宣紹一路不停,跑回家中的時候,全身溼透,整個人像是剛從水裡撈上來一般。
“少夫人在哪兒?孩子出生了麼?”宣紹緊張侷促的表情。是宣家家僕從未見識過的。
便是在宣家待了不少年數的家僕,也十分意外。宣紹一向是泰山崩於眼前,都可以巋然不動的鎮定之人。如今再看,倒是慌亂如常人一般。
“回公子,少夫人在產房裡,孩子還沒生出來呢,夫人在那兒守着,您且等等吧。”家僕還未說完,就不見了宣紹的身影。
轉身只見宣紹的背影已經順着抄手遊廊進了正院。
“母親,煙雨怎麼樣了?”宣紹突然而來的聲音,將宣夫人嚇了一跳。
“怎麼一身水就過來了?生孩子不是一時半會兒的事兒,你快去換了衣服再過來!”宣夫人擡眼瞧了瞧產房的方向道。
“不急,這大熱的天,也不冷。”宣紹沒有管自己直往下滴水的衣服,焦急的順着宣夫人的視線往產房看去。
“接生的婆子都是咱們自家莊子上的。劉嬤嬤也在裡面,你只管放心。”宣夫人說完,忽而雙手合十,喃喃道,“佛祖保佑,保佑他們母子平安……”
宣夫人閉着眼睛祈禱了幾句,睜開眼,瞧見宣紹還在望着產房的方向,便催促道:“去,換了衣服再來,這原本就不是你該來的地方,我知不讓你過來,你定不願意,也不攆你走了。好歹,你換件乾淨的衣服啊!”
宣紹搖頭不願走,也不理會宣夫人。
宣夫人清了清嗓子,“那你這麼在這兒。待會兒孩子生了,你是打算就這麼溼噠噠的抱孩子?還是就這麼去見煙雨?”
宣紹這纔將目光轉向宣夫人,“那……我去去就來。”
宣夫人不耐的擺擺手,“你也有這麼不爽快的時候。”
宣紹換了乾爽的衣服,頭髮也被擦的半乾。鬆散的束在腦後,剛進正院,便聽見產房裡傳來一陣陣煙雨痛苦的嘶喊聲。
他立時慌了手腳,“煙雨——”
喊着就要往產房裡衝。
“趕緊攔住公子!”宣夫人大喝了一聲。
守在院裡的丫鬟婆子蜂擁而上,立即將宣紹攔在產房之外。
“那是女人是生孩子的地方,你往裡衝什麼?”
此時大雨已經停了,宣夫人從抄手遊廊裡走了出來,不悅的看着宣紹責問。
“母親沒有聽到煙雨痛呼麼?”宣紹不悅。
“生孩子哪有不喊疼的?你進去,你是能替她生,還是能替她疼?”宣夫人口氣也衝了起來。
產房裡的煙雨似乎是聽到了宣紹母子爭執的聲音,痛苦的喊叫聲,倒是漸漸小了下來。
“少夫人,使勁兒!再使一把勁兒!已經看到孩子的頭了!”產婆連聲?勵道。
聽到產婆的聲音。煙雨滿是汗珠蒼白的臉頰上略帶上了些笑意,“看到了?快出來了麼?”
“是,快出來了,還得您再使勁兒!”產婆連連點頭。
產房外面的人也都聽到了產婆的話。
不管是宣紹還是宣夫人,此時都屏住了呼吸,側耳聽着裡面的動靜。
煙雨牙關緊咬,伺候一旁的劉嬤嬤手腕正被煙雨狠狠的攥在手心裡,上面印着排排月牙形的指甲印。
劉嬤嬤也滿臉的汗,不知是疼的,還是熱的,不過她倒是一直忍着,沒有將自己的手腕從煙雨手中抽出,“少夫人,您挺不住了,沒勁兒了跟奴婢說一聲,這蔘湯已經備好的。”
煙雨嗯了一聲,全部的精力都順着產婆的指引在往下使勁兒。
她似乎能感覺到,孩子似乎在眷戀母體的溫暖,不願離開。
身上一層層的汗,已經把牀褥全部打溼,力氣一點點從身體裡抽離。產婆的催促?勵好似就在耳邊,又好似隔了很遠。
“不行了……我沒力氣了……”煙雨倏爾身子一軟,手臂無力的錘了下來。
“少夫人,少夫人!您可不能鬆了勁兒啊!快了快了,就快出來了!灌蔘湯!”產婆急吼吼的催促着。
煙雨躺在牀上,被人扶起頭,一碗濃濃的蔘湯被灌下了肚。
身體似慢慢回暖。
不知是蔘湯起了作用,還是產婆?勵的話讓她又有了心力。
她咬住劉嬤嬤遞上來捲成團的帕子,再次奮力的想要將孩子擠出身體。
似乎過了很久,又似乎沒有。
煙雨覺得自己狀態已經不是十分清明,她不知道自己究竟有力氣堅持到什麼時候。
只聽得屋外宣紹低聲的喃喃:“早知道生孩子這麼痛苦……我就不該……”
不該怎樣?
