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沈佳音也不好說什麼,畢竟作爲一個醫生,心理素質過硬本來就是基本要求。
而且,從先前的聊天對話,還有此刻屏幕裡韓醫生的表現都能看出來,韓醫生半點也不慌。
在場的都是大佬,姑且不說來的這個人是不是真的醫術高明,就算真是,也不見得就能越過自己去,他們也不至於像小年輕一樣大驚小怪。
負責主持這次會議的是院長,他早得了肖霽昀的交代,簡單給韓白蘞做了個介紹,簡單到只剩下一句:“剛纔進來這位是韓白蘞韓醫生。”
這會兒不是互相認識的時候,所以大家也就點點頭打個招呼,就又回到主題上了。
韓白蘞很快就掌握了主要信息:病人是嚴重的腦出血,情況很不樂觀,而且他已經八十二高齡了,同時患有高血壓以及心肺方面的疾病。
在他進來之前,他們就已經討論了一段時間了。沒什麼意外,意見分爲兩派。
一派認爲應該保守治療,因爲顱內大出血手術風險本來就不小,患者年齡還這麼大,就算能躲過麻醉風險,手術可以成功,術後的風險也不小。
另一派還是認爲應該手術,因爲出血量太大了,而且病人已經陷入了昏迷狀態,保守治療根本無法解決問題。
討論了半天,最後還是敲定了手術治療的方案。
可誰來操刀,又成了新的問題。
醫院裡在這方面最權威的譚英年醫生,對這臺手術的把握也才百分之三十。這還只是手術把握,不包括麻醉風險和術後的問題!
大家激烈討論的時候,韓白蘞一直沒有出聲,從頭到尾都在翻資料和聽他們對話。
直到有人提了一句:“韓醫生從進門就沒發表過意見,不知道你有什麼看法?”
問這話的,正是那位最權威的譚英年醫生,同時也是赫赫有名的神經外科的主任。
如果韓白蘞沒什麼好建議,這臺手術最後基本上就由譚英年來操刀了。沒辦法,他至少還有百分之30的把握,別人連這個都沒有。
被點名了,韓白蘞只好放下手裡的資料,迴應道:“我認爲可以通過鍼灸止血。”
腦出血是老年人多發的病症,尤其是有高血壓、糖尿病等基礎疾病病的老人,腦出血的風險就更大。
小地方小老百姓,除非家裡條件比較好的,不然上了年紀的人得病一般捨不得去大醫院治療,多數會選擇在診所或村醫那保守治療。
韓白蘞從醫數十年,救治過不少這樣的病人,有的患者甚至接近百歲高齡,所以他對這個治療還是很有把握的。
聽到韓白蘞的話,大家都看稀罕物一樣看他。
除了現有中醫部的主任周國明,在座其他專家都是西醫。
相對於西醫用手術、放化療這樣的治療手段,中醫的鍼灸治療顯然是保守治療了。
如果出血量小,病人意識清醒,選擇保守治療就算了。剛剛他們討論了那麼久,都已經敲定了手術方案,只差操刀人選了,這位韓醫生竟然說要用鍼灸來止血?
開什麼玩笑?!
顱腦大出血,用鍼灸就能止住?
“韓醫生剛纔沒有聽我們的討論?”
“聽了。”
其實這不怪韓白蘞,他本來就來得晚,而且他是中醫,還是小地方的中醫,更擅長望聞問切那一套,而不是各種拍片報告。
他沒有看到病人,只能更加認真地研究這些資料,掌握更多信息。
至於討論,在他看來,只要還沒到最後說散會,討論就還不算結束,他自然也不急着發表意見。
“既然如此,剛纔我們否定保守治療方案的時候,韓醫生怎麼不表態?”
韓白蘞一臉堅定地回答:“因爲,我不認爲這屬於保守治療。”
在西醫眼裡,中醫的治療手段或許都算保守治療。
但在韓白蘞眼裡,只有不採取任何針對病情的措施,由着病人等死纔算保守治療!
“韓醫生說可以鍼灸止血,也就是說,韓醫生有過類似的經驗?”
