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捲了袖子在小廚房裡包餃子,因爲特意吩咐不讓其他人插手,她耳邊只有或遠或近的喧鬧的鞭炮聲,聽多了竟然覺得四下其實很安靜。昨晚的試探只是臨時起意,沒想到宿月連臉都僵了,等到她們鬧夠了扶宿月回房休息時綺雲一度懷疑宿月着涼了要給她請大夫,宿月支支吾吾最後承認說的確不太舒服但是休息一覺就好。此刻衛浮煙支棱着沾滿面粉的雙手發着呆,卻聽身後有細碎的響聲。
“宿月,你怎麼出來了?”衛浮煙不動聲色地問。
宿月裹着她穿過的舊狐皮襖依靠在門邊,臉色極其蒼白,衛浮煙低頭看她腿上的傷口已經滲出血,當下心急起來,她過去皺眉叫:“門侍衛!”
門青松至少功夫很好,雖然表情欠揍但是畢竟迅速地出現在她面前,衛浮煙立刻吩咐:“送宿月回房,然後去請胡神醫過來。”
門青松顯然覺得自己被大材小用了,他一臉哭相地說:“是,青松領命!”
宿月卻有氣無力地將頭湊到衛浮煙耳邊說:“有事……問你……”聲音細若蚊蚋。
這樣的語氣和從前大不相同,衛浮煙看她一眼,說:“好,我知道了,你先回去。”
“不……”宿月說,“現在……就現在……”說着說着眼淚就流出來。
門青松立在門邊不知該怎麼好,衛浮煙忍不住吼:“門青松你還愣着幹什麼!”
門青松立刻小心將宿月一把抱起迅速帶回房裡,等到衛浮煙跟到房裡時他已經一陣風似的出門去了。
秋分聞聲過來,衛浮煙吩咐她退下除了胡神醫之外誰來都不讓進,等到門口安靜了纔看向宿月。宿月疼得眼淚不止,她有些艱難地說:“王妃,宿月……有話……”
“就直說好了,”頓一下又說,“或者等傷好了再說吧!”
“不,不不……”宿月堅持開口問,“花爺……是什麼人?”
花錯師父?衛浮煙驚訝,爲什麼問師父?
可是師父究竟是什麼人她也不知道,哪個國家,真名是什麼,有什麼其他身份,她統統不知道啊!
宿月見她不語,再度吃力地開口:“黎國人?”
衛浮煙一愣,沒想到宿月是問這個,於是搖頭說:“不是,大概是不夜城人。”
“不夜城?”宿月眼中的神色近乎絕望,她喃喃地重複說,“不夜城人?不夜城,不夜城……”好像癡了一樣再沒有其他話可講。
“宿月,你只有這些話跟我說?”衛浮煙拉着她的手,卻沾了她一手面粉。
宿月卻嗚嗚哭出來,再也無法開口說話,而這時間,胡神醫卻已經到了。
宿月最後的眼神她十分熟悉,衛浮煙的四皇兄曾經有意收宿月做妾,宿月明明恨明明想逃卻又無奈時的眼神,跟剛剛聽到師父是不夜城人時一模一樣。宿月和不夜城有仇怨?不,宿月和師父有仇怨?
怎麼可能啊,師父和羅碧痕不是舊友嗎?
況且,就算宿月不認識師父,師父將她哥哥柳輕舟一手帶大,這份恩情也該讓她們親近啊!
難道她從一開始就猜錯了?
到後來衛浮煙甚至有些後悔地想,如果當時她順着宿月話中之意說師父就是黎國人,宿月是否會多告訴她一些呢?
直到中午坐在荷心齋時衛浮煙還在想這件事,師父回繁花似錦了,屋中只有她和周懷意兩個人。
“聽崢嶸說,宿月姑娘的腿疾可能加重,日後不僅留疤,可能還會跛。”
那個“跛”字聽得衛浮煙燒心,她皺眉說:“只是可能。”
“本王不會拐彎抹角地跟你說話,”周懷意坦白說,“本王的意思是,本王這就要回洛都了,崢嶸自然要跟着一起,你提前找其他神醫吧!別耽擱了宿月姑娘的病!”
衛浮煙咬着嘴脣看着他不語。胡神醫的“神”字她深有體會,肩上的傷不到半個月已經好得差不多了,腿上金釵刺破的地方甚至連一丁點兒疤都沒留,他這次一走,誰來醫治宿月還真是個問題。
周懷意非常不喜歡衛浮煙咬嘴脣的這個小動作,於是撇開目光說:“繁花似錦裡有位神醫叫季本初,你也見過的,不如去找他。”
她見過?衛浮煙一愣,立刻想到在白風寨和胡神醫一道給她把脈的陌生人。
衛浮煙眼睛發虛,好不容易躲開胡神醫,又要來一個季神醫,她臉上發熱,低頭掩飾地喝湯。
“師父今早的確穿了件暗藍的袍子,這是賞你的。”她刻意遮掩,周懷意也假裝沒看見,淡然遞過幾張銀票。
“一千兩?”衛浮煙驚訝,未免太多了吧?
