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夫十

從夫(十)

許醇香帶着幾個縣衙的衙役在馬車前恭恭敬敬地跪下,“下官不知攝政王駕臨敝縣,有失遠迎,惶恐,惶恐。”她說是如此說,神情卻十分從容,不見半點惶恐之色。

寧棠嬌倒是喜歡這種人,神色稍緩道:“你來得正好。本王攜皇命而來,本不欲驚動各府縣,只是有一事要託你去辦。”

許醇香道:“下官惶恐,攝政王但說無妨。”

“本王出巡,沿路由王府總管先行打點,一路無事,直到昨夜,突然下落不明。你既是這一帶的知縣,想必熟知這一帶的地形,可否派人替本王找一找?”寧棠嬌以前並不喜歡用“本王”這個詞,總覺得說出來太裝腔作勢,但現在到了外面,尤其是在這些外放的官員面前,便下意識地把攝政王的架子端起來。看了太多微服私訪的電視劇,她腦袋總有地方官心思深沉,隨時會化身虎狼的錯覺。

許醇香道:“下官正要爲此事請罪!”

寧棠嬌心中不好的預感應驗了。她忙問道:“是否有總管的消息?”

許醇香道:“前日有人看到齊雲寨抓了一位京城口音的婦人和她的隨從,我想興許攝政王知道她的身份,不想竟然是王府的總管,下官真是罪該萬死!”

看她匍匐着身子,頭磕在地上,態度卑微以極,寧棠嬌滿肚子的火也不好胡亂發泄,冷着臉責問道:“齊雲寨?那是什麼地方?爲何敢在光天化日之下擄人?她們眼裡還有沒有王法?!”

許醇香直起身道:“啓稟攝政王,說來慚愧。在齊雲寨方圓二十里之內,他們就是王法。”

寧棠嬌火一下子就壓不住了,“這是什麼話?身爲一縣之長,在你管轄之地冒出這樣目無法紀的狂徒,你竟袖手旁觀,任她們胡作非爲,爲禍鄉里,你……你如何對得起頂上的烏紗帽?!”

許醇香一直面無表情地聽着,直到她說到烏紗帽,才露出疑惑的表情,“何爲烏紗帽?”

寧棠嬌語塞,隨即氣勢磅礴地吼回去道:“莫要顧左右而言他!快說,爲何任由齊雲寨作威作福?”

許醇香道:“其實,這齊雲寨並不在和春縣的管轄範圍之內,只是它佔據的偌大地盤中,有不到兩裡地屬於和春縣所有。”

寧棠嬌皺眉道:“你適才不是說齊雲寨佔據了方圓二十里?”

“齊雲寨在三縣的中間,和春縣佔的地最小。其餘由迎夏縣與送秋縣各佔一半。”許醇香不卑不亢道。

寧棠嬌品出點味了,“起來說話。”

“謝攝政王。”她跪得有些久,全賴後面的人攙扶才站穩。

寧棠嬌道:“既橫跨三縣,便該由三縣齊心協力纔是。爲何還容她們囂張至今?”

許醇香道:“可否讓下官講個故事?”

……

她看上去像是理解能力很不行的人嗎?那種要小故事引出人生大道理的方法已經過時了好不好?直接歸納中心思想很難嗎?

不等寧棠嬌出言反對,許醇香已經自顧自地說起來,“話說從前有一個獵戶生了三個女兒,夫郎早逝,三個女兒都由她一手拉扯長大。後來獵戶年邁,不能再去山上狩獵,便讓三個女兒奉養她。誰知三個女兒彼此推諉,誰也不願意承擔奉養母親的責任,母親傷心之下,一病不起很快就過世了。”

這是三個和尚沒水喝的家庭倫理悲劇版嗎?

寧棠嬌肩膀被劉靈毓輕拍了一下,身體下意識地往後縮了縮,耳邊立刻傳來劉靈毓刻意壓低的聲音,“先找個地方落腳。”

寧棠嬌聽到現在哪會不明白許醇香的打算,這是借題發揮打小報告。劉靈毓是怕她救人心切,貿貿然地蹚進這三縣的渾水中去。

她看着眼巴巴望着自己許醇香,道:“百善孝爲先,這三個女兒實在可惡!可惜這只是個故事,若是真人真事,本王定要將她們問罪。”

“不是……”許醇香想將暗示的內涵歪回來,卻被寧棠嬌擺手打斷,“本王坐了半天的馬車,疲乏得很,附近有哪裡能歇腳的地方?”

