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章 01.01

聖人這話一出,在場的幾人臉色都變了。

雖說他們這麼匆忙的被召進來,都有些心理準備,太后肯定是不大好,不然聖人不至於興師動衆。即便理智上知道,感情上也要安慰自己,或許事情沒他們想得那麼糟。

原先一點端倪都沒有,哪有一生病就病入膏肓迴天乏力的?想必是太后的病情來勢洶洶,自來孝順的聖人這才召他們入宮。

定沒有到最糟糕的地步。

而今聽到聖人的話,才知道事實比他們以爲的還要糟糕得多!

聖人大張旗鼓的喊他們進來,要他們都來爲太后祈福不假,其實在場的誰不知道,聖人此舉同時也做好了最壞的準備,萬一太后不行了,他們這些子孫能在場送她最後一程。

思及此,幾人的面色都變了,包括安王誠王在內,兄弟幾個誰都不希望太后這麼快去世。

太后近來確實有些偏心,眼瞧着是要擡舉老三夫妻的態度,可對他們來說,太后仍舊是一張保護符,有太后坐鎮,聖人再偏心六皇子,元貴妃再囂張跋扈,也禍害不到他們這些已有羽翼的成年皇子身上。

可萬一太后不在了,聖人被元貴妃吹動了枕頭風,立了老六當太子,他們哥幾個還有什麼玩頭?

說句大逆不道,聖人的身子骨,未必就比太后好多少,也時常精力不濟,尤其是這兩年,想必是心有餘力而不足,入後宮的次數都少了許多——不然以元貴妃仍聖寵在身,太后即便要打壓,也不至於讓元貴妃失了許多體面。

前幾年元貴妃才真真是氣焰囂張,即便是對着有品級的嬪妃,也是說打就打,皇后都被她逼得險些讓出鳳印。

依着元貴妃的性子,等她兒子登上太子,甚至登上寶座,他們這些曾被她視爲眼中釘的皇子,可還有好日子過?

聖人只是一句話的功夫,兄弟幾個已經聯想到太后去世後自己悽慘的命運了,難過的神色也算真情流露,以安王爲首,一個成年男子,帶着哭腔的喊了一聲聖人:“父皇,皇祖母……”

“你們這哭喪臉都給朕收一收,太后洪福齊天,區區一場小病,也值得你們如此驚恐!”聖人心裡本就難受,見着兄弟幾個一臉死了爹似的難受狀,更是氣不打一處來,語氣也有些不耐煩,“既然來了,還不去佛堂跪着!”

太后信佛,慈寧宮造了一個很大的佛堂,容納他們幾人搓搓有餘,不過等簡珞瑤抱着孩子,跟在衆人裡頭進了佛堂時,才發現裡頭已經黑壓壓跪了一片。

想想也是,太后今日病情兇險,太醫那句“如果熬不過今晚就……”的句式,簡珞瑤上輩子在電視裡也沒少見過,已經算是病危通知書了。聖人不可能聽不出來,不然以他寬厚的性子,哪裡會那般雷霆震怒,連一向得臉的岑姑姑都被髮作了一通。

以聖人對太后的孝順,竟然召了他們這些開了府的兒子兒媳入宮,那些近在宮裡的嬪妃,想必一早便被喊過來了。

后妃和公主們跪一邊,皇子們跪另一邊。

簡珞瑤粗粗打量了一眼,皇后領頭跪拜,神情肅穆而虔誠,她身側跪着的是元貴妃,難得的是元貴妃竟然也很虔誠的在那裡磕頭。

不過到底是不是祈福,就不得而知了。

簡珞瑤知道,皇后和幾乎所有後妃,都把太后當保命符,有她在,她們才能確信元貴妃的枕邊風起不了作用,後宮纔有她們的立足之地。

若太后這棵大樹都倒了,她們可還有安穩日子可過?

許是聽見動靜,前頭的皇后轉身看過來,眼眶還有些發紅,想是哭過不少,一身素淨的衣裳,臉上不施脂粉,顯得雖有些憔悴,卻也用足了心。

皇后回身,雙手合十告了個罪,才起身繞過衆人,走到簡珞瑤他們跟前,低聲道:“都在蒲團上跪着罷,好好爲母后祈福。”

只是目光轉到簡珞瑤身上,卻有些遲疑和爲難,壓低聲音道:“怎麼把重乾也帶來了?”