“不夠?”
衛浮煙茫然看向周懷意,怎麼他今日心情也很好嗎?
周懷意皺眉說:“難道你還想靠這發家不成?兩千兩,不能再貪心了。”
衛浮煙一把抓起銀票查清數夠緊握在手中說:“多謝王爺!”
撇開三花堂撇開公主身份,兩個人看起來的確親暱很多,衛浮煙將銀票小心收在懷裡,看到周懷意一臉戲謔的笑。
兩個人雖然無話但卻不顯尷尬,衛浮煙正喝着湯,外頭有丫鬟叩門後進來放下一盤菜說:“王爺,王妃,清蒸鱸魚來了!”
周懷意笑着看她一眼,衛浮煙被撲面的鮮香誘惑,立刻伸出筷子要吃,結果周懷意迅速用筷子夾住她的筷子,說:“這樣當面下毒太無聊了,本王先來!”說完筷子一挑將她手腕別開,自己夾了第一筷。
衛浮煙看他要往嘴裡送好意提醒說:“還是先用銀針試試吧,我怕你中毒!”
周懷意看她許久,說:“銀針!”
衛浮煙從頭上拔下一支銀簪說:“反正有毒不能吃,就用這個試如何?你也是的,我明明說了讓你準備銀針……”
周懷意不管她嘮叨接過去看,銀白色細長的簪子,末端是一朵半開的水仙。
“特意準備了一支銀簪供本王試毒,真是有心了!”
“你太自信,以爲我什麼都做不了,”衛浮煙一邊吃飯一邊說,“原本也懶得動這個心思,可是既然你說要給銀子,那就不一樣了嘛!”
周懷意無語,拿銀簪放進魚裡。
“沒變化。”周懷意擡眼看她。
衛浮菸嘴裡塞了食物含糊不清地說:“再等等。”
周懷意看她一眼,突然覺得自己的行爲極其無聊,怎麼陪這小丫頭玩這麼傻的遊戲,剛要拿出來卻聽見細微的滋滋聲,不一會兒伸進魚裡的那一段銀簪就已經變黑了。
衛浮煙眯着眼睛笑嘻嘻地看他:“先給錢,再說話!”
周懷意再甩出兩千兩,只是面色不大好。
“你猜到本王一定不會讓你先動,所以一定會夾住你的筷子,毒是那個時候下的吧?還要用一支銀簪故意擾亂!”
衛浮煙不屑地看他一眼,伸出筷子從遠離銀簪戳過的地方夾一大塊魚津津有味地吃着說:“好吃!”
周懷意眼神更加不善。
“解釋。”
“既然你給了銀子,我就勉爲其難解釋一下好了,毒的確是下了,如你所見就是剛剛兩雙筷子交鋒的瞬間,藥粉藏在這裡,”衛浮煙伸手褪下腕上的檀木雕花珠串遞給周懷意說,“藥粉無色,味道甜腥,所以你沒有察覺,但是剛剛被灑下你就開始試,所以要等一會兒才能看出來。”
“解藥呢?在湯裡?”周懷意看着珠串上隱約可見類似薄冰的東西問。
“對,就在湯裡,”衛浮煙說,“本來不知道怎麼吃進去,可是你提前把銀票給我了,所以我在收第一筆錢時就已經放了解藥了。”
周懷意默不作聲思索許久,最後嘲弄地笑開:“你是想告訴本王,你跟宮裡那些女人並無二致,你沒什麼大本事,只會些小把戲,既是在勸告本王不要小瞧你,因爲你想自保,又在告訴本王不可高看你,因爲你不想招惹本王過分防備。是嗎?”
衛浮煙學他剛纔的默不作聲,王府的廚子手藝非常不錯,從前她都很少享受過,今天可算吃了個痛快。周懷意話說到這份上,好似她拿捏好了準頭操縱周懷意的心思一樣,如果周懷意這樣想,事情只怕會扯到最令周懷意惱火的“利用”問題上,她可擔不起那個後果。
“昨晚你進去我廚房之前,究竟跟師父說了些什麼?”衛浮煙猶疑許久纔開口問,“突然提到下毒,突然非要我玩一次三流的小伎倆給你看,爲什麼?”
周懷意佩服她的敏銳,伸手直接拿過她的湯喝完,然後開始吃魚,等到吃夠了纔開口說:“師父要和本王一道回洛都,帶上你。”
衛浮煙料到,連忙道謝:“顯然你沒有答應,多謝!”師父他太想三個徒弟都在他身邊了。
周懷意放下筷子,纖長的手指撥弄着檀木珠子擡眼對她說:“對,今天的事更堅定了本王的想法,帶你回洛都,一定是個禍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