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5章 01.01

端午節過後,天氣果真變熱了,以前偶爾還用得上的薄襖,被丫鬟們曬過兩日的太陽後,徹底收進了箱子裡。

夏裝早就換上了,然而裹着密不透風的裡衣,外衣再如何輕薄,都稱不上涼爽。

天氣漸漸變得又悶又熱,簡珞瑤都開始不愛出門了。她是王妃,級別夠高,幾乎是氣溫一升上去,下邊就把冰敬上來了,除了宮裡,王府也是第一波享受到冰例的。

坐在四面通風的涼亭,吃着冰爽的甜品,還有美貌的侍女在旁邊扇風,簡珞瑤宅在家裡的日子不要太舒心,出去做客哪有在家裡幸福?

因而天氣越悶熱,簡珞瑤越不想外出赴宴,幾乎能推的聚會她都推了,不過還是有推不了的。

“姑娘,淑妃娘娘叫人傳話過來,明日是王家二姑娘成親的日子,娘娘叫您務必要一早過去。”

簡珞瑤心知淑妃是想叫她給王瑞芳做臉,因而笑道:“且不提我跟瑞芳原就是手帕交,看在母妃那般喜歡瑞芳的份上,她成親的好日子,我也不會錯過的。”

鄭嬤嬤笑道:“奴婢也是這樣替姑娘回的,不過既然淑妃娘娘發話了,咱們備的禮物,是不是要重新挑一份?”

“再加一套撐得住場面的頭面,明日一早送過去,權當我這個表嫂替她添妝了。”簡珞瑤先還有些顧忌,挑禮物的時候便壓了壓,這會兒聽得淑妃的叮囑,再不怕被人多舌,儘管放心大膽的給王瑞芳挑禮物了。

鄭嬤嬤點頭:“那奴婢下去重新擬單子了。”

夜裡,蕭長風回來,瞧見正屋的燈還亮着,一面往裡走,一面問旁邊的丫鬟:“王妃今兒還沒歇下?”

紅雲福身道:“回王爺,是。”

蕭長風微微頷首,又道:“叫人備水。”

紅雲應了一聲,蕭長風已經大踏步走進大門了,外間沒點燈,裡間等着,隔着屏風,燭燈顯得模糊又朦朧,隱隱瞧見一個玲瓏有致的身形,倒映在屏風上。

蕭長風繞過屏風,簡珞瑤也聽到聲音,回頭看過來,瞧見是他,臉上便露出了一個笑容,將手中的東西放下,走兩步迎過來,“可算是回來了。”

“這麼晚還未休息,是在等我?”

“倒也不困,今兒中午睡得有些多。”簡珞瑤笑着上前,正欲替蕭長風整理外衣,眉頭卻忽然皺了皺,“王爺又喝酒了?”

“喝得不多。”蕭長風知道她不愛聞酒味,便往後退了一步,拉開些許距離,其實他這麼晚回來,多數都是在應酬,喝酒是必然的,只是她平日睡得早,沒有注意到罷了。

蕭長風也不要簡珞瑤幫他,兩三步走到軟榻前,脫了外衣,隨意仍在榻上,瞥見旁邊的椅子裡擺着的衣裳,不油挑眉:“王妃方纔拿的是什麼?”

簡珞瑤走過來,將深色長袍從椅子裡拎起來,細細撫平了上邊的皺褶,道:“給王爺新做的衣裳,原想叫你試一試,若有不合適的地兒,再改一改,不過王爺現在一身酒氣,還是沐浴過後再試穿罷,免得將新衣裳也薰出味來了。”

蕭長風倒沒有在意她埋怨的語氣,只挑眉問:“王妃親手做的?”

“王爺可是不相信我的手藝?”