雖說皇后聲音很低,但是他們站在旁邊,也都聽得分明,其他人還好些,一心祈禱太后趕緊轉危爲安,誠王妃倒是瞥了簡珞瑤一眼,沉重的心情稍有些緩解。

她心想簡氏慣會討好太后,這會兒總算踢到鐵板了罷,把孩子帶進宮來探病,虧她想得出來了,現在所有人的心思都放在太后身上,真有人動那點手腳,簡氏再能耐也未必能擋得住。

聽到皇后的話,簡珞瑤也正爲難着,根本不知道情況這麼嚴重,現在這麼沉重的氛圍,蕭重乾看在還老實,但小孩子哪能這麼懂事,遲早要哭鬧起來,就怕被有心人扣上一頂褻瀆佛主的帽子,萬一太后真不好,豈不是髒水都潑到孩子身上?

不過來都來了,想那麼多也沒用,簡珞瑤忙回道:“皇祖母對重乾這般疼愛,如今皇祖母病重,兒媳帶重乾進來一起爲皇祖母祈福。”

“他一個不滿週歲的孩子,能知道什麼,待會兒若鬧起來……”皇后說到一半,看着蕭重乾睜大眼睛,一眨不眨的瞧着自己,小孩子的眼睛,澄清的看不到絲毫雜質,讓人直達心靈。

皇后嘴邊的話頓時就停下了,她面上看着冷靜沉着,其實心裡頭慌亂着,太后一旦去世,她這個皇后別說體面了,能不能保住皇后之位都未可知,太后的病事關自身危急,她如何能冷靜得了?

不過現在看着小孩兒清澈見底的眼睛,皇后倒是一下子冷靜下來,心裡也知道急不來,只能盡人事聽天命。

皇后甚至露出了個清淺的笑容,溫聲道:“你有這個心,便是母后沒有白疼你,重乾年紀小,待會兒他若撐不住,你自帶着他從側門出去,別鬧出大動靜便是。”

聽到皇后的叮囑,簡珞瑤這才鬆了口氣,真心實意的謝道:“兒媳謝母后體諒。”

皇后擺了擺手,道:“行了,都跪下罷,別耽誤了給太后祈福。”

佛堂裡都在誦經唸佛,正殿的聖人也沒閒着,時不時在屋裡踱步,皺着眉問李成:“你說太后這回撐得過去嗎?”

李成心道以太后的年紀,已是高壽了,且早些年受過苦,沉痾纏身,一直用貴重藥材養着,這一次病情來勢洶洶,能平安熬過去的可能,幾乎小得可憐。

不過自家主子都難過成這樣了,李成自然不會往他頭上潑冷水,只是委婉的道:“太后娘娘洪福齊天,又有萬歲爺和一衆主子們誠心祈福,想來太后娘娘很快便能轉危爲安的。”

李成這番話說得非常漂亮,聖人緊皺的眉頭卻沒有絲毫放鬆,顯然也知道李成是在哄自己。李成見狀,頓了頓,細聲道:“要說起來,王爺和皇子們都是孝心可嘉,睿王爺還把皇長孫帶進來了,奴才瞧着睿王妃抱了皇長孫去佛堂,應該也是要爲太后娘娘祈福。”

聖人的注意力果然被李成的話轉移了,轉頭看着他:“老三把重乾也帶來了?”

李成忙點頭道:“是呢,還是睿王妃抱進來的,皇長孫想是也爲太后難受,一直乖巧的在睿王妃懷裡,都沒鬧一下。”

李成說起蕭重乾,也不只是用他來轉移聖人的注意力,主要是他伺候聖人幾十年,心底早已摸清了聖人的心思,知道聖人是真心疼愛這個孫子。

因此也擔心皇長孫在佛堂萬一有個不好,往後聖人計較起來,沒得把自己也一塊怪罪起來。這才緊着給聖人提個醒。

“朕還真沒注意到重乾也來了。”

“主子您一心爲太后娘娘擔心,稍有疏忽也實屬正常。”

