沒幾日周懷意便和她一起搬回了安然苑。白天周懷意忙着他的大局,衛浮煙閒着爲姐姐縫製嫁衣,晚上衛浮煙睡得早,周懷意卻回來的晚,儘管無論多晚回來他都一定會擁着她入眠,可是一連幾天兩人都未曾面對面說過話。
關於軟禁,周懷意仍然不解釋,不過聽綺雲的意思,最近洛都可謂人多事雜,衛浮煙留在王府是百利無一害。一方面,前幾日紅花事件懷王府不動聲色就擾得朝中人心惶惶,朝臣關係逐漸開始了微妙的變化。拓王和懷王此次對陣高下立見,拓王完全沒機會出手,而周懷意在洛都百姓間仁義之名大盛。平老王爺這次也被拖下水,雖說平王一貫淡然,對這種事毫不在意,但是那些把寶壓在平王身上的人卻已經開始坐立不安了。
另一方面,盛謙大婚,該來的不該來的都來了。被稱爲“天下第一美人”的月國鏡玉公主已經來到洛都,他們辰國過來的是聖陽公主——也就是衛浮煙兒時最好的朋友易蝶蘭——的駙馬範方桐。
聽到範方桐的名字時衛浮煙正給一株石榴剪枝,咔嚓,咔嚓,手穩穩當當沒有一絲顫抖。範方桐,易蝶蘭,這些名字回想起來都覺得並不真實,似乎全都只存在於夢境。
這天周懷意回來得極早,衛浮煙正給園子裡唯一的梅樹澆水,聽到腳步聲便停住了手——那不是綺雲的腳步聲,而綺雲是她這幾日在安然苑唯一可以看見的人。
而若是她沒記錯,這天正是柴貴妃宴請鏡玉公主的日子。
“等這株淡暈硃砂梅開花,洛都城裡的事大約就已經定下來,到時候一起陪師父回不夜城看看可好?”
師父年歲雖不甚高,但是心已老了,她和周懷意雖說不和,但對待師父的心意卻是一樣的。更別說現在衛浮煙已經認花錯爲義父,從師徒到父女,彼此間的感情只有更深厚。
只是衛浮煙也想起另一個問題,她從來不記得自己何時吩咐過花匠要種梅,更不記得自己特地點了淡暈硃砂這個名字,原來竟是周懷意吩咐的嗎?
可是,哪來的“一起”?於是衛浮煙對他的問題避而不答,而是直接問:“今兒柴貴妃的宴會怎樣?”
她下定決心要離開,周懷意卻不願再同她吵什麼。於是徑自在園中石桌旁坐下說:“鏡玉公主沒有去,柴貴妃大爲尷尬,但是有人替她解圍,所以只是場面難堪了一點,於柴貴妃來說並沒有什麼損傷。”
柴貴妃和拓王有一半的可能是將來的皇上和太后,有人爲她解圍並不奇怪,於是衛浮煙只是點了點頭,可是周懷意凝視她許久開口問道:“那位爲柴貴妃解圍圓場的人,你也認識,辰國範方桐。”
衛浮煙正走來,聽聞此言卻只是奇怪,範方桐是禮官,向來最明白分寸。如今黎國拓王和懷王相爭形勢未明,照理說此時辰國絕不應該公然對拓王示好,難道“神”真的選中了拓王?
不可能,絕對沒有這個可能!
“方桐哥哥出身官宦世家,家中幾代都做過禮官,所以出使在外當說什麼當做什麼他最是明白。那麼他開口爲柴貴妃說話,只會是皇上的意思。”
衛浮煙言罷欲坐下,周懷意卻淡淡地說:“青石太涼,讓綺雲加個墊子。”
綺雲正端茶過來,聽聞此言連忙點頭回去取。
他做事向來想什麼就是什麼,從不顧及別人不解其意的困惑,可是衛浮煙不願多說,只是在一旁靜靜等着綺雲回來。
周懷意看着滿園盛開的蝴蝶蘭忽問:“你很喜歡那位範方桐?”
衛浮略一沉思,道:“是。”
“喜歡他什麼?”