蕭長風勾了勾脣,輕笑道:“非也,王妃心靈手巧,得妻如此,夫復何求。”

兩人正說着話,紅雲進了屋,隔着屏風回道:“王爺,熱水備好了。”

簡珞瑤便擺擺手:“王爺快些過去罷。”

片刻後,蕭長風沐浴回來,帶着一身清爽的味道,簡珞瑤總算不嫌棄了,親自捧了新衣裳替他穿上,蕭長風也不忸怩,陪着簡珞瑤,也大大方方供她打量。

簡珞瑤退後兩步瞧了瞧,暗暗點頭,雖然她久味動針線,手藝卻還在的,也不枉鄭嬤嬤在旁邊一眼不錯的監督她。

這般想着,簡珞瑤又上前替蕭長風理了理衣襟,一面笑道:“第一回給王爺做衣裳,倒沒想到能做得如此合身,一點都不差呢。”

簡珞瑤自賣自誇,蕭長風倒也不拆臺,點頭道:“辛苦王妃了。”

可不是辛苦了。簡珞瑤暗想道,這衣裳她都縫了整整一個月,她以前學女紅,也只是繡繡荷包和帕子。

她也聰明,荷包做了就送人,她爹孃,老夫人,兄弟姐妹,沒事就送新做的荷包過去,給家裡人營造一個她很勤勞的形象,就連她娘那般精明,都覺得她於女紅上頗爲精通,便放開了手,從未檢查過。

只有湘蘭院的衆人知道,自家姑娘就學會了繡花做荷包而已,連納鞋底都不會,更別提做衣裳了。

因而簡珞瑤這衣裳做了整整一個月,衆人一點都不簡單——儘管剪裁是鄭嬤嬤一手包辦的。

正是因爲不知道自家姑娘猴年馬月能將衣裳做好,鄭嬤嬤才千叮嚀萬囑咐,要湘蘭院的人在王爺跟前一個字也不能透露,萬一王爺真放心上了,結果姑娘遲遲拿不出衣裳來,這不就在王爺跟前暴露了她的短板嗎?

鄭嬤嬤的良苦用心,簡珞瑤半點沒珍惜,一得意就全說了:“王爺穿着如此合身,倒也不枉費我忙碌了一個月。”

“一個月?”蕭長風挑眉,握住了簡珞瑤方纔自己肩上的手,細細的摩挲,低聲道,“王妃用心了。”

“可不是。”簡珞瑤順着蕭長風的力度往前傾,整個人靠在他懷裡,笑道,“這可是妾第一回做衣裳,王爺不要辜負妾一片心意纔是。”

蕭長風攬住了她的肩,笑道:“明日就穿這身衣裳。”

明日正好是沐休,倒是不用再穿官服,不過蕭長風已經連着一個月沒沐休過了,簡珞瑤便問:“明兒可是閒下來了?”

蕭長風點頭,簡珞瑤道:“那敢情好,安寧侯府二姑娘成親,母妃今兒特意遞話過來,叫我明日早些去侯府幫忙,正好王爺得了閒,不如同去?”

蕭長風說沐休也是這個意思,如此便算商量好了,簡珞瑤又給蕭長風說了一下禮單,蕭長風拍了拍她,笑道:“你決定便好。”

說話間,兩人已經熄燈長牀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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翌日一早,簡珞瑤便起來了,進入夏天,便沒有睡懶覺的意義,不過她還是沒蕭長風起得早,蕭長風鍛鍊完回來,她正好也洗漱了,收拾停當。

到用飯的功夫,外頭太陽都老大了,兩人一同去了安寧侯府。

“不知睿王殿下大駕光臨,有失遠迎,還望殿下和王妃見諒。”管家匆匆趕過來迎接,確實是有些慌忙的。

“無妨,是本王來早了。”蕭長風跨過侯府門檻的時候,習慣性的伸手扶了簡珞瑤一把。

這會兒時辰還早,來喝喜酒的客人沒這般快到,安寧侯府雖說張燈結綵,瞧着熱鬧,大門口其實還算安靜。

一進到侯府,簡珞瑤和蕭長風便分開了,管家叫了領了簡珞瑤去侯夫人的正院,作爲蕭長風的外祖母,蕭長風本該一道去安寧侯夫人那裡請安的,不過考慮到今日人多雜亂,他便直接去了前院。

侯夫人屋子裡果然許多人,幾乎侯府女眷都聚集在這裡了,她們早得到消息,簡珞瑤一到正院,便有安寧侯夫人身旁的嬤嬤,親自在門口候着,一瞧見她便露了笑意。

行完禮後,嬤嬤笑道:“夫人聽到王妃來了,甚是激動,特意叫奴婢在這裡候着王妃,可算是等到您了。”