聖人輕輕嘆了口氣,幽幽的道:“他來了也好,萬一太后……讓她見重乾一面,想來也安心。”

那個詞聖人如何也說不出口,停頓了片刻還是吐不出來,便顯得這句話有些沒頭沒尾。

李成卻聽懂了,只將頭垂得更低,沉默不語。

而另一頭,簡珞瑤感覺到懷裡的小傢伙開始不安分起來,遙遙的看了蕭長風一眼,蕭長風像是心靈感應一般,恰好側頭,瞧見她在看自己,微微頷首。

簡珞瑤便換了之手抱蕭重乾,安撫性的拍了拍他,正要悄無聲息的起身出去,眼角餘光卻瞥到一個熟悉的影子進了佛堂。

注意到李成進來的人,不只是簡珞瑤,其實大部分人都瞧見了,他們真心爲太后祈福不假,可李成是聖人跟前的大總管,他進來肯定不是小事,哪能不關注?

衆人眼角餘光下,只見李成在旁邊瞧了瞧,便往簡珞瑤的方向走去。

“睿王妃。”李成壓低聲音朝簡珞瑤微微行禮,道,“萬歲爺怕皇長孫受不住,這才叫奴才來請睿王妃帶皇長孫去側殿歇會兒。”

簡珞瑤也怕自己再耽擱下去,躁動不安的蕭重乾便要在佛堂裡哭鬧起來了,因而聽見李成的話,忙鬆了口氣,也不管衆人的震驚,稍稍客氣了一聲,便依言抱了蕭重乾,緊隨李成出去了。

李成親自領着簡珞瑤到了側殿,關照了兩個宮女照顧簡珞瑤,便匆匆離去了,想必是要向聖人覆命。

蕭重乾在路上便開始鬧起來了,扒拉着簡珞瑤的衣裳,應該是餓的,奈何簡珞瑤出門做客,衣裳穿得齊整,蕭重乾根本扒不開,頓時記得哇哇大叫。

李成一走,簡珞瑤揮退了衆人,開始給蕭重乾餵奶。

蕭重乾已是累及,喝了個半飽,便腦袋一歪,趴在簡珞瑤懷裡睡着了。

簡珞瑤哭笑不得,安撫性的輕拍他的背。不得不說,看着小傢伙這麼坦然吃喝睡的模樣,簡珞瑤一直不上不下的心,這時才稍稍安定下來。

不去想太后到底能不能好,不去想最壞的打算,不去考慮以後怎麼過,只安心守着蕭重乾。

鄭嬤嬤站在一旁,沉吟道:“姑娘今兒還沒來得及用午膳,便被召入宮了,小皇孫的輔食也沒吃,恐怕過不久便又要餓醒過來了,姑娘還得回佛堂爲太后祈福,不如稍緩一緩,給小皇孫餵了輔食再去?”

小重乾六個月了,上個月簡珞瑤便試着叫人煮了碗蛋羹,經手的仍是太后去年賜下來的御廚,原是賜下來伺候簡珞瑤的肚子,其實還是宮裡頭的人,只是自簡珞瑤生了兒子以後,太后便像是忘記了這茬一樣,也不提把御廚調回宮裡。

掌管宮務的皇后摸得清太后的心思,便也裝傻,睿王府的帖子遞了她也當沒看到。

簡珞瑤便也懂了,心安理得的繼續享用着御廚的手藝。

叫堂堂御廚做蛋羹,委實是大材小用,即便裡頭什麼調料都沒擱,御廚蒸出來的蛋羹仍是清香可口的,別有一番風味。更有滑滑嫩嫩的口感,蕭重乾整日喝奶想必也喝膩了,第一次吃到蛋羹,表情都變了,大眼睛亮晶晶的,小手揮舞着要抓簡珞瑤的手,恨不得一口氣把一整碗蛋羹都吃光光。

簡珞瑤當然不會讓他敞開了肚皮來吃,小孩子吃輔食是要循序漸進的,一下子用得太多,就怕腸胃受不了,不過倒是秉持着少量多餐的原則,每次的用量都會稍微增加一些,也時不時給蕭重乾換換口味。

