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個,你可認識?”單連城從懷中摸出一物,衛浮煙一眼便知那是什麼了。
從單連城掌心拿起那枚在她頸間戴了幾年的白玉,衛浮煙覺得不可思議:“所以說我的白玉鎖果真是你們月國的寶藏嗎?”
單連城笑着搖搖頭:“不是,絕對不是。你大約聽說過夜郎將軍是個癡傻之人,那幾年我裝瘋賣傻爲的就是查探碧波流嵐。說來可笑,我是不信寶藏救國這傳說的,但是既然月國的臣民都信那我只好一直找下去。多年查尋不得後我終於明白,也許碧波流嵐只是一個神話,與所謂寶藏並沒有關係,它不過是讓月國人有了一致的夢想,併爲了寶藏這個夢想而在極端情況下同仇敵愾而已。”
衛浮煙細想一下,連城說的的確對,這世上怎會存在一個甚至不知道是什麼形態什麼用處的寶藏,卻足以左右國運呢?若說這東西真得存在,怕就只有民心了。
“那麼懷意爲什麼會把這白玉鎖給你呢?它並不是月國寶藏碧波流嵐,不過是一塊還不錯的玉罷了!”
陸仲斜倚石門,突然插嘴道:“沒人能確定它是不是真的,大約也就沒人能確定它是不是假的。”
連城讚許地點點頭說:“極好,正是如此。這白玉承載的故事足夠讓人以爲它是真的碧波流嵐了,寶藏在手,坐擁天下,我要的也不過是這一點愚昧的民心而已。”
“承載的故事?”衛浮煙驚訝。
連城笑:“承載的,我和懷王編造出來的故事。一是你父皇臨終定計時將這碧波流嵐託付給你皇兄,二是你皇兄登基後,在你十四歲時將它作爲及笄禮物送給你,三是你外嫁和親時將它帶到黎國來,引發拓王、懷王、次虛侯相爭,四是我們月國皇室無意間得知這一切,我和妹妹鏡玉便來這裡苦苦尋找,五是我歷盡辛苦拿到了這碧波流嵐,我擁有寶藏,天命所歸。你說,這故事如何?”
衛浮煙和陸仲不約而同地笑開,對周懷意和連城都十分讚歎。如此一來,沾上皇室,沾上三國紛爭,沾上廝殺搶奪,這玉縱是塊平常的玉也該稀罕起來了,更別說玉本身就是稀世珍寶。只要連城將這些事宣揚出去,只怕至少有一半人相信這就是月國寶藏碧波流嵐。
“這的確是個好法子,但是連城,你怎麼回月國?怎麼回封地夜郎?”
陸仲聽衛浮煙這樣問眉頭一皺,心底不解他是如何突破重重險阻來到黎國洛都的。
“我妹妹鏡玉公主,你可曾見過?”見衛浮煙搖頭,連城又緊接着說:“鏡玉來黎國,自然是帶足了人馬,可是中間遭遇兩次此刻,侍從多有損傷,所以又補充了兩次人馬。我便是第二次時混進來的。至於夜郎,現在那裡就有一個病重不能見人的夜郎將軍,留守的都是心腹,沒人會懷疑。”
衛浮煙點頭,原來如此,這計謀細緻周詳,月國皇室裡也許久沒聽過有像連城這般作爲的人了。如果他像周懷意一樣天生就是有資格爭權奪位的皇子,只怕現在月國江山已定。
“至於我和懷王……從何處說起呢,嗯,就從一開始說起好了。”
單連城開始簡單講述一個故事。
一開始向連城和鏡玉公主伸出雙手的人是辰國皇帝,也就是衛浮煙出嫁前的皇兄衛明琛。衛明琛顯然不知道連城是裝傻充愣,於是直接派人找到了鏡玉公主,要和鏡玉公主談條件。彼時連城封地夜郎還是窮山惡水,連城空有大志卻沒賢人可用,沒糧草可戰,沒錢財可營,所以連城和鏡玉公主面對這樣千載難逢的機會時幾乎沒有任何猶豫。
衛明琛的意思很明瞭,辰國地處江南自古物阜民豐,但是男子多文弱,百姓又貪戀安逸,他們並不懼怕戰爭,不過但凡有可能是一定不願開戰的。月國多年以來內部廝殺政權混亂,跟辰國的交情也是好了斷、斷了好,並且現在握有實權的朱雍王又對辰國充滿了敵意,衛明琛想要插手月國政權實是無可厚非。
至於找到連城,全完是因爲一來連城親妹妹鏡玉公主有“天下第一美人”的名號,太好利用,二來連城那時正裝傻,比較容易操控,三來夜郎地處西南偏隅,天高皇帝遠,萬事都方便。
唯一可惜的是算錯了最關鍵的一點——那個他想要扶持來做皇帝的人,連城,不過是裝傻而已。
接下來就輪到鏡玉公主出場了,鏡玉公主自從第一次在洛都見到周懷意就一見傾心的事是三國之內人盡皆知的,但是據連城所說,鏡玉公主自小對情愛之事看得極淡,除了對他這個親生哥哥,還沒對什麼人笑過,想來是個冰山美人。鏡玉公主從無比張揚地放下話說非周懷意不嫁可是就拉開了一場戰戰兢兢的大局。
當然,戰戰兢兢的只有連城和鏡玉公主。一方面讓鏡玉公主嫁給周懷意是辰國衛明琛的意思,他想要鏡玉公主介入衛浮煙和周懷意,另一方面連城和鏡玉公主也有自己的心思,他們試圖擺脫辰國皇帝的控制,轉而和周懷意聯手。
“爲什麼竟是和他聯手?”