簡珞瑤笑道:“侯夫人客氣了。”

進了正屋,安寧侯夫人已經被世子夫人扶着站起來,領着一屋子的人給簡珞瑤行禮,“見過王妃。”

簡珞瑤忙上前,親自扶了侯夫人,道:“今兒是大喜的日子,我就不喧賓奪主了,母妃叮囑我早些過來,本意是叫我來幫忙,可不是給夫人添亂的。”

“娘娘客氣了,倒是辛苦王妃走一趟。”

“都是自家人,夫人何必這般見外?”簡珞瑤回着,一一瞧過旁的人,打了招呼,安寧侯府引着她去主位上坐下,簡珞瑤這回倒沒客套,依言坐下了。

簡珞瑤與安寧侯府女眷說話的功夫,倒也有些與侯府來往勤的姻親,陸陸續續的過來了。

有簡珞瑤認識的,比如瑞郡王妃,不過也有些是她不認識的,安寧侯的旁枝,比之侯府自然是漸漸沒落了,簡珞瑤之前沒見過很正常,不過再沒落也是族親,算是一家人,侯府辦喜事,她們早早過來倒也合乎情誼。

簡珞瑤在侯夫人院裡待了小半會兒,才找藉口去王瑞芳屋子。

“我今兒可要睜大眼睛,好好瞧瞧咱們的新娘子,改明兒入了宮,也好跟母妃說道說道。”

侯夫人和世子夫人也知道,簡珞瑤早前就跟自家瑞芳玩得好,倒不怕她去新娘屋子裡添亂,侯夫人笑道:“也好,多跟王妃這樣的貴人待着,說不得還能給我那不成器的丫頭,招來些福氣。”

簡珞瑤便笑道:“夫人這可是埋汰我了,有夫人這樣福氣的人兒在,哪還用得到我?”

不過世子夫人卻是很贊同自家婆婆的話,人說大難過後必有後福,睿王妃還是姑娘時,糟了那麼多罪,滿京城裡稍微得臉的,誰不知道這姑娘泰半已經毀了?

可萬沒想到她還能時來運轉,陸續被皇后、太后和聖人看中,才以五品官嫡女的身份,嫁給了睿王當正妃,比起她,安王妃和誠王妃的身份要貴重許多,可是在聖人和太后跟前,前頭兩個加起來,也沒有睿王妃一人得臉。

這也就罷了,世子夫人相信自家女兒嫁到夫家去,於地位上定無人敢輕慢,她唯獨不放心的,是她女兒的性子,女人性子太過剛強,恐怕難得丈夫喜愛。

可睿王妃與睿王卻是出了名的感情好,睿王妃出行,坐的都是睿王的座駕;淑妃每每召睿王妃入宮,沒待多久睿王便去昭陽宮請安了,具體何意衆人都清楚,睿王這是防着淑妃刁難睿王妃呢!

雖說淑妃和睿王妃婆媳不和的傳言漸漸多了,他們安寧侯府也難免受影響,可從女人的角度,世子夫人也不得不承認,睿王妃確實有些手段,先前還能說是新婚燕爾,感情融洽很正常。而現在,距離睿王大婚都好幾個月過去,超過百日了,要是放在旁人身上,朝夕相對這麼久,新鮮感早過了,小夫妻就算沒生膩了,但也該疏遠起來,而睿王后院,到現在可是一個通房妾侍都沒有!

世子夫人交際廣闊,這些日子出門,越來越多人說起睿王妃,以爲睿王妃和淑妃不和,便能在侯府與睿王妃之間跳起些嫌隙,話裡話外,都是暗示睿王妃善妒不賢的。她有自己的眼睛,倒不會被這些話矇蔽。

睿王妃孃家無權勢,便是聖人和太后再喜歡她,又能給她多少臉面?如今睿王妃能成爲許多女人羨慕嫉妒的存在,還不是因着睿王對她的寵愛?睿王妃本身強硬不起來,納不納妾都是睿王說了算,她手腕再厲害,歸根究底,還不是睿王縱的?