現在蕭重乾每天至少要吃一碗雞蛋羹了。

聽到鄭嬤嬤這麼說,簡珞瑤抿脣想了想,點頭道:“手腳快一些罷,最好借皇祖母的小廚房用一用,去御膳房太耽擱功夫了。”

“奴婢知道。”鄭嬤嬤福了福身,叮囑紅雲照顧好簡珞瑤,便出去了,不知跟外頭兩個宮女說了什麼,兩人直接領了鄭嬤嬤出去。

紅雲瞧着,回頭對簡珞瑤道:“小皇孫的輔食要精心,吃不得一點鹽,嬤嬤怕是不放心,親自去做了呢。”

簡珞瑤點點頭,感覺懷裡的小傢伙似乎睡安穩了,這才動作輕柔的將他挪到牀上。

蕭重乾輕輕砸吧了下嘴,翻了個身面朝牀裡面,又呼呼大睡過去了。

鄭嬤嬤速度也很快,不過兩刻鐘,便端好些盅碗過來,除了蕭重乾的肉粥和蛋羹,還有一碗湯麪。鄭嬤嬤一面擺桌,一面解釋道:“這祈福也是要體力的,姑娘都沒用午膳,只在車上吃了幾塊糕點墊肚子,肯定撐不住,用些些面墊墊肚子罷。”

簡珞瑤擺手,有些意興闌珊:“我怎麼吃得下。”

鄭嬤嬤忙勸道:“姑娘這會兒可別強撐,還不知要到什麼時候呢,您要是不吃,等下受苦的可是您自個兒。”

簡珞瑤被鄭嬤嬤和紅雲輪番勸着,其實自己心裡也清楚,現在太后安危不明,是真的不知道他們要跪到什麼時候,或許到明天也是有可能的。

既然是祈福,肯定中途不能斷掉,吃飯睡覺都不行,她現在好不容易接着蕭重乾的機會出來一趟,再不補充能量,確實就是自討苦吃。

因此最後簡珞瑤還是聽了鄭嬤嬤的建議,把大碗麪條塞進肚裡,也不敢喝麪湯,把蕭重乾叫起來又餵了一頓,再哄他睡下,已經耽擱了大半個時辰。

再回到佛堂時,已經到寅時了。

好在簡珞瑤是被李成領着出去的,李成是奉了聖人之命,因此簡珞瑤回來得晚,衆人也只能側目,卻並未多說什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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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跪,便跪到天黑後,簡珞瑤纔有機會起了一次,因爲下人來報,蕭重乾睡醒後便哭鬧着要找她。

蕭重乾之前被喂得飽飽的,隔了兩個時辰再鬧,簡珞瑤也是有心理準備,再飽飽的喂蕭重乾一頓,哄了他睡覺,估摸着也能熬到子時了。

太后已經昏迷了整整一日,到了子時,好與不好,應該也能瞧出來了。

簡珞瑤再一次回到佛堂,已經能感受到氣氛越來越沉重,太后遲遲未醒,即便是他們再不願意,也得做好最壞的準備。

跪了整整一日,滴水未進,衆人又累餓又困,心理上還要遭受折磨,有那身子骨弱的,已經開始面色發白、搖搖欲墜了。

與簡珞瑤跪在同一排的安王妃,因着前兩年小產,傷了身子,這些年還沒有養好,臉色白得不像樣,連嘴脣都一片蒼白,眼看着已經支撐不下去了,卻強撐着,也不敢吱聲,脊背挺得僵硬又筆直。

簡璐瑤能明白安王妃的心思,安王妃自來以長嫂自居,自覺與旁人不同,在她們這些妯娌跟前,都表現得尤爲體貼親和,帶着一絲長輩看不懂事的小輩的縱容。

如今她們這些不懂事的妯娌都□□着,她作爲長嫂,焉能不帶一個好頭。

想到這裡,簡珞瑤收回打量的視線,心無旁騖的開始誦經。

縱使她知道這麼誦經祈福也沒用,可是受了那個老人那麼多的照拂,她無以爲報,也只能真心的祈求,聊表心意了。

簡珞瑤這一用心,便再顧不上外界,直到聽到稍許騷亂,才睜開眼睛,與她之間隔了一個誠王妃的安王妃,已經倒在地上了。

衆人也沒騷亂多久,前頭的皇后深深嘆了口氣,嘆氣聲在整個佛堂裡幽幽的想起,像是給衆人心頭敲了一面警鐘,原本還有些魂不守舍的衆人,收回了視線,認認真真的繼續誦經。

皇后卻起了身,吩咐了安王府的下人:“把你們王妃挪到偏殿去,這會兒太醫都在給太后會診,不好打攪,倘若她歇半個時辰後還未清醒,再去請太醫不遲。”

