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 蹉跎衡陽

那個下午,傅家爹爹因爲被侮辱而發怒,打了日本兵,在街鄰勸告下,拿着二十幾塊錢,匆匆逃離故里。

餐風露宿,說不盡的艱苦,走了足足半個月,終於到了衡陽。

一見面,一家人幾乎互相認不出來了。傅家爹爹經過長途跋涉,灰塵滿面,鬍鬚老長,人也瘦了許多,連腰都有些佝僂了。但是那眼睛裡的倔強還在,閃閃有光。傅家姆媽認出了。

“天鵬!”她叫了一聲,連走幾步上前,拉住爹爹的手,說道:“你怎麼來了,你怎麼找到這裡的呀?”說着眼淚就流出來了。

文伯伯夫婦倆從屋裡出來,叫着:“妹夫,你好啊?來了好,來了好,一家又團聚了!”把他迎進屋。

說着話,老大挑着荒貨擔子回來了,看見爹,叫了聲。彩雲抱着漢華進來,給爹倒了杯水。傅家爹爹四下看了看,覺得少了什麼,問:“老三呢?有爲呢?”

只這一問,傅家姆媽的眼淚如泉涌,彩雲也抹眼淚。傅家爹爹臉色立刻變了,大聲問老伴:“怎麼回事,怎麼回事,你說呀,給我說呀!”

老大上前扶住爹,說;“爹,您先歇歇,莫傷了氣。”

傅家爹爹一下子摔開他的手:“不要你說!問你媽哩!”

正在這時,老三顏勝怏怏地進院子來,眼睛看着腳下,丟魂落魄的樣子。傅家爹爹從屋子裡跨出來,抓住老三問:“有爲呢,我的有爲呢,我的孫子呢?”說到最後,聲音幾乎變了調,像怒吼,也像哭,更像是祈求。

傅家姆媽終於放聲大哭起來!一家人,個個哭得淚人一般,文伯伯夫婦也抹眼淚。

“有爲不在了。”老三悶悶地說。

有爲不在了!那個可愛的,懂事的好孩子不在了!傅家爹爹覺得天旋地轉,一陣癱軟,坐在地上。

有爲是在一次轟炸中死去的。

索性是炸死的,一家人也好受些。那時候,日本飛機天天轟炸,不知道多少百姓被**炸死,被機槍射死,司空見慣,親人哭一場也就罷了。

有爲不是炸死的,他死在親爹手下!這在傅家人的心裡留下了永遠的陰影。

糊糊塗塗的老三顏勝,在飛機轟炸的慌亂中,失手將兒子捂壞了!

那天,顏勝帶着兒子出去,剛走了沒幾條街,空襲警報響起,人們紛紛四下逃避,顏勝看見附近有鐵路,鐵路上停着幾節火車皮,好多人都鑽進了車底下,他也拉着有爲往裡鑽。

進去的時候,有爲的頭被狠狠撞了一下,孩子疼得哭起來。這時候飛機已經臨空,在鐵路上盤旋。那飛機飛得只有電線杆那高,飛行員的臉都看得清清楚楚!躲藏的人們,戰戰兢兢,就怕**落下來。有人聽見有爲哭,連聲說:“哭不得!哭不得!飛機上聽見不得了!”老三向來粗齒,全不顧孩子的感受,粗聲喝道:“不許哭!沒出息的東西!”那孩子更加委屈,索性放聲大哭起來。

魔鬼在那一刻纏住了老三的心。猛一下,他將孩子的嘴牢牢捂住。那孩子被捂得臉色通紅,進而發青。

愚蠢的老三,這個沒有細膩感情的野性漢子,這個慣於使蠻力的粗人,以爲留着鼻子可以出氣。全然不知孩子在那樣號哭之後,出氣不及,等他放開手,一口鮮血從孩子口裡噴出!孩子的肺管脹破了!

老三抱着有爲,瘋了一般往家跑。孩子一路嘴淌血。

戰亂時候,沒有醫生,沒有藥,遍地是災民,到處是死亡,哪裡有人管得了一個貧窮的孩子!孩子一直昏迷,發高燒,可憐沒有幾天就停止了呼吸。老三抱着孩子,眼睛跟瘋了一樣,瞪得銅鈴大。過會,放下孩子,發了瘋似的用拳頭砸着自己的腦袋,罵自己混賬!