她也曾聽丈夫偶爾提到過,這陣子亂起來了,朝臣隱隱開始站隊,巴結安王誠王和睿王的不少,送金銀的送金銀,送美人的送美人,安王府和誠王府的後院都熱鬧不少,睿王府還是那般安靜。她知道,丈夫本意是誇睿王拎得清,不像安王和誠王,見了女人就昏頭,但她仍免不了關注旁的地方——這可是睿王自個兒不要的,足見睿王對睿王妃的心意。

世子夫人想到這兒,心裡就一團火熱,若自家女兒能學到睿王妃的一星半點,嫁過去了能安安心心過日子,自家也就放心了。

因而聽簡珞瑤一說,世子夫人便接道:“正巧我也要去瑞芳那兒一趟,我陪王妃過去罷。”說着又看向侯夫人,笑道:“母親,我去去就來。”

“去罷去罷。”侯夫人揮揮手,不甚在意,“今兒有你弟妹她們幫襯着,你就歇口氣,別操那麼多心。”

世子夫人笑道:“兒媳就謝母親心疼了。”說罷,才朝簡珞瑤做了個手勢,“王妃請這邊來。”

簡珞瑤道:“那就有勞世子夫人辛苦一趟了。”簡珞瑤原是想叫她不必如此客氣,叫個下人帶自己過去便是了,只是瞧着世子夫人的神色,她又沒吭聲了,恐怕順道是假,想和自己同行纔是真。

世子夫人熱情的在前面引路,簡珞瑤跟在身後,有說有笑的出了正院,世子夫人閒聊似的道:“昨兒瑞芳就問過您今兒會不會來,若知道您特意來這般早,那丫頭還不知高興成什麼樣。”

簡珞瑤這陣子跟王瑞芳都有通信,她能不能來,王瑞芳只怕被她娘都更清楚。

再說了,以蕭長風和安寧侯府的關係,她只要不是病入膏肓,都沒理由在王瑞芳成親的大日子不到現場。

因此世子夫人這話不過是個引子,引出她跟王瑞芳關係好的話題。

簡珞瑤心知肚明,便從善如流的道:“世子夫人這話就太見外了,且不提瑞芳算是我表妹,以前在閨中時,我倆也是手帕交,瑞芳幫我許多,今日她大喜的日子,我自然也幫襯便幫襯。”

“王妃心善,我自來是知道的。”世子夫人笑了笑,話鋒一轉,微微嘆了口氣,“只可惜我那丫頭被寵壞了,性子太自我,若能比得上王妃的一星半點,我都不至於如此擔心。”

“世子夫人委實折煞我了,別說我沒你說的這般好,瑞芳自來也不差,她大方又可愛,京裡多少太太羨慕你養了這麼個好女兒。”

“謝王妃盛譽了,那丫頭可當不得。”世子夫人仍有些憂心的道,“我也不圖她面面俱到,若能如王妃一般,與姑爺過得和和美美,那也沒甚好擔心的。”

簡珞瑤眼神閃了閃,世子夫人跟她訴苦,究竟是有何意?

似乎瞧見簡珞瑤的遲疑,世子夫人也覺得自己太過委婉了,確實很難叫人意會,便又加了一句,“王妃待會兒若得了閒,倒不如替我勸勸她,瑞芳自來聽您的意見。”

簡珞瑤石火電光間,一個念頭一閃而過,終於瞭然了,當下點頭道:“世子夫人既然信我,我自然勉力一試,不過世子夫人也不必太過憂心,瑞芳聰慧靈敏,便是不說,她日後也會懂的。”

對於簡珞瑤這個觀點,世子夫人心裡倒是贊同,不過嘴上仍是道:“若能叫她少走些彎路,那便最好不過。”

女子嫁人,便如第二次出生,也是人生最大的轉折點。

在孃家的種種日子,已成過去。

成親後,有人過得好,有人過得糟,過得好的自然有其原因,而過得不好的,遲早也會知道自己爲何過得不好,只是作爲母親,又如何捨得看自己的孩子頭破血流後的潘然醒悟?

寧願揠苗助長,也要她一世安康。

簡珞瑤明白世子夫人那句話的言外之意,倒是在心裡感嘆了一下,做母親的都有操不完的心,不單單是世子夫人,還有她娘。

然而昭陽宮的淑妃,又何嘗不是?

