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紹擡手擁住她的肩,微微點了點頭。
待心腹之人將煙雨母親的骨灰裝好,宣紹命人將那琉璃棺仍舊合上,重新擡回密室之中。並將密室填實。封住。
他則與煙雨上了馬車,帶着爲數不多的人,直奔南山而去。
在南山尋到了煙雨父母的衣冠冢,宣紹二話不說,恭恭敬敬的跪下身,鄭重叩拜。
“父親,母親,前事不管因何而起,都已經往事成煙,如今煙雨成爲我的妻,乃是上天安排。緣分所至。我定一心待她,好好照顧她。請父親母親放心吧。”
言畢又鄭重的叩了三個頭。
煙雨在他身邊跪下,嘴角含着淡淡的笑意。“父親,母親,女兒如今過的很好,你們安心吧。日後,女兒也會過的更好的,斷不會像以前那麼傻,困在執念之中,枉費生命了。”
沒有立碑,沒有排場,極爲簡單的將煙雨母親已經火化了的骨灰安葬。只這做女兒女婿的親手燒了些紙錢。紙元寶,衆人都遠遠的守着。
未到晌午,一行人,便回了宣府。
煙雨氣色一直很好,衣服寬大,倒是瞧不出她已經微微隆起的小腹。
宣紹如今倒是多了個嗜好,無事之時,就喜歡將耳朵貼在煙雨的小腹上,聽聽裡面的動靜。
往往煙雨還沒覺得什麼,他就歡欣的像個孩子般,笑道:“他動了!我聽到了!”
還會對着煙雨的肚子,“兒子,今日想聽什麼?爹爹給你讀千字文可好?”
也不許煙雨插嘴,一個人像是真對着他的大胖兒子一般,自言自語的歡快。
煙雨如何也不曾想到,初遇之時,那般冷麪冷言冷語的宣紹,也會有這麼孩子氣的一面。
但不管宣紹怎樣,她都覺得如今心裡是甜的如蜜一般。
一直被關在皇子所出不去的二皇子,生活顯然就沒有那麼愜意了。
想見淑妃見不到,想見皇帝見不到,自從那日見過宣紹之後,連宣紹也見不到了。
如今他被軟禁在這裡,真是寸步難行。心裡明知父皇是打定了主意要有所行動了,他卻什麼也做不了。
眼睜睜的看着自己自從四歲懂事以來,就開始努力的討好父皇,努力的揣摩着父皇的心思,終於見父皇的心從太子偏向他的時候,卻要讓他承認失敗的結果,他又如何能甘心?
可如今,不甘心又能怎樣?他連出都出不去。
自從被軟禁在皇子所之後,他就整夜整夜的輾轉難眠。
這日夜裡,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他忽覺有些口渴,口中喃喃一聲:“周泉,周泉,倒水來。”
也不知周泉聽見了沒有,不聞有動靜。
忽而覺得自己被人託着後背扶了起來,一個冰涼的杯子觸碰在他脣上。
他潛意識的張開嘴,咕咚咕咚嚥了兩口水。
人卻忽而清醒過來,瞪大眼睛看着面前之人。
“你,你是誰?”二皇子聲音微微帶着顫抖。
雖然屋裡沒有點燈,但眼前這人卻絕對不會是周泉!
“周泉呢?”二皇子又問了一句。
面前的黑影桀桀一笑,“二殿下無需緊張,我絕無害您之心,非但不會害您,我冒着如此大的風險,避過皇城司圍在外面的人潛入進來,乃是爲了幫您!”
二皇子心中驚駭,“幫,幫我?幫我什麼?”
那人轉過臉來看着二皇子。
昏暗的房間裡,二皇子看不清他的神色,只能隱約瞧見他半張臉都掩在黑紗之下。
“二殿下如今最想要什麼?”那人問道。
最想要什麼?
二皇子嚥了口口水,“我想出去,你能辦我麼?”
“二殿下爲何想出去?”那人卻是繼續問道。
“被軟禁在這裡,見不到母妃,也見不到父皇,一點自由都沒有,我自然是想出去的!”二皇子顫聲說道,四下看去,也不見周泉的身影。
那人聞言卻是笑了笑,“二殿下說的不對,您想出去,無非是想爲自己的前途謀劃。如今您雖出不去,但是不耽擱您籌謀前程呀!”
