霞光洞中的螢火蟲,來來去去圍繞在旁邊,七彩光芒將整個洞穴照得通徹。
白衣仙者依舊帶着淡然的微笑,看破凡人俗世:“如今我自毀道行,融入六道之中。他的道行亦是折損不少,這番,你們方纔有成功的機會。”
許沫晨愣,凌陽子驚。
天帝卻擺手搖頭:“無需多說什麼,一切都是命。夙緣未解,塵緣未結。梵詩錦本是你轉世輪迴的丈夫,卻被梵音生生奪去了妻子。因此埋下執念,亦入魔道。而後,他方纔發現,梵音竟是他三千年前魔道中稱兄道弟之人。”
“唉!塵埃落定之時,便是三界重生之日。”
最後一句顯得有些虛無縹緲,待他說完,身子卻是從下到上,開始被煙霧包裹。繚繞的白煙徐徐而上,最後掩蓋了整個人,憑空消失不見。
許沫晨回頭望向凌陽子,滿臉不解。
“他拋棄了道行,魂魄融入六道之中,虛無縹緲。倘若不能讓仙魔迴歸爲一體,便會隨三界一同淪陷。這便是他的殺手鐗,除去自己,也就是除去尊魔。”凌陽子目光淡淡,只帶着憐憫和心疼看着眼前這個女兒,“你是不是擔心他?”
許沫晨低頭,她無法否認,即便沒有勇氣承認。
相處這麼久,一起經歷過這麼多事情,甚至,他還曾經救過自己的命。她無法開口說,爲了三界,她能夠好不愧疚地辜負他的情感。即便,那只是對過去的執念。她心底亦清楚,梵音和尹紹林不同,看待她的眼睛,除了同樣的喜歡,還有幾絲不一樣的東西。
尹紹林是她這世的塵緣,看她的時候,除了憐愛沒有絲毫雜念。而梵音不同,他的眼神裡總帶着期許和尋覓。他似乎想努力從許沫晨身上,看到過去,看到自己三千年前愛人的蹤跡,期望自己的想法和行爲,得到肯定。
彼此都喜歡對方,卻深愛着對方的影子。
“沫兒,既然你上得若山來,想必他不久也會跟來了。”凌陽子微微咳嗽一聲,起身下牀,一手扶住胸口,顯得幾分吃力。許沫晨趕緊上前扶住他,心中的擔憂,不禁又增加了幾分。
“他會怎樣?”
這個問題,雖然她早已在腦子中設想過千百遍,卻仍舊希望眼前的人,給她一個否定的答覆。
然而,現實終究是現實。
“你知道的,從你做出選擇的那一刻開始。”凌陽子嘆口氣,繼而又帶幾分欣慰,“但我很高興,我的女兒終於不用步我的後塵。你既然如此選擇,便定是看破了紅塵俗事,堪破生死。即便成爲三界凡人,卻也強過許多修行百年之人。”
許沫晨抿嘴,不答話。卻是從懷中掏出一個白玉丸子:“這是我保存的最後一顆了,恐怕以後,桃花峪也無人能夠製作了。”
凌陽子接過來,卻是笑了笑:“道可道,非常道。名可名,非常名。一切輪迴自如,能夠存留延續的,無需勉強也能夠傳承。不能夠重生的,即便強留也不會有好結果。”
聽此言,許沫晨點點頭:“只要這一仗打勝了,他們都還能重生?”
“嗯,姥姆被囚禁在天宮深處,沒有什麼危險。時間還不長,沒有冥界的庇護,魂魄都是飄散在六道之中。只要魔道破除,三界重歸三界,魂魄自然也能夠重歸冥界。姥姆返回冥界,定然能夠讓這些無辜的靈魂輪迴重生再世。只不過……”他突然停住,意味深長地看着許沫晨。
“嗯?”
“沫兒,你知道,你師父和紹林,是不可能再入輪迴了。”他的話語帶幾分傷感。
“師父他?”
倘若說魔道覆滅,六道重歸六道,三界再入三界,那麼尊魔的化身不能重入輪迴再世爲人,她可以理解。可是,駱戎舒本是修得了仙骨的上仙,怎的凡人都可以重生,他卻不得?