煙雨好笑的想到。
忽而覺得好像有什麼東西被抽離自己的身體,整個人身上一鬆。
“哇哇哇——”嘹亮的哭聲彷彿春雷一般,炸響在產房之中。
“少夫人,真的是位小公子!模樣可俊了!”產婆語氣歡欣的朝她說道。
“我瞧瞧……”煙雨瞧字還沒說完,人就帶着笑昏睡了過去。
“生出來了!母親,母親!你聽到了麼?生出來了!”
屋外的人自然也聽到了孩子的哭聲,聽到了產婆的話。
宣紹當即就要往裡衝。巨豐序弟。
宣夫人仍舊攔着不讓,“你別進去,產房不是你去的地方!”
宣夫人轉過身,衝一衆的丫鬟婆子道:“一定要攔住公子!”
說完,她自己倒是喜滋滋的推開門,大步走了進去。
產婆已經將小公子用襁褓包了起來。
小傢伙這會兒已經不哭了,閉着眼睛,小嘴一動一動的,不知是睡着,還是醒着。
“喲,真好看!”宣夫人雙目溢滿濃濃疼愛,雙手小心翼翼的從產婆手中接過襁褓,“跟紹兒剛出生的時候一模一樣!”
“恭喜夫人,賀喜夫人!”產婆,及產房中一衆的丫鬟婆子福身說道。
“賞,今日你們統統有賞!”宣夫人一面抱着自己的孫子,一面高興道。
“多謝夫人!”
“母親,讓我進去,讓我進去看看!”宣紹不願同一衆的丫鬟婆子動手,奈何她們將門守得死死的,讓他心急如焚卻無從下手。
產房裡的衆人聽到宣紹焦急的聲音,幾乎笑翻,待衆人將煙雨收拾利落,擡出了產房,笑聲還沒止住。
煙雨醒過來的時候,身上的衣服已經換過了。此時正躺在自己臥房的牀上,身子底下是乾爽的被褥,身上搭着薄薄的毯子。
宣紹正坐在牀榻邊上,滿目柔情的看着她。
“醒了,還……還疼麼?”宣紹盯着她問道。
煙雨微微搖了搖頭,四下去看。
“孩子在外間,怕吵着你,母親在看着呢。”宣紹知道她在找什麼。
“我想看看。”煙雨低聲說道。
“嗯!”宣紹起身,快步向外間而去。
不多時,宣夫人便抱着一個小小的襁褓,向裡間走來,後面跟着奶孃,劉嬤嬤,浮萍,靈兒,宣紹倒是被擠在了最後。
“你瞧瞧,孩子可俊了,和紹兒小時候,簡直一個模子裡刻出來的!”宣夫人笑着在牀邊彎身,將襁褓中的孩子抱過給煙雨瞧。
煙雨想要伸手接過孩子。
宣夫人卻是站直了身體,“你現在身子弱,看看就成了,等你力氣足些,再抱孩子,免得不留神,再傷了孩子。”
煙雨心中一陣無奈,她就算在虛弱,也不至於連個剛出生的孩子都抱不動吧?
可看宣夫人那護着孩子,誰都不讓碰的愛惜樣子,她又實在說不出什麼。
讓浮萍扶着她坐起身,背後墊了個枕囊,倚在牀頭,看着宣夫人懷中的幼兒,輕笑,“皺巴巴的,還紅彤彤的,哪裡就看出俊來了?”
煙雨不過是玩笑話,剛出生的孩子本來也就沒有多好看。
可這話卻讓隔輩親護犢子的宣夫人聽了,大爲不滿,“怎麼就看不出俊了?你瞧着眼睛!你瞧着小嘴兒!這鼻樑多挺!皺巴巴,剛出生的孩子有不皺巴巴的麼?明日你再看,絕比現在還要好看!你這做母親的,到嫌棄起自己的孩子來了!”