說話間,一行人已經到了王瑞芳的院子,還沒走進去,便瞧着院外人來人往,丫鬟婆子進進出出,好不忙碌。

瞧見世子夫人和簡珞瑤,捧着水盆出來的丫鬟停下腳步,恭敬的福身:“見過睿王妃和世子夫人。”

簡珞瑤和世子夫人停下腳步,世子夫人問:“姑娘都收拾好了嗎?”

剪秋道:“回世子夫人,姑娘已經收拾好了。”

世子夫人點頭,衝簡珞瑤笑道:“王妃請隨我來。”

比起院裡院外的熱鬧和忙碌,閨房內卻是安安靜靜的,丫鬟們行動間都放輕了腳步,說話聲也是低聲細語的。

貼着窗花的窗戶,喜慶的紅紙,處處貼着大大的雙喜剪紙,將整個屋子映襯得紅通通的。

一身大紅嫁衣的王瑞芳,背對着她們坐着,聽到腳步聲,王瑞芳回頭,盛裝打扮下顯得嬌豔的臉,立時綻放一抹笑容,驚喜的道:“娘,珞瑤!”

正說着,興奮的要站起身,準備向兩人迎過來,身旁的丫鬟們忙叫了一聲:“姑娘——”

她們的話還沒說完,下一秒,只見王瑞芳步子還沒邁出來,整個人已經往前傾了。

衆人正緊張驚呼,離王瑞芳最近的剪語一個箭步上前,穩穩扶住了王瑞芳。

世子夫人驚出了一身冷汗,見王瑞芳沒摔地上,這才放心下來,上前幾步抓了王瑞芳檢查完,便教訓道:“都嫁人了,還這般毛毛躁躁,到了夫家可怎麼辦,叫人如何放心你……”

這番混亂下來,倒是無人注意到王瑞芳先前對簡珞瑤的稱呼。

“娘,我只是一時大意,不是故意的。”王瑞芳縮了縮腳,衝世子夫人笑道,“還不是這雙鞋太小,根本就不適合我……”

話還沒說完,又被世子夫人瞪了一眼:“鞋子小怪誰?以前叫你裹腳,你自己不肯,好像我會害了你一樣,趁我不在,跟了你祖母進宮告狀,現在全是你自己作的!”

聽得世子夫人的話,簡珞瑤的目光不由往下,瞧了眼王瑞芳裙襬下的腳。

倒是沒瞧見什麼。

不過簡珞瑤知道王瑞芳她娘所謂的裹腳,並不是傳統的那種纏足。纏足是暴力的將腳趾掰彎,往裡卷,用布一層層的裹起來,抑制腳的自然生長。

一開始,簡珞瑤以爲這個時代的裹腳,也是這般暴力和血腥。那個時候,她無意中聽到她娘跟老夫人商量,說她大堂姐到裹腳的年紀,簡珞瑤差點被嚇壞了,畢竟她們姐妹相差得不大,大堂姐完了,至少兩三年後,鐵定輪到她。

簡珞瑤又擔心又害怕,簡珞婷裹腳的時候,她纏着去看過,才終於鬆了口氣——根本不是她以爲的那樣,其實就是在腳上裹幾層布,劉嬤嬤說這樣可以防止長成大腳。雖然已沒有了“三寸金蓮”的說話,不過無論哪個年代,女人的腳都是玲瓏精緻稱爲美。

後來習了字,簡珞瑤喜歡溜進她爹的書房。簡司業是文人,卻沒有文人的迂腐之氣。

許是跟簡家的家風有關,在這個女子無才便是德的時代,簡家的女孩最開始的啓蒙課,卻是跟男孩們一起上的。只是稍微大了些後,女孩們開始學起了《女則》《女戒》,而男孩子去族學,或是託關係進一些知名的書院。不過至少說明,簡家的家風還算是開明的。

簡司業更是灑脫,幾個兒子他誰都瞧不上,偏在簡珞瑤表現出對他的書房很感興趣之後,把簡珞瑤當弟子般的教導,手把手的教她練字。

簡珞瑤七八歲的時候,就可以隨意出入她爹的書房,她爹作爲國子監司業,相當於最高學府的副校長,無論學識還是作風,在讀書人裡也是小有名氣的,同時簡司業是也是極愛書之人,最大的愛好就是收藏古本。

