街上人聲鼎沸,杜荔陽不知何時故意走到了後頭,前面棄疾與桃夭並肩走着,侍女竹和侍女楠緊隨其後。
“表哥,你看那個!”
“表哥,那是何物,我竟沒見過。”
“表哥,那是什麼菜,平日都沒吃到過。”
“表哥……”
桃夭因爲身體的原因,很少出門,如今出來了,就是看着賣橘子的都稀奇,拉着棄疾一下要他看這個,一下要他看那個。而杜荔陽看着前面的一對人,滿意地笑着。
侍女雪也是,不住地東張西望。侍女嬌看着她家公主臉上笑容,覺得奇怪,忍不住道:“公主,爲何你如此高興?”
杜荔陽道:“怎麼?難道我該悲傷?”
侍女嬌道:“嬌並非此意,嬌是說,你見着公子與侯女一起,怎會如此高興?”
杜荔陽這才明白她的意思,衝她笑道:“昨日我答應幫侯女治病,公子他,可是藥引,你瞅瞅,效果不是挺好的?”
侍女嬌望向前方,只見人羣裡衣着高貴的兩人,手拉着手,很是親密的樣子。她不懂,他們公主怎麼不吃醋呢?
路過驛館,侍女雪道:“不知衛將軍是否在?”她也只是看見了驛館隨口一說。
杜荔陽卻笑道:“衛將軍?不如喊他和我們一起玩,人多更熱鬧。嬌,你進去看看將軍是否在館內。”
侍女嬌領命,往驛館走去。
而早已走出去一定距離的棄疾,無意回頭一瞅,卻見杜荔陽正停在驛館門外,心下酸了酸,對桃夭道:“他們不知在做什麼,還不跟上,我們回去看看。”
桃夭點點頭。
杜荔陽見棄疾他們往回走來,便衝他喊道:“不必等我們,你們儘管往前,我讓嬌去請衛將軍了。”
棄疾與桃夭已走到近前。桃夭問道:“衛將軍是何人?”
杜荔陽笑道:“是鄢國將軍,名喚衛溪。”
說着,就見自驛館內走出個年輕男子,一席白衣翩翩而來,正是衛溪。
桃夭倒是覺得一驚,她原本還以爲是個年紀蠻大的將軍,向來各國的送親使臣,多爲資歷深者,卻不曾想,竟是個看上去與表哥一般大的男子。
衛溪走過來,對着棄疾與桃夭一禮,“公子,公主。”見棄疾身邊還站着個嬌柔女子,衣着也非等閒,便問,“這位是……”
杜荔陽介紹道:“這位是楚國安遠侯之女。”
衛溪聽了,又行一禮:“侯女。”
桃夭扶禮回之:“將軍。”
衛溪看向杜荔陽:“不知公主招末將,所謂何事?”
杜荔陽笑道:“無事,今日大家都得空閒,出來轉轉,想着你一個呆在驛館,也是無聊,便叫上你一起,怎麼?莫非將軍有其他安排?”
衛溪連忙道:“無他,但憑公主安排。”
杜荔陽道:“那便好。”
—*—
杜荔陽早打聽了這郢都附近的遊玩場所,在城南之郊,有一處荷塘,時至夏末,荷花早已開過,正是收蓮蓬之時,賞花雖然不錯,但採蓮子,她這輩子還沒做過,興趣濃得很。
不過,等走了一陣後,侍女楠突然道:“這是要走着去城南荷塘嗎?我家侯女身子本來就弱,怎經得住?”