安王府的下人應了,輕手輕腳的扛了安王妃出去,皇后又掃視了佛堂一眼,把那些臉色極差、眼看着撐不下去的女眷都移了出去,目光掃到元貴妃的時候,有些遲疑。

元貴妃不是鐵打的身子,臉色自然也好不到哪裡去,不過女眷們都這樣,皇后對她還是特殊關照了一回:“元貴妃若身子撐不住,也隨她們一道去偏殿歇會兒罷。”

皇后此舉本意是爲元貴妃好,卻不想元貴妃並不領情,雖面色疲憊,眼睛卻明亮一片,道:“太后娘娘危急當前,我如何能偷懶,皇后就讓我盡這一回心罷。”

元貴妃在皇后面前雖不見得多恭敬,可自從太后出來理事後,元貴妃於禮數上對她也不敢輕慢,如今竟一口一個的“我”,尊稱也不用,想是已經得意忘形了。

皇后臉色微沉,心知元貴妃留在這裡不可能真心爲太后祈福,只怕她在不停的求佛主趕緊收了太后呢!

可是元貴妃堅持要留下來,皇后也不敢勉強,眼底閃過一絲深沉,仍回了自己的位置上跪拜着。

佛堂這裡不過是個插曲,因爲佛堂重地,要保持威嚴和肅穆,皇后即便是起身,腳步聲都輕得幾乎聽不見,聲音也是一壓再壓,讓佛堂保持着安靜,自然是鬧不起來的。

不過前邊卻真真是一場鬧劇了。

時間越來越晚,太后卻沒有半點動靜,聖人比所有人都坐不住,已經在正殿呆不下去了,正要去太后的寢宮,卻遠遠瞧着一個宮女匆匆往院裡頭趕,聖人只瞥了一眼,李成卻乖覺的道:“站住,你不是在側殿照顧皇長孫嗎,怎麼出來了?”

聖人的腳步果然停住了,被蕭重乾分去些許注意力。

宮女忙跪地道:“奴婢見過萬歲爺,萬歲爺萬……”

李成眼角餘光瞥到聖人臉色有些不耐,怕他直接擡腳去寢宮。

其實聖人去太后寢宮,原本沒什麼忌諱,只是聖人去了也沒用,那麼多太醫在會診,都不能把太后娘娘救過來,聖人去瞧了,除了心裡越發着急難受,又有何意義?

好不容易皇長孫能讓聖人分出些心神,李成自然不想錯過這個機會,忙擺了擺手,沉聲道:“別囉嗦了,皇長孫到底如何了?”

宮女被李成的臉色嚇了一跳,也不敢起身,忙回道:“一個時辰前皇長孫哭鬧了,被睿王妃哄着睡着了,現在醒了又在哭,只有睿王妃哄得住,奴婢準備去請睿王妃過來呢。”

小宮女怕歸怕,嘴巴倒利索,跟李成猜測的一樣,皇長孫據說是睿王妃親自照顧的,這小孩子黏母親,也實屬正常。

聽完宮女的話,李成沒有記着自作主張,只是打量着聖人的臉色,見聖人面無表情,瞧不出任何心思,心裡頭也不着急,只是輕輕嘆氣:“奴才自來聽說皇長孫性子好,很少哭鬧,今兒是不是也擔心太后娘娘……只是小孩子哭鬧,請了睿王妃來又有何用?沒得打斷了睿王妃誠心爲太后娘娘祈福……”

李成一臉左右爲難的表情,他的聲音不大不小,在安靜的道上,卻顯得非常沉重,小宮女被唬住了,也不敢解釋。

聖人眼神閃了閃,終於發話道:“罷了,這孩子自來與太后親近,把他抱到太后寢宮去罷,就不必叫睿王妃了。”

李成忙點了頭,又有些遲疑道:“回萬歲爺,皇長孫這哭鬧的急,萬一打擾了太……”

他還是想借蕭重乾拖住聖人去太后寢宮的念頭,只是聖人已經瞥了他一眼,不悅的道:“叫你去你便去,囉嗦甚麼?”