煙雨失笑,她哪有嫌棄?她費了那麼大勁兒,才生出來的孩子,她疼惜還來不及呢!
“母親,讓我抱抱!”宣紹在一旁,搓手搓了好久,才上前道。
“抱孫不抱子,你不懂麼?”宣夫人白了他一眼,不肯撒手。
“我小時候,父親不也抱過!”宣紹不滿。
宣夫人猶豫好一陣子,纔不情不願的從煙雨牀邊站起身,“一手託着屁股,一手託着脖子,得拖穩了,小孩子脖子沒個支撐……”
宣夫人把襁褓往外遞了幾分,卻瞧見宣紹渾身都繃緊了的模樣,又不放心的將手收了回來,“男人都是粗手笨腳的,去去,一邊去,待孩子再大些,你再來抱!”
宣紹許是也覺察了自己的緊張,難得的沒有和宣夫人嗆聲,搓着手,目光炯炯的看着襁褓裡的兒子,“真的和我小時候很像?”
“是,簡直一模一樣呢!”劉嬤嬤也笑着在一旁打趣。
夏日衣衫單薄,煙雨不經意側臉,就瞧見劉嬤嬤隱在袖子底下的手腕上,一片片青紫的指甲掐痕。
她語氣輕微道:“多謝母親安排劉嬤嬤在產房裡陪我,不經歷這一關,只聽旁人說,怎麼也體會不到,這有多難。也謝謝劉嬤嬤。”
“折煞老奴了!”劉嬤嬤趕緊躬身說道。
之前她做了糊塗事,得罪了少夫人,少夫人能不計前嫌,也沒將事情捅到夫人面前,她已是感激。
如今又聽聞少夫人當着夫人公子的面,說自己的好話,心中越發感激涕零。
宣夫人抱着孩子,看了她一眼,“劉嬤嬤自打我再閨中就陪在我身邊,自然是我最放心的。如今,少不了她的賞!”
一屋子的人,都跟着笑起來。
能得了主子的誇讚,比什麼賞賜都重要。
煙雨身體還很虛弱,說了一會兒話,坐這麼一會兒,就有些累了。
宣夫人將孩子抱去了東廂。奶孃等一衆伺候的人也跟着去了。
唯有宣紹在煙雨身邊留了下來。
浮萍有眼色的也跟着退了出去。
宣紹在牀邊坐下,握着煙雨的手,神情凝望着她,只淡淡笑着,也不說話。
“你笑什麼?”煙雨問道。
“真好。”
“什麼真好?”
“我們有孩子了,如今,是真正完完整整的一家。”宣紹低聲說道。
煙雨微微點頭,“你在產房外說,早知道生孩子這麼痛苦,就怎麼樣?”
宣紹一愣,不曾想她生孩子之際,耳力也如此敏銳,霎時紅了臉。
“不怎樣!一回生二回熟,夫人還需再接再厲!”
煙雨笑着蹙起眉頭,“你是無所謂,辛苦的只有我一個人!”
宣紹卻俯下身子,在她耳邊道:“我怎會無所謂?夫人不知,爲夫也忍得很辛苦麼?”
他溫熱的呼吸撲在她的耳根,有些癢癢的,立時染紅了煙雨的臉頰。
煙雨推了他一把,閉上了眼,不理會他,“我累了!”
她拽過薄毯蒙在頭上,遮掩自己被羞紅臉的窘態。
薄毯外面,是宣紹悶聲的笑。
這樣真好,不是麼?
完整的一家,上有父母,下有幼子,和和美美,真好。
煙雨坐月子期間,一直都是宣夫人在照顧孩子。雖然孩子養在她和宣紹的院子裡,但宣夫人每日都要來上一兩趟,一呆就是半天的光景。
縱使孩子身邊有奶孃,有丫鬟,完全不用宣夫人操勞什麼,她卻是忙前忙後,一點兒閒不住。
連奶孃王柳氏都忍不住在煙雨面前感慨,宣夫人倒是比一般人家的祖母,還盡心盡力。
煙雨這一個月沒出屋子,除了解決個人問題,連牀甚至都沒下過。
她想見孩子,也只能趁着孩子醒着的時候,讓人將孩子從東廂抱過來,給她看。
孩子很能睡,白日裡大半以上的時間都在睡覺。
醒了也不鬧,一哭鬧,不是餓了,就是尿了拉了,倒也好伺候。
“這孩子,真是讓人省心,跟紹兒小時候,一點兒都不一樣。紹兒小時候身體羸弱,不是這兒不舒服,就是那兒有毛病,整日的哭,哭的人心煩意亂。還是這孩子招人疼!”這是宣夫人最近老說的話。
連靈兒都聽到了好幾遍。
見了宣紹,還忍不住在宣紹面前道:“夫人說了,小公子比公子招人疼!”