凌陽子搖搖頭:“他私自使用了元神喚醒招魂引,用自己的魂魄祭了你的肉身,既然魂飛魄散,那麼便不得再入輪迴了。”
“是麼?”許沫晨突然淡淡道,連她自己都被自己那冷淡的聲音驚嚇到了。
長鳴鐘聲響起,若山全體戒嚴。
所有小孩和凡人,齊齊被護送到後山紫霞洞,由一隊弟子保護看守。其餘人,紛紛趕往太清宮。
“怎麼了?”許沫晨心頭一驚,還是忍不住問出口。
“算算時辰,應該是他來了。”凌陽子擔憂地看着這個女兒,對難以預測的未來,充滿了無奈。
她的命格,其實從出生那一刻起,便定格。無論是天帝還是尊魔,都無法修改逆轉。
“走吧,我們也去太清宮。”
兩個人便起身出了霞光洞,然,門口卻是一排若山弟子,齊齊等候。
“恭迎掌門。”
齊齊聲吼,齊齊行禮。
許沫晨一驚,卻已見天璇蓮步而來,依舊帶着和藹可親的微笑。
“師弟,沫兒。”
“師姐。”凌陽子點頭示意,從她手中接過佩劍。許沫晨同時喚了一聲師叔,側福行禮。
一隊人馬,便齊齊御劍,朝着太清宮而去。
“我來載你。”夏之義極爲紳士地上前,將劍停在許沫晨腳下。
如今她成了一介凡人,卻是連從後山到太清宮,都需要人幫忙了。
念及此,她莞爾一笑,點點頭,踩了上去。
夏之義行得極穩,沿途沒有任何的不適,只是兩旁後退的風景和吹過的風,讓許沫晨感到涼意更甚幾分。心中也一層一層地涼下去,每一個地方,都有過去的影子,歷歷在目。
記憶,原來是如此深刻,卻又如此生硬令人感到疼痛。
若山腳下,紫色的雲朵緩緩浮動。
“啓稟尊上,一切都吩咐妥當,我們要現在動手嗎?”一個單腿的白鶴,弓着腰馱着背,恭敬地詢問。它撲騰下翅膀,雪白的羽毛隨風掉落些絨羽。
“畢方,說過多少次了,別在我面前抖毛。”另一隻五彩的鸚鵡嫌棄地抱怨一句,“到處是毛*兒。”
“誰騷了誰騷了?”被稱作畢方的獨腿白鶴極度反對,“當年,夫人可是極力誇讚我白羽翩躚,十分美麗。”
聽到“夫人”二字,站着的男子微微蹙眉,一襲白衣帶幾分殺氣,卻是梵音。
兩隻鳥兒亦感受到了敏感,慌忙閉嘴,小心地關注男子微妙的神情。
“橫掃若山。”
四個字出口,周圍紫色的雲朵聚集,化作無數尖銳利箭,紛紛朝着若山衝去。碰觸到結界,立即摩擦出金色光芒,發出呲呲的聲音。
兩個鳥兒亦開始忙碌,嘴中吐出各種莫名其妙的符咒和字眼,那雲朵便也跟着變幻莫測,聚攏散開,散開再聚攏。被結界彈回打散的紫色利箭,又由破散開的紫色雲霧聚集成利箭,反覆衝進去。
梵音只是定定站在那裡,雙目深不可測,面色冷淡,心中不知作何感想。
金光越來越亮,而那結界,也越來越薄弱。太極圖案越來越明顯,亦越來越脆弱。當中祭起的一把赤霄寶劍,亦越來越黯淡。碎星辰和破蒼穹分列兩邊,道家氣場越來越薄弱,只差一擊,便會崩潰。
許沫晨站在太清宮門前,看着凌陽子和天璇指揮着若山弟子,來回忙碌,心頭卻是空空的。頭頂上的結界越來越薄弱,護陣弟子越來越虛弱,她感到壓迫,感到沉重。
一定要這樣嗎?
右手捏着一瓣四季桃花,那是從太清宮後面的落清苑裡拾到的。一抹香,一抹回憶,過去的千年等待,瞬間化作淚水,充盈了她的雙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