杜荔陽笑道:“侯女就是應該多走動,這樣病纔會好得快。”
侍女楠聽了,癟癟嘴:“也不知是真是假。”
杜荔陽竟無言以對,心道這丫頭貌似有些看不慣她,估計是埋怨她搶了他們家侯女的表哥。
桃夭橫了侍女楠一眼:“楠,不得對公主無禮。”
侍女楠便閉嘴不言,不過那表情,就同誰欠了她穀子還了她糠似的。
桃夭笑對杜荔陽道:“我無礙的,好久沒這麼走動了。”說完就咳嗽了兩聲。
棄疾擔憂道:“若有哪裡不適,我便送你回府休息吧,切不可勉強。”
桃夭一聽,急道:“不,我可以的,表哥,快走,我要去摘蓮蓬。”
杜荔陽見桃夭如此配合她,滿意點點頭。
棄疾再沒說其他。而衛溪默默看着杜荔陽、棄疾、桃夭三人,心下不知在想些什麼。
城南荷塘其實並不遠,按照杜荔陽這個現代人的思維,大約也就是半個小時的腳程。一行人走在路上,隊伍還是挺龐大,引來不少路人矚目。還是走了好一陣纔到達目的地。而這片荷塘果然沒讓杜荔陽失望,這是她有生以來所見過的規模最大的一片荷塘,綠油油的荷葉層層疊疊,望不到邊際,彷彿與天相接,雖已是夏末,這裡的荷花卻還有一半以上開着,粉□□白的花朵,在綠葉之間亭亭玉立着,彷彿一個個選美姑娘,以自認爲最迷人的姿態,等待着賞荷者的點評。做個深呼吸,一股荷花的清香,夾雜着泥土的芬芳,還有那岸邊的青草氣息,恬淡的味道讓人心曠神怡。
杜荔陽閉着眼深深呼吸,陶醉其中,桃夭見她似乎很享受的樣子,自己也照着做了一番。而棄疾與衛溪兩個去找岸頭的船家要了兩隻採蓮舟。
杜荔陽最先跳上一隻小舟,還特意指着另外一隻小舟,對棄疾道:“棄疾,你還不快扶着侯女上船。”又看向衛溪,“來,衛將軍,你到我這裡來,我們兩隻船來比試比試,看誰採的蓮蓬多。”
岸上的人皆愣了愣,真搞不懂這位本應該高貴端莊的公主,怎會想出比賽的主意來,而且還胡亂分組。棄疾眉毛一跳,對旁邊的侍女竹和侍女楠道:“你們兩個,扶侯女先上船。”
兩名侍女乖乖遵命,等侯女上了船,他也只好隨了杜荔陽的安排,上了桃夭的那隻船。衛溪見棄疾已經上船,他也跳上杜荔陽的船,侍女嬌與侍女雪也跟着衛溪陸陸續續上了船。
兩隻船上,都是侍女負責划槳,船槳一推,兩隻採蓮隊伍便入了藕花深處,還真真的驚起一灘鷗鷺。
杜荔陽顯然興奮得緊,大喊一聲,“比賽開始。”然後自己便逮着身前的蓮蓬就摘,見衛溪不動,又催他道,“快呀,怎麼不動,可不能輸給他們。”衛溪這才配合地摘了一朵,然後越來越進入狀態。
而另一隻船上的人,棄疾原本不屑這場單方面發起的比賽,但桃夭卻覺得有趣,關鍵是,她和表哥在同一條船上,所以玩性大起,頓時也忘了自己的身體狀況,看着表哥,興奮道:“表哥,我們也快摘吧,免得輸給了他們。”說完,見一朵蓮蓬正好枝凌到了她手邊,她順勢就把蓮蓬頭揪了下來。棄疾望望另一隻船上,衛溪與杜荔陽一個幫忙拉過蓮蓬,一個負責摘,配合得相當默契,頓感一股醋意襲來,立馬精神抖擻摘起蓮蓬。
兩隻船兒胡亂地在脈脈荷塘裡瞎轉,一不小心,還壓倒了不少荷葉荷花。誰知,這摘蓮蓬比賽越來越起勁,兩方各不相讓。甚至有時候爲掙一朵蓮蓬拉來拉去,將蓮蓬杆兒都拉斷了,致使蓮蓬掉進了水裡。不一會兒,兩邊的甲板上,都堆了不少蓮蓬。
他們不知不覺劃到了荷塘深處,四周荷葉的長勢也是越來越好,越來越高,哪個人要是藏在裡頭,興許都很難被找到。而就在這其中,兩邊幾乎同時發現了一株超級大蓮蓬,是他們所摘的蓮蓬中最大的,幾乎是普通蓮蓬的兩倍。
杜荔陽興奮道:“衛將軍,快快,那裡有隻大的!”侍女嬌與侍女雪加緊划動船槳靠過去。
桃夭揪住棄疾衣袖也忙道:“表哥,那隻好大,可別讓他們摘了去!楠、竹,趕緊划過去。”
哪曉得,還沒等這兩隻船靠近,這船上的兩名男同胞就安奈不住了。先是棄疾,一個縱身,朝超級蓮蓬飛去。衛溪見狀,趕緊也使出輕功追上。衛溪見棄疾在自己前頭一點,便伸手抓住他一隻腳,往後一扯,自己則趕在了前頭。棄疾也不是省油的燈,見衛溪跑到了前頭,便腳尖一踏旁邊的荷葉,飛得更快了些。最終,兩人幾乎是同時捏住了那蓮蓬頭。
棄疾衝衛溪一笑:“將軍,莫不是又要比一番?”上次在他府中還沒比出勝負呢!