巨大的悲哀籠罩着傅家。在傅家爹爹到來之前,傅家姆媽的眼淚就已經哭幹了!那天,她抱着孫子的屍體,不讓人搬動。

翠榮更是哭得死去活來。孩子下葬之後,翠榮忽然找到傅家姆媽。

“媽,我要跟你住。”傅家姆媽詫異地看着媳婦。

“你,老三呢?”

ωωω▪тTkan▪¢ o

翠榮堅決地說:“我再不能跟他住一起了,是他殺死了我的兒子!”她期盼地看着傅家姆媽,眼睛裡滿是哀怨。

傅家姆媽只得點頭答應了。

那樣可愛的孫子去世,傅家兩老大傷元氣,精神恍恍惚惚,說話提不起勁,夜裡,兩老唉聲嘆氣,覺得夜太長。

老二顏法回來看爹爹。

“爹,”顏法坐到爹媽牀頭,握着爹的手叫着。

傅家爹爹看着兒子。顏法也瘦了。逃難的顛簸,爲一家人衣食住行操心,叫他的眼睛跌了窩,顯得更大。

“兒啊,這樣動亂的時候,你吃苦了!”爹爹撫着顏法,嘆氣說。

顏法笑笑說:“爹,沒有什麼。我們年輕人,吃點苦不要緊。你們老人要保重啊!”

傅家姆媽說:“兒啊,我們一家人,拖老帶幼,千里逃難,多苦啊!但是也不後悔。你爹來說,留在武漢的鄉親們,受鬼子的蹂躪啊!只是我們這樣大一家人,吃什麼,喝什麼,幾時才能完整地回家去啊!我和你爹老了,我們的老骨頭,看來是不能埋在老家了!”

顏法說:“媽,不要那樣想。總有一天,我們能把鬼子打出去!那時候,我們弟兄揹着二老回家去!”

一邊沉默的翠榮,抹着眼淚說:“有爲走的那幾天,我連死的心都有,真想跟孩子走了算了!這幾天我轉頭想,有多少家庭死了親人啊,我們算在裡面,多一個而已!我們就是要硬撐着,一定要活回去。”

傅家姆媽聽了,眼淚流出來。她連聲叫着:“翠榮,好媳婦,你到傅家吃苦來了啊!”說着泣不成聲。

翠榮這女子,從小到大,不知道受了多少苦。

赤地千里,爹媽帶着三個孩子逃荒,實在走不動了,將草標插在她身上。老爺帶兵經過,十塊大洋把她買了來。

一個兵抱過她,給她一塊餅。小小年紀,也知道從此就要離開爹媽,離開哥哥了。恐懼籠罩着她,她拼命哭叫着要娘,卻眼看着娘和爹越來越遠,哥哥瘋了一樣要奔過來,被爹緊緊抱住。她的嗓子都哭嘶啞了。

很小就給太太倒馬桶,捶腳,稍大,燒火,做飯,洗衣服,什麼都幹,一天沒有個休息的時候。看着少爺小姐們舒舒服服地吃着,玩着,她常常偷着哭。一個老媽子看她可憐,常安慰她。“孩子啊,認命吧,熬着大了,找個好人家,也過幾天舒心日子啊!”

遇到老三,雖然莽撞,性子急,倒也知道心疼自己。加上傅家姆媽的慈祥,傅家弟兄對她的尊重,翠榮覺得日子有了盼頭。有爲出世,那樣可愛,那樣聰明,給翠榮帶來無限希望。老三去做事,翠榮在家補補連連,大人孩子都穿得整整齊齊,鄰居都誇。

日本人打進來,太平生活過不成,一家人逃難。艱難的日子裡,無論多麼苦,在夜裡摸着兒子嫩稚的小臉,翠榮就覺得生活有盼頭。兒子,是她的命啊!

天不成全她,兒子死於非命,翠榮的心碎了!

