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上素白的孝衣,生活重新變得安逸起來。唯一不明所以的是福管家並不是裝模作樣地讓她當家做主,而是大事小事非要她拿了主意才罷休。燕京哪家送來了新年賀禮,洛都皇宮過年賞了多少東西,這種事她聽聽也就罷了,連懷王回洛都要帶多少人沿途入住哪家驛站一路需要誰去接應這種事也非要聽她的意見,真是笑話了,周懷意要住哪裡是她說了算的?
“福管家,你脖子上的腦袋這是不想要了?把次虛侯剛剛住過的琉璃院安排給拓王,一個王爺一個侯爺,在福管家眼裡竟是沒分別的嗎?”
福管家弓着腰恭敬回答:“王妃教訓的是,老奴一時疏忽,這就立刻改過。”
陽光如此之好,竟然要在這裡做戲給人看,不,拓王和懷王一直都沒來,她甚至不知道這是做戲給誰看。她坐在荷心齋後面一個藤蘿花架下懶洋洋地曬太陽,旁邊一卷書一盞茶一爐薰香,心中卻絲毫沒有可以與這靜謐景象相稱的平和。昨兒剛剛收到陸仲的字條,說是青荷和焦伯還在燕京一帶根本沒走遠,柳輕舟還是一路跟着,不出手也不放過他們。衛浮煙一邊稍稍放下心來,一邊又更加迫切地想要出府見他們一面。這都大年初八了,所有的事情都沒有眉目,又要讓這老管家喋喋不休地跟在身邊,真不是一般的煩。
“王妃,老奴還有一事稟報,”福管家再度畢恭畢敬地開口,“今早荷心齋的丫頭秋分失手打翻了香爐,香灰沾染了皇后娘娘賜給王妃的一尊求子觀音,如何處置,還請王妃示下。”
又來了,這樣瑣碎的事還真是沒完沒了了,弄得好似她衛浮煙真要來學着做個當家主母一樣!賜給她的求子觀音?笑話,她怎麼不知道還有人賜過這種東西?
衛浮煙正欲發作,卻見春分正端着一盤點心過來。春分和她已經迅速地熟慣起來,可是此刻剛轉過一株紫薇花樹擡頭看了一眼她這邊就立刻懼怕似的低下頭匆匆過來。
“福管家,扣你三個月的月俸!”衛浮煙順手拿一塊點心塞在嘴裡。
福管家沒想到是這樣的回答,慌忙行禮道:“出了這種事全在老奴管教不力,老奴甘願受罰,請王妃恕罪!”
“再扣三個月!”衛浮煙捧着茶說,“福管家,你身爲咱們懷王府的管家,底下丫頭做事出了岔子你不僅不究其罪教其改之,反而把罪過全部攬在自己身上,如此包庇縱容是爲何意?此是其一,其二,偌大的一個王府教到你手上,出了事你不照着府上規矩來做,反倒還要一一請示主子,府上的規矩都是拿來看的嗎?這些瑣事都要主子來做,還留你這管家何用?”
福管家連忙跪地請罪說:“王妃教訓的極是,老奴知錯,老奴知錯!”
“浮煙。”
果然。
衛浮煙放下茶盞起身回頭笑盈盈地說:“王爺您回來了!”然後好似十分驚訝地看着拓王恭謹行禮說:“妾身見過拓王!”
兩人看起來都是一臉憔悴。拓王笑笑說:“免禮,都是一家人。”模樣之間生分居多。衛浮煙意外地發現周懷意穿白色非常不合適,他長相和眼神都偏清冷,一襲白衣之下更顯得整個人冷淡又絕情。反倒是拓王身上武將的霸氣被白色孝衣遮掩了三分,此刻看起來大有勇猛無傷的安穩氣質。
周懷意上前攬着她的肩膀說:“這些天辛苦你了,多謝你,浮煙。”
若不是面對面看得到他的眼神,衛浮煙幾乎要被他的語氣迷惑,她無法當着眼前二人笑出溫婉羞澀的模樣同時還不留痕跡,於是只得低着頭說:“能爲王爺分憂,是妾身的福分。”
這戲做到這個份兒上也真是夠了。沒想到周懷意完全不這麼認爲,他輕輕拍了拍她的肩膀說:“我和三哥有事商量,你先歇着吧,府上的事交給下人去做,別累壞了身子。”
拓王站在周懷意身後,此刻目光全部落在她身上,她只得乖順地回答:“多謝王爺掛懷,妾身知道了。”周懷意終於將手從她肩膀移開,卻轉而拉起她的手說:“晚飯我同三哥去將軍府陪姑父一起用,回來會晚一些。你自己先睡,不必等我。”
拓王就在眼前,衛浮煙不便抽出手來,可是周懷意的手雖然溫暖,但是目光從一開始就沒有絲毫溫暖可言,她低頭說:“拓王看着呢!”語氣中是嬌羞,可是想必周懷意能感覺到她雙手間抗拒的提醒,然而他卻偏偏故意不鬆手。
拓王從懷王背後看着眼前二人夫妻情深心中疑惑。他的人從來沒有切實打入懷王府內部,據說燕京懷王府的下人都是老四親自選的,個個是百裡挑一。原本可不是爲端陽公主準備的,沒想到兩人竟然也能過得如此之好。老四他明明三年都沒來過燕京,這纔回來不到一個月就收服了出了名驕傲囂張的端陽公主,還能讓這公主心甘情願爲他做賢內助。果然如自家姬妾所言,他們周家的皇子個個是女人的剋星。
這下老四拉上了辰國做靠山,他這邊就只有拉上月國纔算足以分庭抗禮,可是他周宣義“拓王”的封號就來自多年攻打月國攻城略地開疆拓土的戰爭,如今只怕不能公然和月國聯手……不過這些事,回洛都後再細細打算也不遲。
拓王真是忍不住期盼起回洛都後的生活了。他太久沒上戰場了,身體內沸騰的熱血每日都躁動不安,此刻站在執手相望的懷王和端陽公主前,他幾乎聽得到耳邊呼嘯的廝殺聲,那個皇位不過是另一座不宜攻克的城池,眼前的人不過是另一個試圖負隅頑抗的敵軍將領,他摯愛的不是皇位這個戰利品,而是廝殺和征服的快感!他是天生的將軍,不管是在沙場還是在朝堂,他都可以一往無前所向披靡!
