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此好的算盤打得夠響,但是安國候犯的是誅九族的死罪,只讓他一人來承擔,已經是皇帝的仁慈了。
“可是,二哥是爹爹最後的血脈了,難道皇帝就不能饒恕他,留下二哥一命?”姬柯冉死了,安國候也沒了,偌大的侯府如今就剩下姬二爺這個男丁,偏偏他膝下只有一個女兒。
如果姬二爺也死了,安國候就沒有任何男丁來繼承,不就一夜之間徹底斷了嗎?
皇帝看着底下跪着的姬嘉倩,眼底帶着一絲憐憫:“安國候府已經沒有了,大火過後,更是會燒得什麼都沒剩下。自此之後,再無安國候,又何必留着人來繼承?”
他只罪及姬家二子一人,也是爲了保全姬嘉倩和姬家的旁支血脈。可惜這份仁慈,姬嘉倩根本毫無所感,甚至是對自己滿懷忿恨。
“皇上……爺爺,侯府待我有養育之恩,就看在這個份上,不能饒二哥一命嗎?死罪免了,活罪難逃,好歹讓他活着。”姬嘉倩雙眼含淚,想到侯夫人在火海中根本沒出來,安國候死在了皇宮,姬晴柔失蹤,她甚至沒能見姬柯冉最後一面。
親人死的死,失蹤的失蹤,姬嘉倩如今唯一的親人,就剩下姬家二爺了。若是這個二哥都死了,她就徹徹底底成了孤家寡人,叫人如何能承受得住?
“你覺得他活着,比死了更好?”皇帝挑眉,沒料到姬嘉倩的要求會如此:“但是朕在之前已經下旨,安國候逼宮弒君,姬二爺爲幫兇,今天午時就在午門行凌遲之刑,他的女眷會充作官妓,可是姬家其他人不再追究。”
“若果用你我那點稀薄的親情來換取姬二爺的性命,卻難以平息衆臣之恨,那麼整個姬家怕是都要被牽扯進來,連你也是。”
姬嘉倩聽罷,面露遲疑。她明白皇帝的意思,要饒了姬二爺的死罪,那麼就需要更多人來彌補,只怕要整個姬家。而且這份人情,也就抵消了皇帝對姬嘉倩那微薄的親情。
此次之後,皇帝跟她就只是陌生人,絕不會再爲姬嘉倩而改變主意。
深吸了口氣,姬嘉倩還想爭取一番:“安國候和冉郎都死了,一切都了結,大臣想必不會再不依不饒,皇上……”
皇帝擡起手,打斷了她的話:“你在宮外可能不知道,安國候讓人挾持了重臣的女眷,以此讓臣子倒戈。朕既往不咎,但是倒戈的大臣,仕途也止於此,再沒有繼續往上的機會了,你覺得他們會輕易饒恕姬家嗎?再者,安國候最後敗北,卻點燃了幾十枚餘下的驚天雷,作爲人質的家眷幾乎死盡,你以爲大臣該怎麼做,來打消心頭之恨?”
姬嘉倩聽得心驚膽戰,她沒料到安國候在最後一刻竟然會把大臣的家眷都一併陪葬。如此,換作是自己,毀掉整個姬家又如何?
她越發覺得自己是聰明的,早早求到皇帝跟前,好歹給姬家留下一點血脈。至於旁支,那些人不過是諂媚着安國候,附庸在侯府上作威作福。
如今侯府有難,他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愜意逍遙?
有福的時候同享了,有難的時候必然要同當,姬嘉倩暗暗下定了決心,點頭道:“是我孤陋寡聞,那麼只求皇上能饒過二哥一命……”
“絕不反悔?”皇帝眯起眼,居高臨下地看向她。
姬嘉倩抿着脣,再次點頭:“是,皇上,絕不會後悔!”
“很好,”皇帝微微頷首,答道:“那麼,一切都如了你的意。姬二爺明日不會被處死,姬家所有男丁流放三千里,家眷未滿十四的一併流放。女眷願意跟着流放就一起走,不願意就留在京中充作官妓,隨她們選擇。”
這是皇帝最後的讓步了,就不知道姬家人的反應會如何,會不會感激姬嘉倩?
姬嘉倩不是想要保住所有人的命嗎,那皇帝就稱了她的意,叫姬家人都逃過死罪,只是活罪難逃。
聞言,姬嘉倩匍匐在地:“民婦叩謝皇上。”
“去吧,這個消息我會讓喜官跟着你回去下旨。”皇帝把侍從擬好的旨意過目後,示意太監總管親自到姬家老宅走一趟:“姬二爺也放出來,送回姬府去。”
安國候府已經被燒燬了,姬二爺和姬嘉倩無處可去,也只能回到姬家在江南的老宅。
喜官領旨,恭敬地退下。姬嘉倩對着這個瘦小老邁的太監總管有些怯意,安靜地跟在他的身後出了宮門。
上了馬車,一直閉目養神的喜官忽然開口道:“當初大皇子妃誕下公主,雜家沾了皇上的福,有幸見過一面。”
姬嘉倩回過神來,知道他說的是當年曾見過自己。
思及此,她猶豫了一下,艱難地問道:“大皇子和大皇子妃是什麼樣的人,大人能說一說嗎?”