那些天,她吃不下,睡不着,成天以淚洗面,悶頭坐着。老三不敢面對她,連傅家姆媽也不敢勸她。幾天時間,她黃了,瘦了,老了十歲。

在心裡,她萬念俱灰,今後,活不活下去已經不重要了。她想過出家,可是兵荒馬亂,談何容易?傅家爹爹來了,看着兩個老人爲了一家,那樣操心,翠榮的心又軟了,她覺得應該幫着老人,把這個家撐下去,撐到勝利,一家人返鄉去。

只是對於老三,翠榮是真正死心了。無論如何,兒子死在他手裡。

從兒子死去那天起,翠榮再沒有跟老三過一天。

有一天,一個滿臉污垢的婆婆,拉着個十來歲的孩子,一路打聽,到了文伯伯家。

老幼倆破衣爛衫,孩子的褲腳撕了一條,就那樣拖在地上。

“請問有姓傅的住在這裡嗎?”婆婆一開口,地道的武漢口音。

傅家姆媽疑惑地看着她。這人似乎面熟,但是一時想不起。“你是?”那婆婆忽然大叫一聲:“親家!”馬上痛哭起來:“我可找到你們了!天哪,天哪!”嚎啕聲把屋裡所有的人都驚動了。

這才知道,是顏玉的婆婆。傅家姆媽一時氣不打一處來。女兒顏玉,就是受這家的欺負,不堪**自盡。他們欺窮,用小轎子來接媳婦,讓傅家在一條街的街坊面前擡不起頭。女兒,那樣一個懂事吃苦的好女兒,就是眼前這人逼走的!

真想大罵這人一頓!叫她走遠些。

轉頭一看孩子,顏玉的兒子,自己的外孫。這孩子生得俊俏秀氣,就像他媽。冷風中,孩子瑟瑟發抖,看着傅家姆媽,一聲不吭。

傅家姆媽一陣心疼,蹲下來摟住孩子,叫了聲:“我的兒啊!”眼淚淌下來。

傅家爹爹早已出來,看着他們說:“進來吧,快進屋!”幾個人都進了屋,彩雲抱着漢華也過來了,好奇地看着那婆婆,她早聽說了這婆婆的厲害。

然而今天的婆婆已經失去了一切的威風。她接過彩雲遞過的一杯茶,咕嚕咕嚕幾口喝下去,然後望着彩雲說:“姑娘,有什麼吃的嗎,士民這孩子一天沒吃了!”

傅家姆媽又是一陣心疼,趕緊叫彩雲去把昨天的飯拿到鍋裡煮,合上些菜葉,熱呼呼一盆,給那婆孫倆各盛一碗,兩人什麼都不說,呼呼喝下去,孩子的臉上有了些紅色。

那婆婆抹抹嘴說:“親家,我知道對不住你們,千錯萬錯,都是我的錯。過去我是鬼迷心竅,這幾年逃難,我吃了那樣多的苦,有時夜裡總是想,自己過去怎麼那樣壞的脾氣!人,不到絕路上,不曉得自己的過錯。怎麼辦呢,已經發生了呀!本來我是沒有臉來見你們,可是看着士民這孩子,不得不來,他是劉家的一條根!”

她說,武漢被日本人佔領,他們一家出來逃難。遇上土匪,錢財被一搶而空,困在一個小鎮上。劉老漢本來有病,拖了沒幾天就一命嗚呼。兒子神經兮兮的,在那樣多的難民中走失了,這已經幾年沒消息了,估計也是凶多吉少。她把孫子士民緊緊拉在手裡,纔沒有散失。沒有錢,又不能做事,祖孫倆靠乞討,一路到了衡陽。知道傅家逃難也是到衡陽,就到處打聽,直到昨天才得到實信,找到文家來了。

“親家,千不好萬不好,你往你外孫面上看!現在我才知道,錢算個什麼,遇上大亂,那就是草紙!曉得幾多往日的富貴人家,如今在乞討一口飯!沒別的,只求你收下你這外孫,你們家人多,總比我有辦法!”

說着話,顏啓顏法都回了,看見劉家婆婆,都沒做聲。那婆婆趕緊叫士民:“叫舅舅!”孩子靦腆地叫了聲,顏法把士民攬在身上,摩沙着頭頂。

傅家姆媽試探地問:“親家也不要走了,就在我們這裡落腳?”