惹得宣紹一陣陣的無語。
煙雨總算在牀上熬滿了整整一個月。
這一個月的時間,宣紹都是在軟榻上湊合過的。
原因是煙雨嫌棄自己這麼久來不洗澡,不洗頭,已經臭的能薰死牛。儘管宣紹再三表示自己不介意,煙雨仍舊不肯讓他太靠近自己。
出了月子這天,煙雨整整在澡盆子裡泡了一個時辰,換了三盆子的水,簡直搓下一層皮來纔算安心。
嗅着自己身上隱隱約約的花香,煙雨朝靈兒誇讚道,她新配的這花瓣浴效果還是很不錯的。
因着宣家是被聖上貶謫的,所以這段時間宣家一直都很低調。
連宣紹兒子的洗三,都沒有大辦,只有相熟的密友送來了賀禮。
煙雨出月子,他們的兒子也滿月了。
滿月宴,宣夫人本意是要好好的辦的。
可煙雨表示自己不在意這些,倒是不喜歡太過嘈雜。
宣紹也說沒有必要。
宣大人便仍舊是沒有通知任何人。
只有宣文秉和宣紹親近之人前來道賀。能在這個時候,也不避嫌,湊上來送禮之人,宣紹和宣文秉也將人記了下來。都說患難見真情,這話一點不假,患難之中才更容易看清人心。
煙雨終於能出自己的房間了。
這是她和宣紹的孩子出生以後,一家人第一次坐在一起用膳。
送走了前來道賀的賓客,宣文秉和宣紹也都略帶笑意的於自家桌宴上落了座。
“洗三還是滿月,都沒有大辦,也是委屈煙雨了。”宣文秉未動筷子之前,先開口說道。
煙雨立即起身,“父親哪裡話,孩兒不委屈,如今非常時期,爲人低調自然是應該的。且孩兒也喜歡清靜。”
宣文秉見她說的誠懇,點了點頭,“你不計較這些,自然是最好的。”
煙雨頷首,“是,孩兒倒是有個旁的請求。”
“哦?”宣文秉擡眼看她。
卻見煙雨和宣紹交換了視線。
宣紹也起身立在煙雨身邊。
“還請父親爲孩子取名。”煙雨溫聲說道。
宣文秉聞言,看向宣紹,“讓爲父取名?”
宣紹靜了一刻,緩緩的點了點頭,“是,這本就是應該的。”
因着宣紹十歲那年之事,宣紹從心底裡排斥宣文秉,對他這樣的父親簡直深惡痛絕,只覺他是世上雖無情無義的父親。
縱使兩人後來相互諒解,但也不能說當年心口的傷痕就已經完全癒合,沒有一點痕跡。
做祖父的給孫兒取名,本事尋常事,但宣文秉卻不敢率先提出來。也是怕宣紹心有芥蒂。
今日兒子和兒媳主動說出,直叫宣文秉心中甚覺安慰。
“好,好!”宣文秉連連點頭,臉上的笑意,藏都藏不住,“我已經想了好幾個名字,你們瞧瞧喜歡哪個?”
宣文秉從身上掏出一張折得十分平整的紙來。
ωwш⊙ ttκǎ n⊙ CO 宣紹接過,展開來和煙雨一起看着。
“我倒是最喜歡‘璟’字,璟者,美玉也,公子人如玉,宣璟。可好?”宣文秉笑着說道。
煙雨衝宣紹點了點頭。
宣紹反覆在心中默唸了幾遍,也點了頭,“好,就叫宣璟吧!”
