夏大人卻不以爲然:“不過是及笄沒多久的小姑娘罷了,對生母只怕也沒什麼印象,從小就是養在夫人的膝下。這麼多年,就是一條狗都養熟了,更何況是一個人?她耍一點小性子,你這當母親的,稍微包容些,不就好了?”
他說的容易,夏夫人卻是愁容滿面。叫自己對那賠錢貨揚着笑臉溫柔哄着,指望依靠她好過上榮華富貴的日子,簡直就像是在打臉。
她底下三個女兒,一個個都比庶長女來得出色,到頭來卻要盼着這賠錢貨施捨一二,夏夫人只覺得心肝都疼了。
她還想勸一勸,好叫夏大人打消這念頭。可是看着自家夫君一副盼着長女有出色,把最後的希望放在那賠錢貨的身上,再多說幾句,只怕要惱了。
夏夫人只得嚥下一肚子的話,勉強擠出一點笑來應下了。不管做做樣子也好,總要去蕭府走一趟,瞧瞧這賠錢貨是不是真有出色了。
她是能屈能伸,就算大丫頭真是出色了,攀上蕭太傅,也不過是趁着年輕能受寵幾年。尤其等蕭夫人生下孩子,她只怕就得靠邊站了,也就只能趁着主母有孕的這段時間稍微嘚瑟一番罷了。
但是能給夏家帶來好處,只有不到一年,也是足夠的。
夏夫人想着自己大不了這一年內對那賠錢貨百依百順,放下面子哄得她高高興興的,好處可不就手到擒來?
等大丫頭失寵了,她就能撒手不管。好處是實實在在的,丟的不過是一點臉面,何樂而不爲?
所以等二女兒哭訴的時候,夏夫人還勸着她道:“可能是大丫頭所爲,只是這事誰也說不清,無憑無據不能冤枉了她。你爹正盼着她能給家裡帶來好處,你就委屈些,暫時隱忍下來,以後孃親必定會替你加倍還回去。”
聞言,夏二姑娘徹底懵了。她沒想到最不喜歡長姐的母親居然也會有替這個長女說好話的時候:“孃親,難道就這麼算了,又要忍到什麼時候?”
“沒多久的,你以爲她能風光多少時日?”夏夫人撫着她的烏髮,看着二女兒滿面的紅疹,心疼道:“你是孃親的心肝寶貝,她不過是外頭遭人踐踏的雜草罷了。如今有點用處,自然要物盡其用,其他的你不必擔心,她就算風光,也風光不了多久的。”
第二天她特地收拾收拾,又從自己的嫁妝裡挑了一副珍珠頭面,趁着夏大人剛下朝的時候備下馬車打算前去蕭府。
夏老爺見自家夫人準備妥當,禮物貴重,怕是能打動大女兒的心,滿意地摸着鬍子讚了幾句。
夏夫人這才笑着上了馬車,只是簾子一放下,面上的笑容就褪得乾乾淨淨,身邊伺候的丫鬟連大氣都不敢出,免得被夫人遷怒。
馬車穩穩當當停在蕭府的門口,聽說是夏家的夫人來了,顧雲嘵賴在榻上久久沒能起來,眯着眼問道:“她來做什麼,看夏大姑娘?”
“是,夏夫人備下厚禮,打算拜訪夫人,再跟夏大姑娘見上一面。”秋紅用帕子沾了溫水,伺候她擦了擦臉,顧雲嘵這才感覺清醒了一些。
她不由好笑道:“不是說夏家主母素來不喜歡這個庶長女,怎的會特意上門來了?”
“怕是聽說夏大姑娘就要攀上太傅大人,夏夫人生怕她給自家女兒下絆子,可不就要眼巴巴上門來親近一二?”秋紅抿脣一笑,扶着她起來,又心疼道:“夫人若是倦了,只管歇息着,奴婢直接把人打發走了,免得打擾了夫人休息。”
“不妨事,難得有人上門來給我解悶,不看看實在可惜了。”顧雲嘵笑笑,慢吞吞地起身沐浴穿戴。足足花費了半個時辰,又用了早飯,這纔出了去。
在花廳等着的夏夫人可不敢有怨言,畢竟是她沒事先遞上帖子,太傅夫人肯給自己進來坐着等,身邊也有伺候的丫鬟,算得上沒慢待了。
只是灌下第五杯茶水,她也有些等不及了,頗爲坐立不安。
好在這時候顧雲嘵被丫鬟婆子簇擁着出來,夏夫人連忙起身行禮:“打擾了蕭夫人,是我莽撞了。”
“不礙事的,夫人這是來見夏大姑娘?”顧雲嘵擺擺手,示意秋綠去把夏家長女叫過來:“她的傷勢還沒好,不能多說話。我想着總不能怠慢了夫人,叫夫人自言自語的,便一併過來了,夫人不介意吧?”