二皇子聞言皺眉看向眼前這看不清的身影,“你這話,是什麼意思?”
“二殿下不明白麼?”那黑影說道,“我就是來幫二皇子搬倒太子,幫您籌謀帝位的!”
黑影壓低的聲音,忽而讓二皇子有一種陰風過頸的感覺。
他不由自主縮了縮脖子,“你究竟是什麼人?”
“我是什麼人,二殿下日後會知曉的,只要二殿下將來大權在握,還有什麼不受您掌控?”黑影笑着說道。
二皇子心跳很快,他已經被關了好幾日了,怎麼也不曾想到,這天夜裡,自己的房中會莫名其妙的冒出這麼一個人來,還揚言要幫自己。
這人既能躲過皇城司的侍衛,潛入進來,想來也是有些厲害的吧?
“如今我出都出不去,你有什麼辦法幫我?”二皇子低聲問道。
“我已經有了一個絕好的計劃,能立時上皇上改變心意。將二殿下軟禁在此,是皇上的意思。只要皇上改變了心意,二殿下還怕自己不得自由麼?”那人徐徐說道。
“那,可是宣家,是支持太子的,宣紹如今還成了太傅。”二皇子猶豫道。
那黑影嗤笑一聲,“宣家不過愚忠而已,根本不足爲懼,只要皇上改變了心意,宣家是不會繼續和二皇子作對的,只要聖旨未下,二殿下您就還有機會。”
“那,如何讓父皇改變心意?”二皇子瞪大了眼睛,此時已經信了黑衣人大半。
“二殿下可能繪出玉璽的模樣?”那人忽而壓低了聲音道。
二皇子微微吃了一驚,瞪大了眼睛,在黑暗中卻仍舊看不清那人相貌,“你,你問這個做什麼?”
“自是有大用。今日二殿下危難之中,是在下幫了您,他日……”
那人話未說完,只拿眼睛看着二皇子。
二皇子咬了咬牙,“倘若你的計策真能幫我脫困,幫我搬倒太子,讓我得來我想要的,他日,我絕不會虧待與你!”
“好!”那人桀桀的笑聲,在漆黑的夜裡,頗有些讓人毛骨悚然的味道。
他伏在二皇子耳邊,輕聲說了些什麼。
二皇子聽後連連點頭,起身來到桌案邊,點起一盞燈燭,極力繪製出印象中玉璽的樣子。
約莫過了兩個多時辰,他修修改改,畫了幾次,纔算滿意。將自己手中宣紙疊好交給那仍舊隱在黑暗中的人,“此事,不會有什麼問題吧……”
“二殿下安心,萬事無虞!”說完,只見那人身形一閃,不見了蹤跡。
二皇子還想叫住他問問周泉還活着沒,卻已經尋不見那人的身影了。
若不是手上還留着些許的墨跡,桌案上的燭臺還亮着,他甚至懷疑自己是做了一場夢而已。
他轉身回到桌案邊,將桌上那些畫的不滿意的玉璽圖樣都拿在燈燭上燒成了灰燼。這纔拿着燭臺,到外間去尋周泉。
只見周泉正躺在屏風底下,一手枕在腦袋下頭,一手耷拉在身側。
他嚇了一跳,擡手試了試周泉的鼻息。
還好,還有氣在。
“周泉,周泉!”二皇子喚了幾聲,也不見他醒來。
知道他還活着就好。
二皇子吹熄了燈燭,一片黑暗之中,他的眼眸似乎格外的亮。
他忽而輕笑了幾聲,稚嫩的笑聲迴盪在大而空曠的皇子所的正殿裡,頗有些森然。
太子被人惦記着,卻似乎無知無覺。
這幾日父皇好似對他格外有耐心,竟多次來到書房探望他,還傳召他到禪房裡詢問他功課。
還問道他有何治國之策。
這些先生都有講過,他沒什麼實際的經驗,照本宣科卻是不難。
雖不見父皇褒獎他,但送算沒有像以前一樣,對他愛答不理,只和二弟說的興高采烈。
如此,太子已經很滿意了。
宣紹正往東宮而去,忽而瞧見一個有些面生的小太監從他身邊匆匆跑過。
見到他,遠遠的行了禮之後,步伐倒似乎更快了些。
宣紹尋太子有些事情要講,倒也未將那小太監放在心上。
太子此時剛從皇帝的禪房回來,在東宮閒閒的翻着書頁。
聽聞宮人稟報太傅來了,便扔下書,親自到門口等着太傅。
“太傅!”太子旁的不說,對宣紹的畢恭畢敬倒一點兒沒摻水。
宣紹趕緊還禮,“太子無需如此客氣。”
太子卻搖頭道:“尊師重道,便是皇子,也不可違背此禮。且太傅於我的恩情,不止是教書教我武功,更有大恩,實在當得此禮。”
宣紹心下頗有慰藉。
太子如今能做到如此,日後便是再怎麼樣,即便沒有成爲一代明君的才能,也斷然不會淪爲昏聵之君的吧?