許醇香道:“和春縣就在前方不遠,下官斗膽迎駕。”

寧棠嬌本不願去和春縣,以免對外造成她爲許醇香撐腰的誤解,但一來她的確需要一個地方落腳,以便打聽總管的下落,二來強龍不壓地頭蛇。她初來乍到,有個本地人指引做事纔會事半功倍。因此,她猶豫了下,還是點頭應允了。

許醇香便讓衙役去前面引路,自己徒步跟在馬車旁,陪寧棠嬌說話。

寧棠嬌有一搭沒一搭地問着當地人土風情。

許醇香知不無不言。

“齊雲寨只佔着和春縣兩裡地,爲何你如此着急?”寧棠嬌問道。

許醇香嘆氣道:“不瞞殿下。迎夏縣和送秋縣雖然被佔了近十里地,但那都是些無人去的山地,對迎夏送秋兩縣毫髮無傷,而我縣被佔的卻是良田。”

寧棠嬌有點懂了,“你可曾上稟?”

許醇香遲疑道:“這其中還另有內情。”

“說。”

“其實齊雲寨現任寨主古坤青原先是易家軍的易蓉蓉將軍的正夫。”

寧棠嬌一怔。在這個地方聽到易蓉蓉的名字實在大出她的意料之外。

許醇香道:“傳聞他被易將軍休棄,才淪落到齊雲寨爲寇。”

寧棠嬌道:“好歹夫妻一場,自家正夫落草爲寇,難道那個易蓉蓉不曾過問?”

許醇香道:“聽說易將軍曾親自找上門,卻被打跑了,從此就再也沒去過。”

這就是家和萬事興的反例吧?自己婚姻不和諧,鬧得左鄰右舍方圓數十里都不得安生。

寧棠嬌道:“總管落在那個……”

“古坤青。”

“嗯,落在他手裡可有危險?”

許醇香道:“暫時不會有任何危險?”

“暫時?”聽起來不甚可靠的樣子。

許醇香道:“其實,齊雲寨都是男子,他們捉女人去,是爲了……呃,爲了傳宗接代。”

“啊?”寧棠嬌剛發出驚呼,左手就突然被劉靈毓抓了去寫字。他指尖輕輕地劃在掌心,癢得她一下子噴笑出來。

許醇香嘆氣道:“此事的確可笑。”

寧棠嬌:“……”她不是笑這個。

劉靈毓無奈地放開手,低聲道:“問問她,易蓉蓉爲何夫郎鬧翻。”

寧棠嬌乾咳一聲,以掩飾適才的失態,“你可知易蓉蓉爲何與她夫郎鬧翻?”

“下官聽過些傳聞,但未曾證實,不敢妄言。”

寧棠嬌發現這個和春縣的知縣挺八卦的,什麼都知道。“你說便是。”

“據說與楚家大公子有些關係。”

“……”果然是八卦。

馬車行了將近半個時辰,終於進了和春縣。

寧棠嬌掀起車簾打量,發現和春縣不負和春之名,果然遍地良田,處處鳥語花香。

許醇香邊走邊打量着她的臉色,見她面上流露出讚許,才鬆了兩頰。

浩浩蕩蕩的車隊行到縣衙門口,頓時把外牆陳舊的縣衙比了下去。寧棠嬌下車的時候臉上有點燒,自己這一行實在太像受家族庇廕不學無術的二世祖了。

許醇香等人並不作如此想,在她們看來堂堂攝政王自該有這樣的排場。

寧棠嬌藉口疲乏要休息,許醇香立刻將她迎入縣衙後堂休息。

後堂雖然也很陳舊,但看得出廂房都打掃整理過。金花銀花將東西從馬車上搬下來,指揮家僕飛快地佈置起來。等寧棠嬌和劉靈毓下車,裡頭已經煥然一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