“這麼多年之前的事,雜家已經記不清了。”喜官睜開眼,似乎剛纔的話不過是有感而發,坐在她跟前的依舊是謹慎小心,在皇帝面前伺候了幾十年的太監總管。
姬嘉倩的面色有些尷尬,知道大皇子只怕是皇帝面前的死穴,絕不能任意提起,誰知道這附近有沒皇帝的眼線,喜官是絕不會以身犯險的。
“因爲這份淵源,雜家只想提醒一句,夫人好自爲之。”說罷,喜官再次閉上眼,沒再開口。
姬嘉倩聽得有些迷糊,卻又有些明白,低下頭一言不發。
皇帝一聲令下,遊船已經準備妥當了。擔心有人發現,對姬家人不利,皇帝是打算速戰速決,已經立刻把姬二爺和他的妻女送了過來。
姬二爺身上還穿着囚服,血跡斑斑,走路的時候一瘸一拐,顯然受傷不輕。
二夫人臉色蒼白憔悴,身上髒兮兮的,帶着一股惡臭,也不知道被關在牢裡多久沒洗過澡,哪裡有以前的光鮮,反倒像個瘋婆子一樣。
她一把摟住懷裡的女兒,緊張兮兮的,姬嘉倩上前來柔聲道:“二嫂,我們這就上船回姬家去。”
姬二爺擡起頭來,不可置信地看了過來:“回姬家?”
他喃喃自語,又看向安國候府的方向,想到自己的家已經沒了,安國候也沒了,頓時黯然地低下頭。
二夫人面色麻木,看向姬嘉倩道:“回姬家老宅做什麼,讓他們看笑話嗎?”
“二哥原本要被處死,是我冒死進宮求了皇上,只是我們不能在京中呆下去了。”姬嘉倩等一兩人上了船,喜官又去休息的時候,打發掉伺候的兩個婆子,輕聲解釋。
“皇上嗎?”二夫人的神色有些驚訝,卻也好看了許多。她用清水沾了帕子,給懷裡的女兒擦拭髒兮兮的一張小臉,自己這纔開始梳洗,露出一張彷彿蒼老了十歲的臉來。
一夜之間安國候府沒了,她也從侯府的二夫人成了階下囚。二夫人不由羨慕侯夫人和大夫人,她們二話不說就留在侯府赴死。
可惜二夫人貪生怕死,之後還是帶着女兒從侯府逃了出來,不然哪裡還要繼續遭罪?
但是她不後悔,若是自己沒了,誰來照顧女兒?
姬嘉倩這才發現有些不妥,二侄女由始至終都沒出過聲,雖說以前性子靦腆害羞,卻也不至於像如今這般雙眼茫然,整個人消瘦得可怕:“柳兒這是病了?”
“她沒事,很快會好起來的。”二夫人答得飛快,憐愛地給女兒梳頭。
可是姬顏柳忽然尖叫起來,抱着腦袋又笑又哭:“孃親,他不要我了,說我是罪人之女,爲什麼沒在侯府大火的時候燒個乾淨,我錯了,錯了……”
“你沒錯,何必把負心人那些冠冕堂皇的話放在心上?”二夫人疼惜地摟着女兒,低聲安撫道:“忘了吧,好歹我們一家子還在一起。”
姬顏柳哭了許久,漸漸哭得累了,這纔在她懷裡沉沉睡去。
姬嘉倩聽出端倪來了,疑惑地問道:“柳兒這樣,難不成是霍家退親了?”
“不就是霍家大少屈尊降貴到牢房裡,親口告訴柳兒要退親不說,還胡言亂語,傷透了柳兒的心。”二夫人面露嘲諷,譏笑道:“說得倒是好聽,以前想要攀附安國候,於是眼巴巴來跟柳兒結親,如今侯府倒了,不就害怕被連累,趕緊撇清關係嗎?說什麼冠冕堂皇的話,義正言辭得就像真的一樣。”
聞言,姬嘉倩沉默了下來,從來雪中送炭的人少,落井下石的人多,安國候沒了,侯府也沒了,那些小人可不就一個個蹦躂出來,生怕被侯府連累嗎?
“這樣的人家,幸好柳兒沒嫁過去,不然不就是一個苦字?”多得姬顏柳年紀還小,二夫人想要多留她一年,這才還沒把女兒嫁到霍家去。
不然安國候府這一倒,女兒在霍家只怕是要活不下去了。
但是如今女兒留在身邊,二夫人也發愁,姬顏柳沒趕上好時候,以後怕是沒能嫁什麼好人家的。
足足半月,船隻纔到達江南,姬二爺抹了藥又休養了數日,身上的傷勢好了大半,臉色也好看了不少。
彷彿之前的巴結諂媚就不是他們一樣,她也忍不住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