敲定了小公子的名字,一家人一道用了飯。
宣夫人便要往宣紹院中去看看宣璟。
宣文秉吹着碗中茶葉梗,清了清嗓子,緩聲開口道:“煙雨產後還需調養身體,你們母親也記掛璟兒,總要往你們院中去,也是不便……”
煙雨聞言,立時猜到宣文秉接下來要說什麼。
她手心倏爾攥緊,脊背一陣僵硬。
“不如就將璟兒抱過來,先由你母親照看一段時間吧?”宣文秉還是緩緩將話說了出來。
其實一個小孩兒,周遭有三四的大人伺候,奶孃王柳氏又是個手腳非常麻利勤快之人。
根本用不着宣夫人整日裡的兩頭跑。
她去照顧宣璟,乃是出於一個祖母對孫子的喜歡而已。
煙雨原想着自己出了月子,總算能時常和自己的兒子呆在一起了,卻不料這時候宣文秉會說出這樣的話來。
不等煙雨和宣紹開口,宣夫人倒是先說話了。
“離着又不遠,有什麼不方便的,又不是從前宅子大?我多走走,全當遛彎了,有何不好?”宣夫人瞪了宣文秉一眼。
卻見宣文秉欲言又止,背過臉去,像是有些氣悶。
“我把孩子抱過來,煙雨想要見自己的孩子,不是還得往這兒跑麼?哪有讓人家母子分離,我這做祖母的霸着孩子的道理?”宣夫人卻仍舊看着宣文秉說道。
宣文秉瞪她一眼,氣悶的甩了袖子,忽而站起了身。
“那……那便算了,當我沒說!”
煙雨聽着彆扭的語氣,突然福至心靈,知道宣文秉,她這傲氣的公爹在彆扭什麼了。
見她忙起身道:“爹爹如今還沒見過璟兒幾次的吧?如今天氣也好,不如上午將璟兒抱過來,煩請母親照看,下午再抱回我們院中?”
“這又是折騰什麼……”宣夫人的話還沒說完,便被宣文秉打斷。
“好,就這麼着把!”宣文秉轉身出了門。
臨走還瞪了眼宣夫人。
宣夫人被他瞪得有些莫名,瞧着他覆手而去的背影,才恍惚明白過來,他這做祖父的,是惦念孫子了呀?
宣夫人可以光明正大的往宣紹的院子裡去,畢竟院子裡一個是她兒子,一個是她兒媳婦,她便是日日去,也沒什麼。
宣文秉一個大男人,自是不好往兒媳婦院中去的。
宣夫人想到了這些,臉上才露出恍然的笑來,看來心急抱孫子的,不是她一個人嘛!
“父親是很喜歡你的。”
夜色深沉,一輪明月掛在天幕之上。
微熱的夏風拂過臉頰。
煙雨挽着宣紹的手臂,低聲說道。
宣紹聞言,沒有作聲。父親對璟兒的喜歡,他也看出來了。他還沒說要請父親爲璟兒取名之時,父親便備下了這麼多名字。爲多見璟兒,還主動說出把璟兒抱過去養着的話,足以看出。
璟兒是他的孩子,父親喜歡璟兒,自然是因爲喜歡他。
想到多年來自己在心中對父親的誤解,想到這麼多年來,父子兩人的橫眉冷對,仇視不和,宣紹也一陣的愧疚自責。
“我定會好好對璟兒,不叫他經歷我經歷過的這些。”宣紹淡聲說道。
煙雨看了他一眼,月光下的他,硬朗的五官,竟也顯得柔和。
銀色的月光彷彿一層輕紗,將他平日裡的冷硬盡數掩蓋。
煙雨一手挽着他的手臂,一手勾住他的脖子,點起腳尖,在他臉頰上輕啄了一口。
宣紹被她的動作弄得一愣。
但他反應迅速,飛快的攔住煙雨的腰,一手託着她的頭,俯下身來,含住她的脣,肆虐掠奪着她口中的空氣。
“今晚,可以麼?”