衛浮煙這一問就打斷了連城的故事,連城也不計較,只笑着說:“我說我只是在賭,你信麼?夜玫說黎國的昌熙帝至今留着懷王母妃生前所居的蘭苑,於是我賭這帝王獨留一份情深意重,對懷王也會有些許父子之情。那時我沒有挑挑揀揀的資格,只有賭。”
這夜玫自然就是鏡玉公主了。對於鏡玉公主,衛浮煙一直對她即將成爲周懷意側妃一事心存芥蒂,然而緊接着她就對這公主充滿了讚歎,甚至深深覺得,這樣的女人配周懷意實在是委屈了,委屈緊了。
鏡玉公主告別哥哥連城,帶着幾個侍從三次前往洛都。她是赫赫有名的“天下第一美人”,月國當權者朱雍王也樂得帶這遠親小輩兒出去撐幾分面子,於是幾年之間鏡玉公主在洛都和夜郎之間來往數次,並冷靜細心地將洛都的情況一併傳給了連城。一個女子,尤其還是一位兼備了美貌與名氣的女子,拋頭露面獨挑大樑之中所受的委屈辛苦可以想象,連城說起這段故事時一貫飄逸的神色終於浮現愧疚與心疼。
連城聲音恍惚,淡淡對衛浮煙說:“我們夜玫,原本也該是繡花煮飯的好姑娘,卻讓時運逼着學會察言觀色,學會與人爭鬥,還因爲要做足愛慕懷王的姿態,眼見已經十九了也未曾好好尋個夫家。我着實虧欠她太多。”
“哼!時運?沒有你,鏡玉公主怎麼會走到現在這步田地?如今月國天下你唾手可得,倒把自己的過錯推得一乾二淨,竟怪起了時運?!”
衛浮煙和連城雙雙回頭,看到一旁戴着面具、眼神透着冷笑的陸仲。
連城的故事太漫長,他本身的姿態也過分飄逸,說每一件事時都不緊不慢,於是衛浮煙幾乎要忘了還在一旁聽故事的陸仲。
“是啊!”連城苦笑,“我連累了我們夜玫,她本不必如此的。”
鏡玉公主單夜玫最近爲連城做的一件事只怕就是帶連城來洛都了。從夜郎到月國和黎國的邊境,這本不是多容易的事,但連城收到了周懷意的密報,知道要和周懷意聯手的計劃終於走到了比較有希望的這一步,只是連城還沒來得及開口說什麼,鏡玉公主就已經把全部的計劃設定好了,只讓連城依計行事便可。
鏡玉公主,衛浮煙不得不嘆,她自愧弗如。
“於是我來到洛都見到了懷王,我和懷王達成協議,他會保護鏡玉公主,並切斷辰國皇帝對夜郎的監視,但在他離開洛都的這段時間,我也要將我們所有的計劃對你和盤托出,同時保證你在這場爭鬥中脫身。”
“脫身?”衛浮煙和陸仲異口同聲,語氣中皆是驚訝。
“懷王說,你極厭惡這名字,也厭惡這身份,更不喜歡做一個王妃。他定下計謀讓你脫身,只爲了讓你光明正大地用另一個名字生活,白蘇煙,是麼?”
連城淡淡笑開,不乏揶揄之態。
“除了這些,懷王讓我囑咐你三件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