簡珞瑤便在她爹的書房裡找到許多史書或者隨記,記載先朝數代的風俗人情,沒什麼研究價值,因爲都是些簡珞瑤記憶中沒有朝代,一個她眼熟的都沒有,不過倒是便於她瞭解這個時代的背景。

關於裹腳的記載,簡珞瑤也曾在書上看到過,不過是野史,也不知真假。據傳,本朝往上數三代之前,出了位惠明帝,這位惠明帝在歷史上很有名氣,推出過許多利國利民的改革,政績斐然,歷代許多有理想抱負的皇帝,都以把惠明帝當男神。

不過簡珞瑤看到的野史中,提的卻是惠明帝的髮妻——惠文皇后,在此備註一下,惠明帝是史書記載惟一一位只有一個後宮的皇帝,就是惠文皇后。

惠明帝是一位千古明君,惠文皇后也不妨多讓,巾幗不讓鬚眉,相傳她憂國憂民,極力協助惠明帝推行各項變法,而在惠明帝以前,簡珞瑤理解的那種纏足,在世家和百姓中都尤爲盛行,甚至發展到女子不纏足,就嫁不出去的地步。

而惠文皇后生下獨女後,感念女子生存不易,至此開始,惠文皇后便爲替百姓禁纏足而上下奔走。

奈何陋習已成風俗,別提傳到民間去,第一個站出來抵抗的就是各大貴族,計劃頗受波折,最後還是惠明帝站出來支持惠文皇后,直接頒了詔令下去。

但這不過是剛剛開始,上禁下行,總有人私底下悄悄纏足。

在惠文皇后的堅持下,一開始是窮苦百姓家的女兒開始不纏足——因爲顫了足女子便無法勞作,一雙根本撐不起身體的小腳走起來都不平衡,更別提幹農活了。

到惠文皇后去世後,百姓裡頭不纏足的已經挺多了,然而貴族間,纏足仍是主流。

一直到後來戰亂,戰火四起,無論是百姓還是貴族,皆疲於奔命,此時平民女子不纏足的優勢才顯現出來,不纏足的平民女子甚至能效仿男子,上場殺敵,而三寸金蓮的貴族女子卻成爲逃命的包袱,越來越多的貴族女子被家人所拋棄。

最後建立新朝,新帝命人將女子不準纏足記入律法,無論是新興的貴族,還是窮苦百姓,都十分擁護這條律法。

纏足的歪風,到這時才真正掰正過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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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瑞芳見世子夫人說得太直白,如此不留情面,不由道:“娘!睿王妃在這兒呢,您好歹給女兒一點面子。”

說罷,卻在世子夫人看不到的角落,衝簡珞瑤眨了眨下眼睛。

簡珞瑤抿脣笑了笑,沒吭聲,看着她們互動。

在王瑞芳跟前,世子夫人不是簡珞瑤平日見的那個端莊文雅的世子夫人,瞪着眼睛的模樣,跟她娘爽利的性子都有幾分像。世子夫人毫不客氣的道:“你還想要臉面?晚了,睿王妃豈會不知你私下是個什麼模樣!”

不過雖是如此,世子夫人倒也住嘴了,主要是不想大喜的日子,真叫她女兒不開心。

簡珞瑤這才上前道:“既然腳痛,還不快坐着,免得腳上受力越發痛了。待會兒要用上腳的地方還多着呢。”

世子夫人點頭:“王妃說的是,你趕緊給我坐下來!”

王瑞芳卻是眼前一亮,衝簡珞瑤笑道:“這般說你成親的時候,也被穿過小鞋……”

話還沒說,王瑞芳又被世子夫人拍了一下:“你不會說話?大喜的日子,你最好給我閉嘴!”

王瑞芳唯唯諾諾的應了,世子夫人才看向簡珞瑤,笑道:“王妃若無事,就替我看着這丫頭,一錯眼就上房揭瓦,真真是無法無天!”