宣紹的聲音帶着隱忍的顫抖。
煙雨隔着單薄的衣衫,感受着他手心的熱度,他的手似乎灼燙了她的皮膚,更灼燙了她的心,“好……”
她雙手緊緊勾住他的脖子,用更加熱切的吻來回應他。
跟在他們身後的丫鬟立時退遠了好幾步,腦袋壓的低低的,努力稀釋着自己的存在感。
宣紹忽而橫抱起煙雨,大步向兩人的臥房走去。
煙雨是聽到清晨的鳥鳴,才漸漸睡去的。
身體上的痠痛,和心裡上的滿足,讓她深刻體會道什麼叫痛並快樂着。也更深刻的體會到,宣紹這段時間忍的有多辛苦。
看到他寧可忍着,也要爲自己“守身如玉”,沒有動旁的心思,煙雨心中溢滿滿足。
好在這是夏天,奶孃抱着剛滿月的璟兒出門,也不怕會涼着。
只消擋了璟兒的眼睛,不讓太過耀眼的陽光傷了璟兒的眼睛便好。
宣文秉更是改變了自己的出行習慣。
平日裡一向天一亮就出去的他,現在變成了用過午膳纔會出去。
煙雨在自己院中,聽聞宣文秉竟親自動手,從庫房裡翻出他珍藏了多年的稀罕木材,要給他的寶貝孫子雕些木雕小玩意兒。
還聽說那些稀罕木材,當年他的好幾個喜好木雕的老朋友問他要,他都沒捨得給。
如今倒是要給什麼都不懂的璟兒雕小玩意兒了!
還有比這還大材小用的麼?
這日上午,宣紹院中卻可以瞧見煙雨在跟着靈兒呼呼哈哈的練着拳。
夏日裡炎熱,便是坐着不動,也能出一身的汗,這麼又是蹦又是跳,又是出拳的,那汗就像水一樣往下淌。
浮萍勸她休息,她也不肯。
“靈兒年紀小,路大人說,如今學起來,倒是剛剛好。少夫人您都……您說您費個什麼勁兒,還能練成一代俠女不成?”浮萍捧着冰鎮出來的青門瓜,站在葡萄藤底下說道。
“成什麼俠女?我就是練練,全當活動手腳了,有什麼不好?”煙雨一面跟着靈兒練拳,一面說道。
“這天兒這麼熱,您瞧這一動,出了多少的汗?”浮萍忍不住繼續勸說。
煙雨朝她笑了笑,不再說話,練拳的精神頭兒倒是越發足了。
“好了!休息一會兒!”靈兒收勢,說道。
煙雨也跟着喘息了一聲,收勢,走到葡萄藤底下的陰涼裡,從浮萍手中拿過一塊青門瓜來,小口小口吃着。
“青門瓜太甜,不可多吃哦!”靈兒倒是抓了兩塊在手上,還不忘扭過頭來,對煙雨提醒道。
浮萍瞪眼瞧她,“少夫人才吃了一塊,你這是做什麼?”
靈兒衝她擠擠眼,“我自然是爲少夫人好!”
她說完,果然見煙雨吃完了手中那塊,便沒有在去碰那清爽甘甜的青門瓜,而是捧着石桌上的清茶,咕咚?動的喝着。
浮萍將手裡的盤子放下,猶疑的看了看靈兒,又看向煙雨,“少夫人,你們究竟在做什麼?我怎麼瞧着,有點兒怪呢?”
“哪裡怪?”煙雨撇她一眼,“把青門瓜拿遠一點,別放在我面前。”
“您以前不是最喜歡吃這些酸酸甜甜的東西了麼?您不是最喜歡青門瓜的麼?”浮萍詫異道。
靈兒嘻嘻一笑,壓低了聲音在她耳邊道:“少夫人在減肥!”
“啊?”浮萍聞言一愣,“減減減……減肥?”
“噓——”靈兒將食指比在嘴邊,“你小聲點兒!”
浮萍上下看了看煙雨,忍不住蹙眉道:“少夫人這樣就挺好看的,爲何要減肥?”
煙雨無奈的放下了茶盞,嘆了口氣,伸手捏住自己腰間的肥肉,“你瞧瞧,生了孩子這都吃成什麼樣了?昨日我瞧見一件去年做好的衣服,去年一次沒穿過,原打算穿上試試,可誰知……”
她話沒說完,靈兒就捂着嘴,撲哧笑了出來。
浮萍瞪了靈兒一眼。
煙雨哼道:“你也不用瞪她,一開始穿不上,我還不信,最後……硬是給撐裂了……”
靈兒已經忍不住噴笑出聲來。
浮萍伸手輕拍了下靈兒的背,“主子面前,休得無禮!”
靈兒捂着嘴,又抓起一片青門瓜,蹲在一旁去吃了。
“所以您打算如何減肥?”浮萍皺眉,問道。
“我讓靈兒去問了路南飛,路南飛說,荷葉配決明子山楂熬成水,每日當茶飲,可是人消瘦。傳說漢宮飛燕,便是用的荷葉保持纖瘦的體型的!再有就是每日少食多動,少吃甜食,肥膩之食,少則三五月,多則半年以上,就能恢復懷孕之前的身材了!”煙雨低聲同浮萍說道。
“可這麼熱的天,您跟着靈兒練拳,也……也委實太受罪了吧?”浮萍還是皺着眉頭道。誰家的主子這大熱天的不是往擺了冰盆的屋裡一坐,周遭站上一兩個丫鬟一面打着蒲扇,一面削着各種冰鎮的瓜果供主子飲用?