韓白蘞點點頭:“確實有過。”
又有人突然問道:“韓醫生知道這位病患的身份嗎?”
韓白蘞搖搖頭。“我不知道。”
他也不關心這種跟病情毫不相關的問題。
年齡不同,治療方案或許會有不同。難道身份不同,治療方案也不一樣嗎?
“那你知不知道,這位病人可不是一般人,他要是在我們醫院出了問題,那責任誰也擔不起。”
韓白蘞總算明白對方的意思了,就是提醒他沒有把握千萬別吹牛,惹出麻煩可不好收場。
“我不知道病人什麼身份,也不需要知道,對我來說,他就是個病人。我治的是病,不是人。不管病人什麼身份,出了事,該醫生承擔的責任就得承擔吧?如果不是醫生的責任,只要盡了力,那就無愧於心。”
醫生從來不敢保證萬無一失,哪怕病人是這個世界的主宰,這一點也無法改變。
當然,有些醫德不行的人確實會看菜下碟,但大多數醫生都是好的,哪怕病人是個死刑犯也會盡心盡力去醫治。
韓白蘞說的這番道理,大家都是懂的,甚至於他們當初入行時,也是懷着這樣崇高的使命宣誓的。
可人走得越高,就會越愛惜自己的名聲,就會越加小心謹慎,有時候甚至會忘了初衷。
此刻聽着韓白蘞這番話,雖然有人嗤之以鼻,但更多的還是振聾發聵,還有羞愧。
院長清了一下喉嚨,然後問韓白蘞:“韓醫生,你確定用鍼灸真能止腦內出血?”
“確定。”他從不信口開河。
“那你有幾成把握?”
“這個問題,我還要見過病人才能回答。”
既然沒有更好的方案,既然這裡有個自認爲有把握的,這場會議就暫時終止了。
一行人紛紛起身,浩浩蕩蕩的,轉戰去了病房。
一開始,沈佳音沒有立馬跟上去。
那是韓醫生的戰場,不是她的。
她轉過頭,看向身邊沒有起動意思的男人。“肖總,你不要跟過去嗎?”
聽方纔裡面的對話,她猜測得不錯,對方是個大有來頭的人。
既然身份如此重要,那麼人能不能成功救回來,對晨風醫院來說應該也很重要纔是。
“我不是醫生。”
對於他們提出的方案到底可不可行,肖霽昀也下不了判斷,但最終方案定下來,自然有人報告於他。沈佳音點點頭。也對,他們這種非專業人員就算在場也幫不上忙,就是聽個熱鬧罷了。
但是,她也不想跟肖霽昀單獨呆着。剛剛看着監控畫面,她不覺得有什麼不妥,現在只有他們兩個人,尷尬症就要犯了。
“既然如此,那我跟過去看看了。肖總,回頭見。”
不等他給迴應,沈佳音就大步走了,並以最快的速度跟上前面的隊伍。
肖霽昀微微眯起眼睛,默默地看着她迅速遠去的身影。
到了病房,韓白蘞詳細檢查病人的情況,院長和專家組其他成員都認真看着他的每一個動作,都想知道他到底有幾斤幾兩,更想知道用鍼灸是不是真的可以止顱腦出血!
一番檢查下來,韓白蘞心中有了數。
“韓醫生,怎麼樣?能治嗎?”院長問道。
韓白蘞點點頭,十分肯定地回答:“可以治。”
“你有幾成把握?”院長又問。
“七成。”
其他人你看我,我看你,交流了一個複雜的眼神。
在醫學上,對於這樣的病情,七成把握可不小。
院長按捺住激動,忍不住再確認一遍:“韓醫生,你當真有七成把握?”
“是的,我確定。”
事實上,韓白蘞這個數字還是往小裡說了,畢竟他也不是莽撞的小年輕了,也知道低調自保。
院長是願意相信韓白蘞的,畢竟他是肖總特地尋來的人,而不是毛遂自薦來的。
事實上,晨風醫院的這些醫生專家都是這麼來的,也確實各個都很有實力。
可他相信沒用,得病人家屬也願意相信才行。
果然,病人家屬聽了院長的話,首先質疑的就是韓白蘞的身份。
“我們是信任晨風醫院的醫術,纔會把我爸送到這裡來醫治。你們找個名不經傳的小醫生來糊弄我們,是幾個意思?他甚至都還不算你們醫院的醫生!你們是想將他推出來,等出了事就全部推給他,然後跟你們一點干係都沒有嗎?”