宣紹看太子坐下,也在一旁坐了,“二皇子近日在皇子所,也十分安分守己。太子可曾在皇上面前替二皇子美言?”
太子聞言,沒有說話。
前幾日宣紹就曾告訴他,讓他再見父皇之時,替二皇子說些好話,求父皇解了他的禁。可是宣紹怎麼能明白,他以前在二弟面前吃過的虧,他以前聽着二弟和父皇說話,完全插不進去嘴的感受?
如今父皇面前好不容易只剩下自己了,好不容易旁邊沒有那個會花言巧語和他爭寵的人了,這安生的日子他還想多過上幾天的。
最好父皇能永遠將二弟關在皇子所裡,永遠不放出來!
讓他去替二皇子說好話,求父皇放他出來。
這話他如何能說的出口呢!
宣紹見太子神色,就知太子是將他的勸誡都當了耳旁風。
“如今正是關鍵的時候,太子難道看不出皇帝的心意,已經完全偏向了殿下麼?不是真的要解了二皇子的禁足。您也知道二皇子頗會討皇上歡心,皇上心裡其實還是念着他的。您這時候只是要表表態,讓皇上放心您日後會善待二皇子,讓皇上安心而已。便是您求了,皇上也不會真的解他的禁的。”宣紹嘆了一聲,又勸道。
太子皺了皺眉,“那倘若父皇只是缺個臺階,我這麼一說,往上面一湊,父皇就藉機真的把他放出來了呢?”
宣紹無奈搖頭,“將二皇子禁足在皇子所的是皇上,他根本不需要任何人給臺階,只要他願意,就能放出二皇子來。皇上想看到的是……是哪怕他退位給殿下,哪怕他將一切的權柄交給殿下,殿下也不會對二皇子怎樣,殿下會善待手足!殿下可明白?”
太子聞言,低下頭去。
他不是不明白,這話母后也對他說了。
可是他還是擔心,一旦放鬆了對二弟那個小人的警惕之心,他就會翻出花樣來,讓他不好過。
宣紹看着太子的樣子,心下難免有幾分着急,霍然起身,在太子書房內,走來走去。
忽而他目光一斜,瞟見一旁博古架上底下一層似沾了些灰塵。
“今日無人打掃書房麼?”宣紹忽而開口。
太子順着他的目光也看到了那層博古架上的灰塵。
“有啊,許是漏過了那一層吧?不過是小事,太傅不必如此認真,我再叫人來打掃就是了。”太子撇撇嘴道。
宣紹卻徑直蹲下身來,俯身凝神看着那層博古架上的灰塵。估畝狂劃。
他又輕吹了一口,那一點灰塵立即飛揚開。
一個淡的幾乎看不到的腳印子,在灰塵底下顯了出來。
宣紹起身,擡頭看向博古架高處的格子。
好幾個格子上都放着精緻的匣子。
他低頭看了看那個似乎引着腳印子的格子,用手比劃了一下高度,又往上看去。
“太傅,您在看什麼?”太子起身,不解的走到宣紹身邊。
“太子,這上面的匣子裡都裝着什麼?”