那婆婆“嗐”了一聲:“我是斷斷不能在這裡!我就是再無臉面,也不能再麻煩你們了。我跟管難民的說了,到那裡去。我一把年紀了,管他呢,溝死溝埋,路死路埋算了!”說着撩起衣襟來擦眼淚。

翠榮、老三也回了。一家人把劉家婆婆請上桌,吃了頓飯。傅家姆媽說:“親家,既是你相信我們,把孫子交給我們,你就放心。顏玉是我身上的肉,士民也是我的骨肉!”那婆婆千恩萬謝,臨走,把士民抱在懷裡,“嘖嘖嘖”親了又親,說:“孫兒啊,你奶奶不成器,養不活你,跟着你家家爹爹,聽話,莫調皮啊!”說完,木偶一樣,呆呆無語,眼淚從眼睛裡淌下來,流過臉頰,流到脖子裡,她也不知道擦一下。

士民看着奶奶,眼淚汪汪的,一會,把臉埋在婆婆膝蓋上。

傅家爹爹不忍,說:“親家,就留這裡吧,過去的事情就過去了。大亂的時候,有什麼計較呢?”

劉家婆婆說:“親家,你們的好意我心領了。什麼都不說了,你們幫劉家把士民帶大,劉家祖宗在地下,給你們叩頭了!”說着鞠了一個躬,又哭着看了士民一眼,下決心走了出去。

傅家姆媽對士民說:“兒啊,你莫生分,我們都是你姆媽的親人,也是你的親人,兒啊,從今以後,這裡的人都是你的爹媽一樣!”那孩子懂事地“嗯”了一聲。傅家姆媽又流淚:“可憐的孩子,吃苦吃多了啊!”把士民摟住,親手給他洗臉,洗腳,又叫老三清了兩件衣服,給士民穿上。傅家姆媽上牀,將士民摟在懷裡說:“兒啊,你安心睡吧,家家保護你。”

一家人,看着姐姐的孩子歸來,都有喜色,只有翠榮,看着士民,想起自己的兒子有爲,眼淚又不住地流。老三看也不敢看她一眼。

顏法在兵工廠裡,每天下力地做工。

工廠在山上,周圍佈置了高射炮,敵機空襲,高射炮一起開火,往往叫敵機近不得。

工廠的建立,使這裡迅速形成一個小集鎮,青磚小屋,棚戶,一間接着一間。不少工人就在這裡租房子住。晚上,一些青工睡不着,三三兩兩出來閒逛,也有的坐在小攤旁,叫幾個菜,要一瓶酒,喝到夜深,回屋睡覺。

逃難到衡陽的人,帶來了各地的廚藝,有桂林米粉,湖北蓮藕湯,湖南牛雜,口味各種各樣,香噴噴的,叫人口饞。

顏法加班後,肚子餓了,在這裡的一個小米粉攤上,吃一碗米粉,然後回家去。

那米粉攤是一個湖南人開的,老爹爹有六十多了,一個姑娘,是爹爹的女兒,父女倆天天從早到晚在這裡賣米粉,很辛苦。

一個小棚子,用樹棍支起,上面蓋着蘆蓆,周圍也是蘆蓆圍着,棚子下襬幾條凳子,一張小桌,桌子上幾碟小吃,有枯黃豆,酸豆角,醃菜。

一盞昏黃的油燈,掛在棚子頂下,燈光隨風飄飄渺渺。

米粉有牛肉的,牛雜的,鮮肉的,顏法每次只吃一碗素米粉。

因爲知道父母的艱辛,一大家人需要養活,顏法對每一個錢,都是節約着用。他的薪水,如果自己用,是用不完的,他儘量多交些母親。母親日夜盼望着回老家去,將老家的房子修理起來。

粉攤的老人看顏法這樣節儉,不免用異樣的眼光看他,兵工廠裡的人,一般都是很大方的,吃起飯來,都是點好菜。顏法這樣的真不多。

那姑娘年紀約有二十多,纖細的腰肢,瓜子臉,白淨淨的,不聲不響地做事,手腳不停。

顏法有段時間,幾乎天天晚上去吃粉,有一次,那姑娘問:“你怎麼天天這樣晚下班啊?”

顏法說:“搶時間啊,沒法子。”

姑娘說:“你總是這樣辛苦,吃的又這樣節約,擔心身體啊!”