衛溪道:“末將不敢,只是公主喜歡,我必竭盡全力爲她摘下。”
棄疾聽這話,冷哼一聲,心裡憋着一股勁正愁沒處使,便一股腦全發泄在了蓮蓬上,他一把便將蓮蓬頭撇了下來。衛溪見此,一掌奪過去,棄疾將蓮蓬往空中一拋,順勢接下衛溪這一掌,兩方內力一衝,將對方彈出去老遠,而那被拋到高空的蓮蓬頭,正做着自由落體運動,眼看就要掉進水中,棄疾與衛溪皆在空中折返,往那蓮蓬頭飛去。最終,卻還是棄疾快了那麼一點,接住了蓮蓬頭,返回船上。衛溪落空,只得悻悻地回到船上。
棄疾笑着,將超級蓮蓬遞給桃夭:“給,想來我們贏了。”
桃夭興奮地將超級蓮蓬捧在懷裡撫摸。
而另一隻船上,衛溪低頭失落道:“對不起,公主,衛溪沒能搶到那大蓮蓬。”
杜荔陽倒覺得沒什麼,道:“不礙事不礙事,你看我們有這麼多蓮蓬,誰輸誰贏還不定呢!”
採蓮比賽以最後一株超級蓮蓬作結,雙方又幽幽地划向岸邊。上岸後,兩邊的女子們,都興奮地將蓮蓬抱下船來點數。
最終卻是棄疾他們多一朵,想必多的,正好是那朵決勝負的超級蓮蓬。桃夭興奮地又跳又笑,下意識抓住棄疾的兩隻胳膊:“表哥,我們贏了,我們贏了!”真恨不得抱他們表哥一下,以示興奮,但她還是儘量剋制住。
棄疾表面上倒也笑着:“對,我們贏了!”但其實那眼神卻時不時朝杜荔陽這邊瞟來。
而這邊的,卻彷彿不在乎輸贏一般,卻只有侍女雪嘟着嘴和侍女楠在那裡你酸我一句我酸你一句的。杜荔陽和衛溪卻相互說說笑笑。
那二人也不知在說些什麼?棄疾心下卻恨不得走過去聽聽,卻又十分不削去聽。這樣矛盾的心理讓他面色一陣紅一陣白,身上都有些發熱。忽然就沒了什麼再玩耍的興致,而此時,桃夭又咳嗽起來,他正好趁機道:“不玩了,我家表妹累了,該回了。”他故意將“我家”二字說得極重。
而他最希望聽懂這句話的人,卻壓根沒聽懂,倒是衛溪心下明白敞亮。
桃夭忙道:“我不礙事的,咳咳咳。”
杜荔陽卻忽然走到桃夭面前,拉住她的手,這讓桃夭有些受寵若驚。只聽她道:“侯女,我們是該回去了,日後我們再出來玩,公子,你說是吧!”她又故意衝棄疾道。
棄疾倒是配合地點點頭:“是啊表妹,想玩隨時都可以。”
杜荔陽道:“對了,那我們採的蓮蓬怎麼帶回去?”