宣紹狐疑問道。
“哦,都是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兒罷了,有些事父皇賞賜的,有些是母后給的,還有些是從旁的地方尋來的,怎麼,太傅怎麼忽然對這些有了興趣?”太子笑道。
“臣能打開看看麼?”宣紹問道。
“可以,太傅請隨意。”
太子見他不糾纏於爲二皇子美言之事,臉上的表情立時就鬆快多了。
宣紹將離着那層有灰塵的博古架不遠的高層上的匣子一個個拿了下來。
迅速的將扣着的匣子打開。
第一個裡面是幾個貓眼兒大小的夜明珠。第二個裡面是一款拳頭大小的琥珀,琥珀裡是一隻蜘蛛正欲撲食一隻小蟲。第三個匣子個頭兒卻是有些大,且卡扣卡的很緊,他一下竟未能打開。
太子在一旁看着,似乎已經想不起裡面裝的是什麼,手裡抓着幾顆夜明珠,玩兒的歡快。
宣紹第二次手上用了些力氣,只聽“喀嚓----”一聲,他手中的匣子像是有暗鎖被他掰斷,精緻的匣子蓋子,被打了開來。
裡面靜靜的躺着一塊盈盈翠綠的玉石。
“這是什麼?”太子忽而好奇道。
宣紹眼皮一跳,將匣子裡的玉石拿了起來。
玉石底下沾着硃紅的顏色,碧翠連着硃紅,紅綠分明,甚是扎眼。
太子看着宣紹手中之物,整個人生生怔住。
“這……這是玉璽?!怎,怎麼會在我這裡?”
宣紹忽而想到什麼,放下碧璽,口中道:“不好!”
人已經閃身出了太子的書房。
太子擡手,卻連宣紹閃走的衣袂都沒有觸到。
“太傅!太傅!這是怎麼回事?我……我該怎麼辦?”太子驚慌失措的問道。
“東西銷燬,等我回來!”宣紹的聲音遠遠傳來。
太子就算再沒有心眼,此時,聽了宣紹的話,也明白是怎麼回事了。
這是有人要栽贓陷害他呀!
這玉石大眼看去,是和玉璽十分相似,但若細細分辨,卻不難認出,這只是贗品而已。
是誰,居然敢造了假的玉璽,放在他的書房裡?
宣紹此時又是去做什麼了?
讓他銷燬這假玉璽?他該怎麼銷燬?
太子動了動喉頭,捧起這塊碧翠的玉石來,高高的舉過頭頂,正要大力摜向地面。
可手都揮到一半了,又鬆了力氣。
他忍不住又捧着玉璽,細細看來,這玉璽雖是假的,做工還真是不錯,這所用玉料也是上好的玉料,貼別是底下雕琢的字跡,還真是仿得挺像的!
摔了,是不是有點可惜?
宣紹追出東宮,命身邊之人回報皇帝此時所在。
聽聞皇帝正在御花園,立即命人趕往御花園各個入口。
他亦向御花園追去。
他腳步飛快,上次在安念之手下所受內傷還未好全,如今提氣運功,胸內已經開始隱隱作痛。
但他此時卻顧不得這些,他怎麼能大意了呢!
當時他去往東宮之時,分明瞧見了一個面生的小太監,怎的就放了他過去?
如今也只盼着自己能快上一步!
定要在那小太監見到皇帝之前,將他攔下來!
他當時和那小太監只是擦肩而過,匆匆一瞥,此時倒想不起那小太監的相貌來。
吩咐了皇城司侍衛,攔住一切想要進御花園之人,待他一一辨認。
不知現在還來不來得及?
宣紹飛掠之中,胸中越發疼痛,他忍不住掩口咳了兩聲。速度卻絲毫不敢放慢。
終於在他就要趕到離東宮最近的御花園入口之時,瞧見一個灰藍色瘦小的身影,腳步匆匆,賊頭賊腦的就要往御花園裡進。
還差了一步!
宣紹猜測他身上定是帶了什麼對太子不利之物!
眼看他就要闖進御花園!
若讓他進了御花園,被皇上瞧見,自己就是再想攔,怕是也攔不住了!
宣紹擡掌,隔空襲向那小太監後背。
算不得渾厚的掌力使得小太監腳步一個踉蹌,差點栽了個大跟頭。
宣紹傷還未愈,提氣運起輕功對身體本就有所損害,如今又凝氣出掌,只見他在空中的身形也是晃了兩晃,面上泛着病態的潮紅,但他速度非但不減,反而越發快了。
終是在那小太監站穩邁步之前,擋住了小太監去路!