顏法不由得注意地看了她一眼。這姑娘生得單薄,眼睛裡有一種說不出的憂慮,戰爭時期,誰知道她有些什麼苦衷在心裡?能夠對一個素不相識的工人同情,大約也是受苦人。

有一天,顏法又加班,照例去那個小攤吃米粉。老漢爲他下米粉,卻突然一陣顫抖,彎下腰去捂住腹部,整個痙攣起來。手裡的米粉撒了一地。

那姑娘大驚失色,“爹,爹!你怎麼啦?”她把爹扶到凳子上,老漢還是不停地痙攣。

顏法稍微懂點常識,他看了看老漢,對姑娘說:“是內臟出了問題,要趕緊送醫院。”

這個偏僻的地方,又黑,又沒有車,醫院那麼遠,姑娘急得哭起來。

顏法知道兵工廠裡有醫務室,裡面的醫生都是軍隊來的,技術不一般。他想了想,叫姑娘幫忙將老漢放到自己背上,一刻不停地朝廠裡跑去。

廠門口幾個衛兵站崗,見到顏法,都認識,看到老漢和姑娘,就欄住了。顏法再三解釋說老人病重,無奈衛兵權力有限,說什麼也不肯放進去。正在爭論,來了一個當官的。問了情況,看了看老人,知道是實。他對顏法說:“我知道你,一個勤快的模型工,好樣的!但是規矩就是規矩。這樣,你登個記,說這人是你的家屬,我放你進去!”

顏法規規矩矩地說:“長官,我不認識這人啊!”

那軍官板起臉來:“那我就沒有辦法了。放家屬進去,情有可原,放外人,誰有那個膽!”

姑娘見爹難受,求顏法:“你就登記個家屬吧,不就是個手續嗎?”

顏法無奈,到屋子裡登了記,填了老漢名字,自己的名字,老漢姓蔣,自己姓傅,怎麼也扯不到一塊去。想了想,填了個:“岳父。”這是唯一說得通的。

兵工廠,日夜有醫生值班。廠醫是個四十多的男子,在部隊幹了多年,經驗很豐富。見是顏法的“岳父”,趕緊爲老漢體檢,片刻就得出了結論:急性闌尾炎。

顏法問,需不需要手術?那醫生沉吟一會說,現在還不是那樣嚴重,可以保守治療,打一針,吃點藥,回去看情況再說。他又補充一句,現在藥品很緊張,儘量不要做手術。他給老漢打了止痛針,又開了藥,老漢就緩和多了。

醫生對顏法說,我把醫務室的擔架借給你,你明天還我。

顏法說個謝謝,和姑娘一起,將老漢擡着出廠,一直擡到小鎮上一個很小的茅草屋裡,這裡就是父女倆的家。

屋子很小,還被隔成兩間,外間屋只能放一張小牀,一張方桌。將老漢放到牀上,老漢已經清醒了,他對顏法說,謝謝你年輕人,你救了我。

顏法說不要緊,就要告辭。那姑娘卻不讓顏法走。

“怎麼也要吃點什麼呀,你連粉都沒吃到口!”顏法說不要緊,回去有吃的。那姑娘說我給你做,很快的。說着她麻利地點起竈火,燒開水,一會,香噴噴的粉條就端上了桌。一大海碗,裡面是湖南牛雜,很軟和,吃在嘴裡,有些**的感覺。

老漢吃了藥,已經安穩地睡了。姑娘坐在顏法身邊,和他說着話。姑娘叫琴姑,是湖南鄉下人。日本人打到她家鄉,母親被炸死了,她和爹爹兩人逃到這裡,做小生意維持生活。

“我們那裡,嗨!”琴姑說起家鄉,眉飛色舞。她說,家鄉有青青的山峰,山上盡有開不敗的野花,有各種藥材,各式各樣的小鳥,日日在林間穿梭,唱着歌。

“小時候,爹爹帶着我,上山採藥,怕我丟了,用一根帶子,栓在我腰裡,另一頭拴在樹樁上。他自己,爬到很高的高處,去採菌子。是藥菌,可以治瘧疾。”她說,那時候爹爹給鄉親們治病,大家就送他們家一些吃的,餈粑啊,豆絲啊,炒蠶豆啊,她吃了不少。

“要不是打仗,我家現在很快活的。”琴姑的眼睛裡又有了憂慮。戰爭來了,娘死了,背井離鄉,到這裡,什麼熟人都沒有,多虧了爹爹會做米粉。

可是到什麼時候是頭啊!已經打了這麼多年了!