周懷意語氣平靜,目光至始至終都落在蝴蝶蘭上,衛浮煙隔着一張石桌站在他身旁,目光去落在他身上,許久,衛浮煙移開目光說:“喜歡他寵溺我。”
此話坦白,周懷意聽得明白,卻輕笑道:“極厭聽你說這種話。不過好在我很慶幸今日見到了你的方桐哥哥,若非見到他,我無法確定另一件事。”
衛浮煙大概猜到他要說什麼,只聽周懷意淡淡笑着說:“無論何時你都不會跟次虛侯走,因爲他太像範方桐了,你怕弄混了對兩個人的心意,所以寧願一併割捨,也不會放手一搏。”
衛浮煙笑,並不答話。
“寧肯要慘烈的真相,也不要虛假的溫柔,你這性子苦的是你自己。”
周懷意這話語平淡,言語之間是鄙夷不屑還是認同讚許衛浮煙都聽不出來,去看得到言罷看她的那一眼中略帶憐惜。
衛浮煙躲開目光,周懷意也覺此事無需多言,便轉而問道:“柴貴妃的宴席你裝病不去,那麼盛謙大婚呢?要不要去看看?”
綺雲將厚厚的軟墊放好然後扶衛浮煙坐下,衛浮煙想了許久才問:“如果可以帶我出門,是否意味着當初軟禁我的理由不存在了?”
周懷意幫她倒了一杯茶說:“還在,所以即便出去,你也只能在我身邊寸步不離。”
他仍是不說明白,衛浮煙便不多問,只是就事論事地說:“上次盛謙中毒的事,你多多提防一些。拓王明知你府上有胡神醫和季神醫卻只是下毒,我總覺得不大安心。”
周懷意看着她輕笑道:“想到一起去了。”
知他已有安排,衛浮煙便只是點點頭。盛謙和玉兒都太單純太傻,衛浮煙卻一心想盡力保護他們,讓他們一輩子都不要聰明起來。難得糊塗,裝不得糊塗,能夠真糊塗也是幸福。
五月初三,盛謙大婚,九皇子府剛剛落成,入府便多多少少有些新鮮木料和油漆味道,衛浮煙和周懷意一入府便覺得不安,總覺得那味道繞得人心神不寧。他們不約而同看對方一眼,彼此面上沒什麼異常,互相輕輕點了點頭之後卻都是更加謹慎了幾分。
新落成的府邸,門檻卻快要被踏破。拓王和懷王相爭,若是懷王贏了大局便極有可能登上皇位,到時候懷王最寵愛的九皇子盛謙便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縱然現在形勢未明,誰又敢賭定就沒有那麼一天呢?
周懷意和她一起去看盛謙,盛謙似乎不悅,正衝下人大發脾氣。
“又是鬧什麼?”周懷意看着摔在地上的茶杯又看看盛謙,問道,“怎麼連衣服都不換?哭着喊着非要娶,現在又鬧什麼?”
衛浮煙一聽“又”才知道盛謙和玉兒很早就鬧僵。不過他們兄弟倒是極像,竟然都是事到眼前才反悔。
“哥,我——”盛謙開口,可是才說兩個字便怯怯看了一眼衛浮煙就慌亂低下頭說,“我纔沒鬧,是回明玉她在鬧纔對!”
都不叫“玉兒”了?衛浮煙上前撿起地上的喜服走到盛謙身旁問:“九皇子,再怎麼鬧,又豈能拿成親當兒戲呢?你可是確定不娶玉兒了?”
“我——”盛謙急忙開口,卻再度頓住,只是目光直直地看着周懷意。
衛浮煙迷惑地看一眼周懷意,卻見盛謙猛然幾步上前對周懷意說:“哥,下毒的肯定不是四嫂,肯定不是!四嫂天天爲我熬藥,盡心盡力,一定不是她!”
竟然是爲了這件事嗎?周懷意只是皺眉看着盛謙並不說話,盛謙一時更急了,衛浮煙算着時辰不早便笑勸道:“那是誤會,否則我怎能站在這裡同九皇子你說話呢!”
盛謙驚訝地看看他們二人,他人單純,對周懷意和衛浮煙又有些偏聽偏信,因此很快便笑逐顏開說:“我就說嘛,一定不會是四嫂!”
衛浮煙便將喜服遞過去說:“那便更衣吧,玉兒給等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