李成便也不敢耽擱了,忙陪笑道:“是,奴才這就去側殿走一趟。”

雖說聖人仍避不了要去太后寢宮,但是有皇長孫陪着,想必心情能稍稍好一些。

李成帶着滿腹心思去了側殿,倒把鄭嬤嬤和紅雲嚇了一跳,是聖人的旨意,她們也不敢多說,只得領命帶了蕭重乾過去。

聖人正在太后寢宮屋外來回踱步,知道里頭情況緊急,也不想進去耽誤太醫爲太后搶救,這會兒遠遠聽見孩子清脆的哭聲,倒還真比分散了些許注意力。

蕭重乾被抱得圓鼓鼓的,小小一團在李成手裡,哭聲卻大,走近一看,已經哭得臉紅脖子粗了,再不見平時精緻白皙的臉龐。聖人第一次瞧見這個樣子的孩子,倒真愣了一下,也沒顧上理會跪地行禮的幾人,一雙疲憊蒼老的眼睛,一直盯着蕭重乾看。

鄭嬤嬤和紅雲跪在地上,越沒聽見聖人的聲音,心裡越是忐忑,卻在聖人威壓之下,也不敢擡頭瞧個端倪,彷彿跪了半個世紀,她們才被李成叫了起來,這纔敢擡頭,又是被唬了一跳。

原來聖人已經從李成懷裡接蕭重乾,笨拙的抱在懷裡哄着。

也不知道是不是巧合,被挪到聖人懷中的蕭重乾,竟然消停了,只是仍抽泣着,比起先前的動靜,已是好了太多。

李成也鬆了口氣,雖說他有心讓皇長孫過來陪聖人,卻也怕皇長孫哭鬧得太過,反而惹得聖人更加煩悶,那就得不償失了。

如今見着皇長孫對聖人如此親近,一到他懷裡便安靜下來,李成忙走近了湊趣道:“皇長孫還記得主子您呢,這一到您懷裡啊,哭都不哭了。”

聖人不是第一次抱蕭重乾,事實上他抱蕭重乾的次數,比抱他所有兒女加起來的次數都多,可是這一次懷中的小孩兒香香軟軟,依偎在他手上,聖人原本躁動不安的心,卻也不知不覺的沉澱下來。

心裡未嘗沒有把蕭重乾的反應當成是好兆頭,聽見李成的恭維,心裡也是受用的。

只是聖人抿了抿脣,還沒來得及說話,懷中的小傢伙忽然毫無預兆的嚎了一嗓子。

驚天動地的哭聲,又開始了。這回動靜比先前還大許多。

聖人再沒見過這仗勢,毫無準備,驚得手都抖了抖,險些把孩子摔了下去。

李成也跟着心顫了顫,他對聖人和皇長孫的恭維,就在前一秒,下一刻便被皇長孫毫不客氣的打了臉,倒不擔心自個兒,而是怕皇長孫這不依不饒的哭聲,惹着了聖人。

聖人卻沒像李成心裡擔心的那般,反倒抱穩了蕭重乾,一面輕輕晃着,一面問道:“重乾怎麼回事?”

這問的肯定不是李成,李成心裡也清楚,見鄭嬤嬤和紅雲還在遲疑,忙斥道:“萬歲爺再問話呢,愣着作甚?”