小太監瞧見宣紹,面上一白,張嘴就要大叫,被宣紹擡手劈暈。
此時皇城司侍衛也追了過來。
宣紹將小太監交到他們手中,待人被帶走,他才擡手扶着宮牆,連連咳嗽起來。
“公子,您……”宣紹身後的侍衛緊張詢問。
宣紹擺了擺手,穩了穩氣息,提步向外走去,還好,還好追上了!
宣紹回到皇城司,旁的人已經在小太監身上搜出了一份聖旨來。
宣紹神情嚴肅,接過聖旨來看,上面竟寫着皇帝禪位給太子,將二皇子幽閉皇子所,永不放出。
言語不通,字跡卻是臨的太子筆跡,一眼看去倒真像是太子親手寫下,末了還印着御印。這御印不用對比也知道,定然是被藏在太子宮中那枚僞造的玉璽所印。
倘若這份聖旨被呈到了皇上面前,太子不忠不孝大逆不道之心,定然引得皇帝震怒。雖然如今皇上已經有意禪位與太子。但太子若如此等不及,且對二皇子如此仇視,只怕皇帝立時就要改了想法!
“審出什麼了?”宣紹扔下假聖旨道。
“回公子……那小太監沒審上幾句就……就斷氣了。”侍衛回稟。
宣紹擡眼向他看去,“用刑太重?”
皇城司刑具可不是鬧着玩兒的,那小太監看着身量消瘦,受不得型也是有可能的。
“不,不是。屬下們用刑之時,都拿捏着分寸的,可那小太監忽然就嚥了氣。”侍衛迎着宣紹的視線,額上已經冒出了細汗。
“着仵作查一查死因,要快!”宣紹吩咐道。
“是!”那侍衛忙退了出去。
宣紹的目光落回到面前扔着的假聖旨之上。
若真讓這份聖旨出現在皇帝面前,不管皇帝信不信這是太子所寫,心中定然會對太子懷有芥蒂。
他幾番勸誡太子,爲二皇子美言,就是想讓太子給皇上留下兄友弟恭的印象,也好讓皇帝對禪位之後的諸事都能放心。
可太子……
宣紹長嘆一聲,將聖旨收好,藏入袖袋之中,起身欲往東宮而去。
卻正遇見路南飛從外面急匆匆趕回。
“公子!聽聞您傷勢復發?”路南飛緊張問道。
宣紹擺擺手,“無礙。”
話未說完,卻是咳嗽起來,他擡手掩住口,一連串的咳嗽竟是忍都忍不住。
放下手掌之時,掌心竟有幾許血絲。
路南飛變了臉色,“您這是牽動了心脈。舊傷未愈又添新傷,公子,不可再……”
宣紹擡手製止了他餘下的話,“事情緊急,傷勢回去再說。”
不等路南飛再開口,宣紹已經大步離開了皇城司。
他乘着馬車趕到東宮之時,太子還正翻箱倒櫃的找地方來藏那塊仿製的玉璽。
宣紹瞧見,頓時哭笑不得。
“太子。”宣紹喚道。
太子聞聲,頗有些不好意思的直起身來,“哦,太傅……太傅剛纔離開的匆忙,我也未來得及詢問太傅,適才是有什麼急事?”
太子一面說話,一面將手背在身後,擋住那塊碧翠的玉璽。
宣紹也不點破,只將袖袋中的“聖旨”拿了出來,遞至太子面前。
太子瞧見那正黃之色,微微有些愣神,“這是……”
“太子一看便知。”宣紹上前一步,將“聖旨”塞入太子手中。
太子一手捏着玉璽背在身後,一手接過“聖旨”來到桌案邊,將聖旨在桌案上鋪展開來。
“這……這是仿我的字跡?!”太子擡頭,詫異的看向宣紹。
宣紹沒有作聲。
太子復而低下頭去,又仔仔細細的將“聖旨”從頭到尾看了幾遍,這才恍然,“太傅從哪裡得到這假聖旨?”
宣紹掩口咳了兩聲,才緩緩說道:“一個從東宮溜出去的小太監,正往皇上面前趕時,被截獲。這僞造的聖旨就是從那小太監身上搜出來的。”
太子這纔將身後藏着的那塊玉璽拿了出來,比照了玉璽雕着的印記和假聖旨上硃紅的印記。
臉色騰然變了,“好狠的心!”