棄疾道:“我們只管走,待會府中自有人來取。”
桃夭笑對杜荔陽道:“其實這荷塘是司馬府的。”
“啊?”杜荔陽驚訝地指着棄疾,“你們家還種荷花?”
棄疾沒理會他,徑直走去。
杜荔陽拉着桃夭跟上,衛溪走在中間,那四個丫頭走在最後。
桃夭本想抽手,總覺得杜荔陽這樣拉着自己不太自在,但奈何杜荔陽卻拽得死死的,她又不好開口說放。其實她哪裡曉得,杜荔陽是有話要對她說。
棄疾走在最前頭,他帶着大家並沒走來時路,而是上了綿延在荷塘上一條小路,那路不算太寬,但還能支持兩人並排而行。走在荷塘上,杜荔陽總算逮着機會和桃夭說話,她的聲音並不大,其實也只想着說給桃夭一人聽。
她道:“侯女,我有些話,不知當講不當講?”
桃夭很禮貌,笑道:“公主單說無妨。”見她這麼細聲細氣對自己說話,也將聲音壓低了些。
誰知,棄疾還是聽到了,回頭來看他們。她趕緊衝着棄疾與身後的衛溪道:“你,還有你們後頭的,都離我們遠一些,我有些私話要與侯女說。”
棄疾瞅了他一眼,便回頭大步流星往前走去。而後邊的幾個人,也自覺地往後退了老遠。杜荔陽見兩頭的人都離得遠些了,這才一邊走一邊道:“我都打聽過了,侯女你這病,雖然得了很久,但變得越發嚴重也就是這兩三年的事,但其實也並不難治,之所以一直不大好轉,是因爲侯女你不愛喝藥。”她昨晚自侯府回來便向侍女雪打聽了關於桃夭的一些信息。
桃夭驚訝地看了她一眼,道:“唉,不瞞公主,一來,我嫌那些藥太苦,二來……”說着,她猶豫起來。
杜荔陽接過話頭道:“二來,你覺得病好不好又有何干,反正自己所愛之人不愛自己。”
桃夭咳嗽兩聲,臉蛋紅紅。
杜荔陽又道:“你這丫頭啊,在我們那裡,你就是作死!有句話叫不作死便不會死。而你,怎麼就和林妹妹一樣呢?”
桃夭問道:“林妹妹是何人?”
杜荔陽道:“就是我昨日和你說的那個。她那病,便是因爲自己整日胡思亂想得來的,你其實和她一樣,因爲你愛慕一個人。可是你可有想過,你這樣整日病怏怏的,你若是男子,會喜歡陽光燦爛的女子,還是病容憔悴的女子?”
桃夭低下頭去,心道,她身旁這個可不就是陽光燦爛的,而她的確是病怏怏的,她若是表哥,大約也會選擇她而非自己,想着,又嘆口氣,然後又咳嗽了一輪。不過,她不得不承認,她說得很有道理。
杜荔陽繼續道:“你可知你的病爲何一直都不好,我昨日告訴你,是因爲心脈不通。其實我並不懂醫道,但我曉得,心情是萬能良藥。若侯女你每日都能像今天這樣開心,我相信假以時日,你的病便會好起來。”
桃夭聽到最後,恍然大悟。原來她的病遲遲不好,是因爲自己的心緒。想來也是有道理的,她時常會因爲表哥而或悲或喜,喜時看一切都美好,悲時便懶得吃藥,才導致自己的身子時好時壞,斷斷續續,終是拖成了頑疾。
桃夭反拉起她的手,柔柔一笑:“謝謝公主,我懂公主的意思了,有勞公主和表哥費心。”
棄疾像是感應到在說他,回過頭來看身後一波人。杜荔陽見他回了頭,連忙伸手示意他將頭轉過去。棄疾果然聽話,又轉過去繼續前行。
太陽升到快中天,想必要到正午。滿堂荷香醉了一路的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