說這話的是病患的女兒,一個打扮得十分貴氣,長得很出衆但此刻表情很不好看的中年女子。
“秦女士,你誤會了,我們醫院絕對沒那個意思。韓醫生和其他醫生一樣,都是我們醫院誠意尋來的名醫。韓醫生已經是我們醫院的一員,只是尚未正式上班。”
“你說他是名醫,”女人很不客氣地瞥了一眼韓白蘞,“那你說說,他怎麼個有名法?有過什麼樣的成就?給什麼人治好過什麼疑難雜症?”
“這……”院長被逼問得有些啞口。
女人冷冷地勾了一下嘴角,又直接轉向韓白蘞:“你自己說。”
態度實在盛氣凌人。
韓白蘞對上她輕蔑的眼神,不卑不亢地回道:“我只是X省東安鎮的一名老中醫,救過一些人,在當地有點小名氣,沒什麼大成就。”
那些醫學院出來的專家教授,誰沒在柳葉刀之類的雜誌上發表過幾篇著作,也有過一些傳頌很廣的案例?
韓白蘞在東安鎮名氣不小,但在錦城,他就是個寂寂無名的小人物。東安鎮那些治病救人的事蹟拿到這裡來,別人只怕也不認,他也就沒必要自討沒趣。
“譚院長,你聽到了嗎?一個小鎮出來的一名小小的中醫,你們就敢讓他給我爸爸治療!你們真是好大的膽子!”
“我雖然不是醫生,但也知道腦出血最重要的是找到出血點,然後止血!哪怕是開顱,找到出血點尚且很困難。你們竟然說鍼灸就能止血,開什麼國際玩笑?你們醫院就是這樣對病人負責的?”
“我告訴你們,我爸要是有什麼差池,你們一個也別想逃脫干係!”
三十年河東,三十年河西。
往前推一百年,西醫也曾遭遇過這樣的懷疑和排斥。
如今隨着中醫式微,年輕人對中醫知之甚少,又輪到中醫走這一糟了。
院長也很無奈,一時也不知道怎麼去說服對方。
但是韓白蘞很淡定:“院長,既然如此,這次的治療我就不參與了。病人的情況很危急,耽誤不得。”
說完,韓白蘞點點頭,離開了病房,到門口外面站着。
沈佳音走了兩步,站到他身邊去。兩個人四目相對,一時都不知道說什麼,都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這算不算出師不利?
“韓醫生,我們這就走,還是?”
韓白蘞看着病房裡,說:“再等等吧。”
沈佳音知道,他這是想着萬一有需要他的地方,就能立馬幫上忙。
最終,這臺手術沒什麼意外落到了譚醫生的身上。
見他們已經拿定主意,家屬也沒什麼異議,韓白蘞和沈佳音打完招呼就離開了醫院。
一直到出了住院樓,沈佳音纔開口:“韓醫生,你……”
“怎麼,怕我會難過嗎?”韓白蘞問道。
沈佳音點頭。“那位秦女士說話挺難聽的。”
如果手術失敗,晨風醫院估計也很難全身而退。
那位譚醫生所面臨的壓力,也是超乎想象。
韓白蘞笑了笑。“我見多了比她說話更難聽,甚至行爲更加過激的。套句你們年輕人的話,就是什麼樣的牛鬼蛇神沒見過,所以這都不算什麼。”
他這麼一說,沈佳音就想起那位害得他家破人亡的潘老太,一時間不太想繼續這個話題了,怕勾起他的傷心事。
沈佳音瞥了一眼時間,於是提議:“韓醫生,也是午飯時間了,咱們找個地方坐下來談吧。”
“行。”
於是,沈佳音就載着他去了附近的一家粵菜館,喝茶吃點心那種。
兩個人邊吃邊聊,氣氛很是愉快,直到突然有人發出一聲嚇人的尖叫。
“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