鄭嬤嬤一激靈,也不敢隱瞞,顫聲道:“想……想是哭累了,歇會兒……再繼續……”

聖人沒想到是這個原因,低頭瞧了眼懷中的蕭重乾,意味不明的道:“聲音倒不小,中氣十足的。”

其實若是換了個情況,見着長孫哭成這樣,聖人說不定還會誇一句小傢伙有氣勢,不愧是皇家的人。

只是如今太后安危不明,聖人哪有心思想這些,反倒是瞧着蕭重乾哭聲淒厲,自己也增了些傷懷,又嘆氣道:“□□母還在昏睡,若是聽見你哭成這樣,怕是要心疼了。”

鄭嬤嬤眼皮一跳,原本心疼自家小主子哭得這麼悽慘,正要大着膽子上前幫聖人哄孩子,如今聽得聖人這番感嘆,哪裡敢湊上前去,只在旁邊乾着急。

蕭重乾哭聲響亮,在太后寢宮裡的太醫們自然也聽得見,倒沒往心頭上去,反倒是在裡頭伺候太后的岑姑姑,一時心酸,也顧不上主僕有別,忍不住執了太后的手,帶着哭腔道:“主子,您睜眼聽一聽,皇長孫都在爲您而哭,萬歲爺更是整整一日滴水未進,您醒來瞧一瞧罷。”

岑姑姑原是聽得蕭重乾在外邊哭聲淒厲,一時傷感,同聖人一般,想到太后平時有多疼這個曾孫子,此刻就有多心疼,這才終於忍不住哭了。

萬沒想到,她握了太后的手,才發現太后的手指在動,非常細微的動靜,然而岑姑姑已經激動得不行了,回頭衝一干太醫喊道:“太后……太后動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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簡珞瑤還不知道太后寢宮的熱鬧,但是當李成親自過來,宣佈太后危險期已經過了,叫他們都起來的時候,心裡還是徹底鬆了口氣。

皇后領着衆人給佛像磕了三個頭,才率先起身,不知道是起得太急,還是心裡太過激動,身子竟搖晃了一下,還是蘇姑姑反應快,忙上前扶了皇后一把。

瞧着自家主子發紅的眼眶,眼底佈滿血絲,嘴角卻止不住的揚起來,蘇姑姑也一時心酸,扶住皇后道:“太后娘娘平安了,主子,咱們的祈福沒有白費!”

皇后卻只是點點頭,啞聲道:“扶本宮去見母后。”

蘇姑姑愣了一下,有些遲疑道:“可是主子您的身子……”

雖說衆人都擔心太后這顆大樹要倒,然而其中最受煎熬的,自然是皇后,她本就是被太后一手提起並護着的,太后一旦去世,元貴妃首先要拿來開刀的,就是她無疑。

也是這一刻,她才越發清晰的明白到,她根本離不開太后的保護。

爲太后的擔心和對自己未來的害怕,讓皇后心裡倍感煎熬,這會兒太后是脫離危險期了,她的臉色卻差多好像下一秒便要倒下一樣。

李成也注意到了皇后蒼白的臉色,忙拱了拱手,道:“皇后娘娘不必着急,太醫只是說太后脈搏恢復正常,應該是脫離危險了,如今還沒有清醒,恐怕還要再過幾個時辰,您現在過去也沒用,倒不如養足了身子,萬歲爺還在太后那兒守着,等太后醒來,恐怕就要皇后娘娘您來照顧了。”

皇后原本欣喜的神色,卻又變得忐忑起來,顫聲問:“母后……母后還沒醒?”

李成點頭,不再多說什麼。他也是奉聖命過來的,又不是太醫,自然太醫怎麼說,他便怎麼回。

皇后娘娘再着急,他也沒有別的法子。

皇后吸了口氣,也知道是自己心急了,原本已經快要絕望,如今太后脫離危險,已經是峰迴路轉,似太后這般福大命大的,想來再過幾個時辰便醒了。

就像李公公所說,與其在這裡乾着急,她還是先修養好,等太后醒過來,也好及時去照顧她。

思及此,皇后衝李成點頭:“本宮知道了,勞公公跑一趟。”說罷又轉身,看向衆人道:“累了一天,好在心思沒白費,既然太后脫離危險,你們也都各自回去歇着罷,宮門已經鎖了,都回自個兒母妃宮裡對付一晚。”

說到這裡,皇后頓了頓,還記得剛成婚的五皇子沒有母妃,又道:“老五和老五媳婦,就去本宮的坤寧宮歇一晚。”

五皇子夫妻跪地拜謝了,衆人開始動起來,依着身份高的先離開。

李成卻在佛堂外沒走,等見了蕭長風和簡珞瑤出來,忙湊上去道:“睿王和睿王妃請留步,皇長孫在太后寢宮,還需要二位去接一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