夏夫人勉強笑笑:“能得蕭夫人招待,我是受寵若驚,哪裡會介意。”
夏大姑娘出來,脖子上的確是一條觸目驚心的痕跡。原本昨天還是火辣辣的疼,還紅腫着,根本不能吞嚥,只能喝兩口白粥也是難受之極。
她心裡對夏家恨極,聽說夏夫人親自過來,索性把纏繞在脖子上的白布給拆開,嚇一嚇也是可以的。
夏大姑娘養在深閨,甚少出門,膚色白皙如雪,脖子上陡然橫着一條青紫的勒痕,實在駭人。
夏夫人被嚇得不輕,險些事態,好在勉強維持着鎮定,關心地道:“我的天,大丫頭你這傷勢厲害得緊,好在我讓人備着傷藥,是宮裡的賞賜,必定能藥到病除。”
夏大姑娘想要對她痛罵一番,只是見顧雲嘵輕輕對自己搖頭,便垂着眼不吭聲。知道蕭夫人是個心善的,要不也不會留下自己。
不求有什麼回報,只是顧雲嘵想到了原來在顧家的自己,多了幾分憐惜,順勢而爲罷了。
但是夏大姑娘感激顧雲嘵,這人不是施捨,也並非刻意爲之的僞善,只不過是率性而爲。沒想到自己感謝,也沒想要從她這裡討要什麼好處,只是因爲顧雲曉不想她就這麼毀了。
夏夫人看着那道勒痕,有些心虛,見她說不出話來,更是不知道該如何接話。就像顧雲嘵說的,夏大姑娘不能說話,夏夫人就像是在自言自語,徒增尷尬。
“這是我給你備下的嫁妝,雖說樣式有些老舊,珍珠卻是難得一見的南珠,色澤上等,是我的心頭好。你是夏家的女兒,就算出嫁也不能太寒酸了些,這頭面你就收着吧。”
夏大姑娘一怔,顯然看出這副頭面還真是夏夫人的心頭好,這時候居然捨得送給自己當嫁妝?
顧雲嘵示意秋紅去看看,後者走近後驚詫道:“夏大姑娘真是有福了,這珍珠雖然只有指甲大小,一顆顆卻是一樣大,的確難得。”
聞言,顧雲嘵險些笑出聲來,秋紅這是夸人還是損人呢?
夏夫人臉色窘迫,她孃家可不是什麼富貴的人家,又是不受寵的女兒,嫁妝雖說不至於見不得人,卻也富貴不到哪裡去。
這頭面雖說珍珠的個頭不大,卻是一顆顆幾近一樣,也算是難得的手工了。
秋紅把頭面的錦盒收好,隨手遞給伺候夏大姑娘的丫鬟道:“奴婢這就替夏大姑娘感謝夏夫人,這頭面手工不錯,想必是一品軒師傅的手筆。”
提起此事,夏夫人驕傲地點頭笑道:“姑娘好眼力,可不就是一品軒老師傅的手藝?”
秋紅心裡嗤笑,的確可能是一品軒的手藝,卻肯定不是老師傅,而是學徒之流所做,價錢可是天淵之別。
不過如今可不是撕破臉的時候,總不能叫夏夫人下不了臺,她又捧着幾句,把夏夫人哄得高高興興的,對夏大姑娘關懷備至問了幾句,很快就告辭離開了。
有顧雲嘵盯着,夏夫人也不能單獨對夏大姑娘私下叮囑什麼,只得就此作罷。
反正上門第一次,總有第二次,她不着急,反正人又不會不見,多得是機會。
等夏夫人走了,秋紅嘟嚷道:“夏大姑娘,你這主母倒是大方。”
看得出夏夫人的孃家並不怎樣,加上不受寵,嫁妝也是一般,能出手送這麼一副珍珠頭面,實在是不容易。
“母親她素來是捨得狠下心來,當初要嫁給爹爹的也不是她,而是母親的二姐,最後愣是因爲染了風寒臥榻不起,夏家還以爲命不久矣,哪裡敢把人娶回來,又有婚約在先,便換了她這個三女兒了。”
等她一出門子,親姐姐就立刻痊癒,誰能不知道其中的貓膩?
但是人都嫁了,二姐也不能把定下的夫君追回來。一怒之下就挑了一個外放的官員,遠遠嫁了,再也沒回孃家去。
這事可不是什麼秘密,夏大姑娘曾聽喝醉的奶孃提起,語氣裡滿是對夏夫人的讚許,只覺得女人爲了能嫁個好夫君,用點見不得光的手段也沒什麼。
夏大姑娘聽着心下嗤笑,爲了能嫁到夏家,夏夫人還真是煞費苦心,居然連親姐姐都不放過,足見她品性如何。
顧雲嘵也聽出了其中的貓膩,挑眉道:“夏家也不是什麼好東西,只不過是風寒,稍微養一養就好了,迫不及待地要求換人來娶,指不定夏夫人跟夏大人私底下已經見過面了,情投意合,夏大人自然不願意娶別人。”
夏大姑娘一愣,點頭道:“很有可能。”
她只是可憐自己尚未見過的生母,聽說是被夏夫人趕出去。
撒了不少銀錢四處打聽,後來一個盲眼的婆子阻攔夏大姑娘繼續查下去,只告訴她說,再怎麼找,都不可能找到她的生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