哪有人上趕着遭這些罪的?
煙雨忽而從繡凳上站起,器宇軒昂道:“不吃苦中苦,何爲人上人?”
浮萍眼中,她家少夫人的形象瞬間更加偉岸起來。如果這話指的不是減肥這件小事兒的話,效果可能會更好。
歇息了不多時,煙雨便又跟着靈兒操練起來。
她倒也真沒打算練出個什麼成果,只要能瘦下來,把身上這些贅肉去掉就行,不然也不會就請了靈兒這個半吊子的師父。
靈兒的功夫,有時是路南飛在教,有時是宣紹指點。
倒也練得有模有樣,給煙雨當起師父來,還真挺像那麼回事兒。
煙雨減肥到第二週,這事兒終於讓宣紹知道了。
他眯着眼睛,上下打量煙雨一眼,嘖了兩聲。
煙雨正緊張之時。
卻聽聞他道:“如今不是正好麼?曾經纖弱有餘,豐腴不足,一馬平川。如今波瀾壯闊,更有韻味。不消減什麼!”
煙雨聞言一愣,倏爾臉紅道:“說誰一馬平川呢?我什麼時候一馬平川了?”
宣紹擡手將她拽進懷中,“如今這樣纔好,你瞧,都難以‘掌控’了!”
煙雨臉上更添紅暈,“登徒子!”
宣紹搖頭,抱起她大步往牀榻邊走去,“我可是正人君子。以往肉少咯得慌,如今倒是剛剛好,夫人莫受那些罪了,溫香軟玉纔是最得宜……”
煙雨紅着臉還要辯駁,只是辯駁的話全都被他吞入口中。
宣紹勸慰一番,煙雨減肥的勁頭卻是沒有減。
其實女人減肥很多時候,並不是爲了男人而減的,也許只是爲了拔掉曾經穿不上某件心儀的衣服,或者某個因爲胖而讓自己受過屈辱的場景,在自己心中紮下那一根刺,而不懈努力的。
不管是爲什麼吧,煙雨的堅持,從盛夏到初秋,又到中秋。一直沒有懈怠。
一個能將報仇記了八年的人,相信其定然是不缺毅力和恆心的。
璟兒滿百天之日,煙雨已經能勉強能套上懷孕之前的衣服了。
璟兒的百日宴,宣家還是小小的操辦了一下,請了一些交好的朋友前來家中小聚。
也有一些女眷前來,能和煙雨說得上話的女眷紛紛圍在煙雨身邊,見她如今身量仍舊纖瘦,不少生了孩子就發福的主母都悄悄向她討經驗。
宣夫人從不出席宮中宴請,和官家女眷往來也少。如今圍在她身邊的都是昔日的手帕之交。
更多的年輕夫人都圍着煙雨,低聲說笑。
“男人說不在意,哪會兒真的不在意?魏夫人你們知道吧?出嫁之前,那也是臨安有名的美人了!李家公子爲了求娶她,也是費盡了心力,當初那彩禮,可是羨煞了衆人的!如今怎麼樣?”一位婦人眉飛色舞的說道。
旁邊人立即問道:“怎麼樣?”
“哼,昨日還擡了個小妾進門,聽說那妖魅,那水蛇一般的腰身!”
“不會吧,李公子對魏夫人可是深情的很……”
“那是以前,前幾日我見了魏夫人了,生了兩個孩子,她已經有以前的兩個她那麼胖了!許久不見,我險些沒認出她來!胖的眼睛都要找不到了……別說李公子看見她沒興致,是誰也沒興致啊……”
一羣年輕的婦人七嘴八舌的說了起來。
聽了魏夫人的遭遇,便有更多的夫人來向煙雨請教經驗。
煙雨一時被人圍住,衆人熱切之情,倒是比宣紹還是皇城司僉事之時還要熱烈。
煙雨將靈兒配給她的瘦身湯分享給了衆人,也說了自己天天少吃多動。可衆人明顯對瘦身湯更有興趣,至於少吃多動,那多委屈自個兒!還是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