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圍的一切,好似都已經離蕭正遠去,他能看到的只是靠在那裡奄奄一息的父親。
他的手開始顫抖,沾在手上的鮮血開始變得格外的燙,彷彿能燒穿他的皮肉。
他親手殺了自己的父親。
從謀劃開始,他就等着這一刻。
他們所有人被綁在這條即將沉沒的船上,唯一能自救的機會,就是殺了那個始終不肯靠岸的人。
現在他做到了,卻沒有鬆一口氣的感覺。
反而腦海中一片混亂,他甚至沒注意到軍帳裡又進來幾個人。
其中兩個走上前查看相王的情形。
那兩張臉孔蕭正格外熟悉,但他腦子裡一片混亂,只怔怔地望着他們,半晌說不出話。
直到其中一個人喊他:“四弟。”
蕭正腦海中的迷霧才散開,眼前的所有也跟着漸漸清明起來。
跟着武衛軍來的人是寧福縣主和三哥蕭勳。
看到自己三個兒女,相王突然劇烈掙扎起來,他伸出手指向寧福縣主,想要說話,卻吐出一大口鮮血。
然後相王又死死地盯住蕭正。
蕭勳想要說些什麼,卻不知怎麼開口,此時此刻的蕭正看起來面容扭曲,神情癲狂,一雙眼睛血紅血紅,臉上不知是汗水還是淚水。
“你做的沒錯,”寧福縣主向蕭正道,“他爲了謀反,將整個相王府拖入其中,他死了……我們才能安生,也纔有機會活下來。”
“更何況還免了百姓承受戰亂之苦。”
蕭正點頭,整個人也漸漸歸於冷靜,寧福縣主說的沒錯,本就該這樣,但他心底更清楚,他是被豫王嚇破了膽,沒有勇氣去面對這樣的局面。
既然沒本事去做梟雄,只能跪下來求活,殺了父親,等於向朝廷和豫王有了交代,接下來如何,就聽憑處置。
相王的頭垂下來,到了最後他也未能再說出一句話,一雙眼睛依舊睜着,灰色的眼珠看着他的兒女。
外面的嘈雜聲漸漸歸於平靜。
軍營大門被打開之後,相王麾下的兵馬就在經歷一場噩夢,一支騎兵彷彿從天而降,突然就殺進來。
慌亂中拿起武器的兵卒,在騎兵面前如同秋天枝頭的枯葉,還沒站穩腳就被衝開,根本不堪一擊。
相王府的家將,想要集結兵馬結陣,但長驅直入的武衛軍不會給他們半點機會。
家將一個個被殺,軍營中到處都是屍身。
不到兩刻的功夫,相王軍中就開始有人投降,因爲對於他們來說,面前這些武衛軍是他們永遠無法戰勝的存在。
慘叫聲不絕於耳。
軍營轉眼就成了人間煉獄。
更多人開始逃竄,他們喪失了一戰之力。
相王府的家將總算聚集了百名精兵,他們下定決心與武衛軍生死一戰,只要攔住武衛軍,哪怕只是片刻,就能稍稍扭轉局面。
就當他們拿起武器,胯上戰馬,準備與武衛軍對衝時,武衛軍忽然向兩邊散開,一人一騎緩緩馳出,棗紅色的戰馬,閃着寒光的甲冑,映襯着他那高大、威武的身姿。
他站在了武衛軍最前方。
相王府的家將們,明顯感覺到武衛軍士氣一振,連同他們胯下的戰馬彷彿也更加威武起來。
家將們不由自主地向後退去。
這樣衝撞過去,輸的只會是他們,因爲豫王在這裡,豫王是武衛軍的脊樑,從武衛軍那熱烈的目光中就能看出,他們會所向披靡,並且不會讓人傷到他們的豫王半分。
相王府的家將真想讓京中的皇帝看看這一幕,如果皇帝看了,也會害怕,會對豫王猜忌,會擔憂有一日被豫王殺死在龍椅之上。可惜皇帝看不到。
“衝。”家將發出一聲吶喊,只不過沒有他想要的威勢,反而帶着幾分悲慼的味道。
這是他們最後一搏,也是相王麾下兵馬的最後一次出擊。
騎兵撞在一起。
幾乎是瞬間,家將感覺到他們的軍陣被衝開,他眼睜睜地看着身邊人被長槍穿透了身體。
雖然早有預料,卻還是太快了。
武衛軍所到之處,可以碾碎一切。
家將要提起長槍廝殺,就是這一刻,他發現了豫王,然後……他眼前一黑,人已經被豫王手中的長刀斬落在地,緊接着就是馬蹄狠狠地落在他身上。
相王府的家將幾乎都是這樣的經歷,他們的失敗,讓更多將士果斷放棄掙扎。
以至於蕭正、蕭勳帶着死去的相王出來時,武衛軍幾乎穩住了局面。
蕭正怔愣片刻想起自己該做什麼,他與蕭勳、寧福縣主一同跪下:“罪臣蕭正叩見豫王。”
端端正正叩拜三次之後,蕭正接着道:“逆賊相王已經伏誅,我等聽從豫王發落。”
蕭正話一說,那些尚存抵抗之心的將士,登時感覺到最後一線希望徹底崩碎。
武衛軍手中火把照在死去的相王臉上,只是這一瞬間,就讓所有人都確定了相王的身份。
“王爺。”有人悲呼一聲。
似是料到自己絕不會有什麼好結果,在這一刻,相王府的家將紛紛選擇揮劍殉主。
看着那些倒下的將士,蕭正更覺得渾身冰冷,他也該選擇那樣的結果,但他沒有那樣的決心和膽色。
相王身死,蕭正等人降了豫王,不想投降的家將自戕,剩下的人紛紛丟棄兵器,跟着蕭正一同跪在地上。
蕭煜看向懷光:“綁縛起來送入京城,祈降將士等編入軍中。”
懷光應聲。
蕭煜看着跪在地上的降兵,本不欲多說什麼,手掠過腰間的流蘇,那是出征前洛泱給他編的平安結。
想起了洛泱,他的神情似是也柔和了些,心中難免多幾分歡喜,他也不吝福澤旁人。
蕭煜道:“你們跟隨相王起兵,乃謀逆之罪,若是能戰場殺敵,立下戰功,本王會上書朝廷爲你們求情。”
豫王指了一條活路。
跪地的將士無不心中歡騰,就像蕭正說的那樣,誰不想活命?既然有機會活下來,他們就會奮力一搏。
“謝豫王,謝皇上,皇上萬歲萬歲萬萬歲。”
呼喝聲四起。
豫王跨於馬上,在這聲音中,迎來了一縷朝陽。
當豫王沐浴在金黃的光芒下時,他的威儀讓人難以直視。
誰都不知道,此時此刻的豫王在想些什麼。
他遙望京城的方向,可能想要早些剷除奸佞,還大齊盛世太平。
他們猜錯了。
豫王只是在想他的小鬏鬏。
小鬏鬏肚子不知道多大了,在她看不到腳尖之前,他得回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