世子夫人雖然滿是埋怨和嫌棄的語氣,眼眶卻悄無聲息的紅了,大抵是想到這麼不省心的孩子從此就是別人家的了,一時情難自抑,匆匆交代完,便藉口有事出去了。

簡珞瑤只當沒看到,目送着世子夫人走後,纔在王瑞芳身旁坐下來,勸道:“世子夫人當真是爲你操碎了心,以後可要好好過日子,別叫她還爲你擔心。”

王瑞芳瞥了眼屋子裡的衆人,道:“我有些私房話跟睿王妃說,你們去外邊候着罷。”

伺候王瑞芳的丫鬟婆子們,自然知道王瑞芳先前就跟簡珞瑤關係好,也不奇怪,應了聲便出去了,喜婆倒是有些遲疑,只是還沒來得及說話,王瑞芳的奶嬤嬤笑道:“鄭嬤嬤許久沒過來了,請你去吃些東西,還有喜娘,一起來罷。”

簡珞瑤便看過來,笑道:“嬤嬤只管去,這裡無事。”

睿王妃都發話了,喜婆再無話可說,乖乖跟衆人出去了,簡珞瑤才瞥向王瑞芳,挑眉道:“怎麼了?”

自來爽利的王瑞芳,神情竟然有些閃爍,過了小半會兒,才低聲道:“聽她們說……你跟表哥琴瑟和鳴……我……”

到底是沒出嫁的姑娘,就算是閨蜜,有些話題也不好意思說得太明顯。簡珞瑤秒懂了,笑道:“你和世子夫人倒是心有靈犀,世子夫人方纔在路上,特意叮囑我好好勸你來着。”

“我娘也怕我……”

簡珞瑤替她把話說完:“怕你跟你夫君相處不好。”

王瑞芳臉頰一熱,不過塗着厚厚的胭脂,倒是看不出來,她低聲道:“還不是,你別亂說。”

“好,你說什麼就是什麼。”簡珞瑤也不繼續打趣她了,笑道,“我瞧着天色不早,你這兒應該很快就來人,便長話短說了,日後若有什麼事,照常通信解決。”

王瑞芳點點頭,真誠的道:“謝謝你。”

簡珞瑤愣了一下,才反應過來,這個時代跟她上輩子不一樣,風氣便是偏向委婉含蓄,這種類似於夫妻閨房的事,便是閨蜜間,也不能輕易吐露的。

不過這對簡珞瑤來說不是事,她上輩子就沒少過知心姐姐,更別提對象是王瑞芳,遂拍了拍她的肩,道:“你爲我做的何止這些,我不過是舉手之勞,你再客氣我就不高興了。”

王瑞芳抿脣,終於綻放了與平日一致的燦爛笑容:“認識你真好。”

簡珞瑤也笑了:“我也是。”

然後便湊到王瑞芳跟前,細細的跟她分析。簡珞瑤問:“你夫……未婚夫,是什麼性子你知道嗎?”

王瑞芳又把頭垂下了,細聲道:“他……跟表哥差不多。”說完怕簡珞瑤想歪,忙又補充道,“以前還沒定婚時見過幾面,他是我舅母的侄子,也算是遠房表哥。”

“沒問你這個。”簡珞瑤含笑打趣了一聲,倒是鬆了口氣,她雖然見得多,但是並沒有把握,“那就好,像你表哥這性子,需要慢慢磨,一點一點滲透進他的生活,先摸清他的底線,該耍脾氣的時候耍脾氣,該體貼的時候體貼,感情到了,可以適當敞開一下心扉……對了,他家是文臣嗎?”

王瑞芳眨眨眼睛,聽得很認真,回得也很認真:“不,是武將。”

簡珞瑤立時想到,當年誠王和蔣嬪費盡心思,讓聖人將忠勇將軍的女兒指給誠王,與王瑞芳嫁給武將之家,應該是出於同等的考量,不由心疼這個小姑娘,平日裡再如何受寵,家族需要的時候,照樣要犧牲。

不過簡珞瑤現在跟他們是一體的,也不好說什麼,說到底王瑞芳的“犧牲”,也是爲了蕭長風,不能得了便宜還賣乖,只能打定主意以後多多關注她,能照拂的便照拂。

兩人正細細說着話,丫鬟忽然在外面報:“王妃,姑娘,表姑娘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