話音剛落,他便高高舉起手中玉璽,狠狠摔在地上,碧翠的玉被摔的粉碎,四下迸濺。
“太傅,你還叫我在父皇面前替二弟美言,你瞧瞧,你瞧瞧,這突然出現在東宮的假玉璽,這險些就出現在父皇面前的假聖旨!二弟好狠的心,這是想把我往死裡陷害!你還,你還叫我怎麼爲他美言?!”太子恨聲說道。
宣紹輕嘆了一口氣,“太子還不明白麼?”
太子斜睨他,“明白什麼?”
“不管這件事是不是二皇子所爲,但聖旨上爲何要提到您會如何對待二皇子?爲何會寫要將二皇子永遠幽閉在皇子所?這話是不是說中了您的心聲?如果讓皇上得知,您有這樣的心思,皇上還能放心與您麼?”宣紹一口氣說的話許是有些長,此時忍不住連連咳嗽起來。
太子本是一臉怒氣,見宣紹咳得兩頰發紅,一副氣急虛弱之樣,他也從未見過這樣的宣紹,當下心中便有些不忍,總算放緩了語氣,“太傅莫要生氣,是……您說的我也明白,只是讓我這麼去替他說好話,心裡有所不甘罷了……”
宣紹總算將咳嗽壓制下來,長出了幾口氣,壓低了聲音道:“太子,臣說句不該說的話。如今最關鍵的是穩住皇上的心,只要皇上的聖旨一下,真正的玉璽到您手中,日後二皇子對您根本構不成威脅,二皇子的命運,不是皆握在您的手中麼?何須逞一時之快?”
太子聞言,良久才重重點了頭,“大丈夫,要將目光放的長遠些……太傅的意思我明白了。”
宣紹深深的看了眼太子,“所以,您知道該怎麼做了?”
太子點頭,“太傅不是說了麼,父皇如今最想看到的便是兄友弟恭的情形,我就做父皇想看的就是了。”
宣紹臉上的表情總算鬆緩了些,點點頭,“學會忍耐是好事,便是貴爲太子,便是日後貴爲君主,該忍耐的時候,也一定要忍下性子來。”
宣紹說完,便退出了太子書房。
卻並未離開東宮,而是將東宮伺候的一干人等全都聚集起來。
東宮如今負責守衛之人,是宣紹從皇城司裡提拔起來的。
可以說是宣紹的嫡系人馬。
當着東宮衆人直面,宣紹卻是狠狠處罰了他,杖責三十,扣除半年月例。
捱打扣錢都不是大事兒,皇城司出來的人,沒有扛不住打的。
關鍵是在一干手下和一羣奴才面前挨訓挨罰,弄的臉面全無纔是大事兒。
宣紹冷着臉看着捱了三十杖責的東林軍都尉,“守衛東宮乃是要職,竟讓宵小潛入東宮,瀆職懈怠,你可知罪?”
“卑職知罪。”都尉雖捱了打,但畢竟是宣紹一手提拔他,也知宣紹故意在衆人面前罰他,是提醒衆人之意。面上並無不忿之色。
“都散了吧。”宣紹擡手讓衆人散去。
他同那都尉又站了一會兒,不多會兒的功夫,卻是連連咳嗽了好幾次。
“公子,您怎麼了?”連那都尉都覺出他身體不妥來。
“無事。”宣紹擡手拍了拍他的肩,“今日叫你受委屈了,心裡可有不平?”
“公子哪裡話,本就是卑職辦事不利,險些讓太子陷入危難。”都尉紅着臉拱手道。
宣紹點點頭,瞧了瞧周遭,低聲道,“如今你已經是太子身邊之人,東宮好,你們便好,東宮倘若有什麼危險,你們誰也不可能置身事外。所以日後更要警醒着些,莫要再給人可乘之機!”