周懷意終於鬆開她的手,微笑着輕輕摸了摸她頭頂說:“歇着吧,聽話。三哥,請。”
拓王微笑着衝衛浮煙點了點頭,然後二人一道回了荷心齋。
衛浮煙迅速拿絲帕大力地擦了擦手,看到福管家仍然在一旁,心中比剛剛看周懷意時更加厭煩,直接喊:“門青松!”
門青松從遠處一棵樹上沒精打采地跳下來,一眨眼就到了她面前。這個人只怕到死也不能適應被逐出隱衛的悲慘現實了,如果不是看在至少隨叫隨到而且武藝高強的份上,衛浮煙真心想把這個人再送回隱衛一輩子都不必看見他明明英俊的苦瓜臉。
走到挽夕居門口卻看見莫潭,莫潭在門外低着頭不知思量什麼。上次莫潭說提親她確實沒放在心上,此刻剛剛無比認真地把莫潭和宿月聯繫在一起,卻聽門青松喊:“咦?莫大哥?你又來看宿月姑娘?”
又?福管家只說留宿月在挽夕居養傷,可沒說過這裡誰想來就能來。
莫潭要行禮,衛浮煙卻先開口道:“來看宿月?”
“回王妃話,是。”莫潭低着頭低聲回答。
“爲什麼不進去?”
莫潭沉默了一會兒回答說:“怕有礙宿月姑娘清譽。”
“誰都知道宿月在挽夕居養傷,你站在這門口難道就不礙她清譽了?既然真的想娶,爲什麼不直接去求你們王爺?他要是下了命令,我難道還能攔着嗎?這裡沒有外人,不必裝得好似我真的可以當家做主一樣,更不必聽我說了句不準就可憐巴巴來這裡站着扮癡情。才見過幾次就爲着愧疚拿出一副沒她不行的樣子,自己不覺得好笑嗎?”
門青松驚訝地看着她,衛浮煙一眼掃過去:“門侍衛有意見?”
門青松見她突然刻薄有些措手不及,連忙低頭說:“不敢,門青松不敢。”
莫潭原本不善言辭,他想了好一會兒才說:“莫潭……的確是因爲愧疚,纔來看宿月姑娘。可是看了,就喜歡了。王妃若是不準,莫潭以後便不來了。”他至始至終都沒擡頭,行了禮要走,卻又思量着低聲說:“莫潭跟主子提過,主子說,現在王府裡的事您說了算,有事問您就好。”
“這話你也信?”衛浮煙冷笑,“我說了算?我說隱衛不必聽懷王的話從此只聽我的號令,難道你們就真會站在我這邊嗎?”
莫潭猶疑着說:“隱衛……不算王府的人,隱衛只忠於主子,所以……不過若是王妃有其他事吩咐,莫潭不敢不從。”
“其他事?其他事就是離宿月遠一點,離挽夕居遠一點!柳侍衛看上了我們青荷,莫侍衛你看上我們宿月,我萬里迢迢帶她們來,難道就是供你們這羣隱衛消遣的不成?你們的柳侍衛現如今還在帶人追殺他要娶的女子呢,如今莫侍衛竟然也有了娶親的念頭,真是讓我們膽戰心驚!莫侍衛你既然真心喜歡,不如就離宿月遠遠的,不要給她惹麻煩,我們就算是千恩萬謝了!”
門青松再次驚愕地擡頭,卻見衛浮煙一把推開挽夕居的門重重地關上。門青松看了看始終低着頭的莫潭,重重拍着他的肩膀說:“莫大哥,咱今兒這氣是替咱們主子受的,就當是忍辱負重了,不冤!看開!看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