠貞看得很重,他認爲人一旦愛了就不得變心。所以本王纔好心提醒你解釋那件袍子。”
周懷意話中大有看戲之意,衛浮煙看着他笑着說:“所以不愛的就不必忠貞?真是多謝提醒!”
周懷意只是笑,也不知笑什麼,然而一看到院子裡的景象衛浮煙立刻頓足。
周懷意在她身後小聲問:“多熱鬧,喜歡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