“卑職明白!”都尉慚愧點頭。
“如今正是最關鍵的時刻,哪怕是睡覺都得睜着一隻眼!再累也得頂下來,日後纔能有輕鬆的日子過!”宣紹又叮囑了一句。
都尉連連點頭,“公子放心,卑職有數了。”
宣紹點點頭,這才辭別了太子,離開了東宮。
他原是打算先回一趟皇城司,再行回府。
不想走到一半便遇見了前來尋他的路南飛。
“回稟公子。”路南飛騎馬跟在宣紹馬車外面,一面兜着馬挨近馬車,一面俯身衝車窗裡說道,“那仵作已經驗出,那小太監是中毒而死。”
“中毒?他牙槽裡藏着毒藥沒有取出麼?”宣紹咳了一聲,問道。
“審訊之人在他醒來之前已經檢查過了,他口中沒有藏毒,那毒似乎是在他被抓住以前,已經在他體內了。”路南飛低聲說道。
宣紹聞言,沉默了一陣子,“又是慢性之毒?”
馬車外,騎在高頭大馬之上的路南飛點了點頭,“似乎是……”
車中宣紹微微閉了閉眼。
“還記得死在泉州的李直麼?”
路南飛聞言,怔了怔。他怎麼會不記得,泉州殺人取心的案子前所未有,駭人聽聞。潛伏在官驛之中的李直竟還在少夫人的食物裡動了手腳,璇璣閣閣主在藥食之上的造詣他望塵莫及的。
而且當晚冒充璇璣閣閣主的李直,也是被抓獲之後,忽然毒發,腸穿肚爛而死。
璇璣閣閣主最善用毒,各種速效亦或慢性之毒,在他似乎可信手拈來。
“公子是說,安念之回來了?”路南飛低聲問道。
車內的宣紹卻沒有立即說話。
良久,才聽他嗯了一聲,“一直有人盯在高坤身邊麼?”
“是。高坤近來多在御花房照料那些優曇婆羅,有時也皇上也會傳喚他前去伺候。前幾日他出了一趟宮,說是要採買優曇婆羅所用肥料,旁人買不來。皇上準了,也未見他和什麼人接觸過。”路南飛不緊不慢的跟在馬車外頭。
“繼續讓人盯緊他,只要安念之真的回來,遲早會露出尾巴來。”宣紹的聲音,聽上去有些疲憊。
路南飛領命,欲言又止。
公子這般操心勞力,又是爲何?太子和皇帝父子之事,如何要牽累的公子至此,連自己的安危都不顧惜了?
他知道自己勸也白勸,只在馬車外輕輕嘆了一聲,兜轉馬頭,又回了皇城司。只願自己能多爲公子分擔一些,也好叫公子少操些心來。
宣紹回到府上。
煙雨聽聞他回來之聲,恰好在院中散步,便迎到了二門處。
她一臉笑意的迎上來,卻在走近之時,便蹙起了眉頭。
“聽你心跳不穩,且面色不好,呼吸之時,胸中氣息間有哮音,你……”煙雨上前攙扶住他。
宣紹無奈的笑了笑,他在馬車上,就儘量調整自己的呼吸,讓自己顯得若無其事,就是怕她看出端倪,讓她擔心。
但不想還是低估了她的心細如髮,竟剛一照面,就被她看穿。
“沒事,今日遇到些事,牽動了舊傷,休養休養就好。”
煙雨蹙眉,卻是攙着他沒再說出抱怨的話來,宣紹不是沒有分寸的人,如今他尚在休假之中,便是身爲太傅,也不必日日往東宮而去。
朝中之事,他雖很少對她講,但她心裡也不是沒有猜測,若非緊要之事,宣紹定然捨不得敗壞自己的身體。
如今與其再抱怨他,倒不如好好研究些食補的方子,也好替他多關照他的身體。
兩人在竹林間的青石小道上走的很慢,煙雨看了看他,主動岔開了話題,“今日李佑曾讓人來尋你。”
宣紹點點頭,“可有說所爲何事?”
“似乎是他要走了,回西夏去。”煙雨一面扶着他,一面低聲說。
宣紹停住了腳步,原地站了一會兒道:“夫人先行回去,我去趟書房,見一見他。他想這麼悄悄的來,悄悄的走,可是不行。”
煙雨看了看他的臉色,雖憂心他的身體,卻也不想耽擱他的正事兒,讓他爲難,“少操勞些,我讓丫鬟們煮些補氣養身的湯,等你回來。”
宣紹輕笑,“有勞夫人。”
說完,他低頭在她額上印下一吻,他的脣微微有些燙,煙雨卻只能看着他轉身離開。
看着他的背影消失在竹林中的小道上,輕嘆了一聲,提步繼續往內院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