顏法說,不會很久了,日本人已經撐不住了,中國遲早要勝利的。他們兵工廠日夜不停的生產,就爲了那天。

琴姑說:“我佩服你們這些男人。能夠做大事!”

兩人說着,不知不覺顏法吃完了,看看老漢睡的很沉,顏法說估計不會有大問題了,要休息好。他叫琴姑,明天不要叫老人出去了。

琴姑送顏法,送到門外,月亮已經到了西天,四下裡一片寂靜。琴姑依着顏法走着,走到路口,她停下來,溫和地看着顏法說:“哥,你去吧,明天還來啊!”她沒有說是來吃米粉,還是來家裡。顏法叫琴姑回去,琴姑說:“哥,你先走,我看着你!”聲音十分柔和,眼睛睜着看顏法,似乎有依依不捨。

顏法心裡受到了感動,什麼也沒說,轉身大步走了。

月亮像一個銀盤,將這山野照得銀白一片,遠處的山峰,黑呼呼的,像一個個沉默的巨人,近處,路邊的樹林裡傳出夜風的穿林聲,草叢裡似乎有什麼小動物,聽見顏法走近,呼啦啦串着逃走了。

顏法忽然覺得這一切都很奇妙。一切都像夢境一樣。自己千里迢迢,到了這異鄉,在這樣的月夜,遇到琴姑這樣清純的姑娘,明天還會看到她。顏法感到一種隱隱的期盼在自己心中。

這麼七想八想,到家,已經雞叫了。

匆匆睡了會,爬起來就上班去,路過那個粉攤,看見靜悄悄的,哦,琴姑怎麼了?她父親好些嗎?

下午,顏法沒有加班。匆匆出廠門,到那裡去,琴姑的攤子仍然沒有人。

想了想,顏法去了琴姑家。

屋頂上飄着炊煙,琴姑正在竈前,用吹火筒吹火哩!看見顏法,琴姑笑了。“哥,我就知道你會來的!”她高興地叫顏法幫着加柴,自己站到那一邊,將大鍋洗乾淨,倒上油,一會就把一盆青菜倒進了鍋裡。

火苗竄着,照亮琴姑的臉。那是一張俊俏的女子的臉。眼睛柔和地看着鍋裡,有時候,煙氣薰上來,她躲避煙氣,眉頭皺了皺,眼睛眯成一條線。顏法覺得,那一刻琴姑分外嬌媚。

顏法問琴姑,爲什麼沒有出攤?琴姑說:“爹不好,我照顧他。”看了看顏法,她笑起來:“不出攤,你就會來我家!”顏法也笑了。

這個湖南鄉下的姑娘,有一種天然的靈氣,說話之間,叫人愉快,叫人感染到一種自然的美好。

琴姑的爹爹已經好多了。看見顏法,他掙扎着要起來,顏法趕緊將他按住。

“老伯,不能起來的,要休息呀!”

老漢說:“沒什麼,我一生,什麼沒看過?這個病,過幾天就好的!”

顏法說:“還是大意不得。醫生說了的,起碼要休息個十天半月。”

老漢說:“哪那麼嬌貴!我們下力的人,好得快。等吃了這藥,躺個兩天,就好了。”

琴姑說:“爹,你就聽傅大哥一回,多躺幾天。”

說着飯菜都上桌了。琴姑給爹盛了一碗飯,夾了菜,叫爹坐起,靠在牀頭吃。她自己,和顏法到外間屋,顏法坐一邊,琴姑對坐着,不斷地給顏法夾菜。

琴姑的眼睛,水靈靈的,看着顏法,似乎眼睛會說話。

“哥,以後你常來呀,我們家沒有親人了。”顏法答應了一聲,想,琴姑的話裡,似乎自己就是親人了吧?

吃過飯,琴姑不叫顏法做事,自己麻利地刷碗洗鍋,片刻功夫家裡就乾乾淨淨了。

顏法想,天下的好女人怎麼有共性?桃子,也是這樣的。

琴姑爲父親洗過臉,服侍父親躺下,到外面來和顏法說話。

“哥,你那晚回去,嫂子怪你了嗎,那麼晚?”

顏法說:“沒有嫂子。”

琴姑笑起來:“我知道你沒有嫂子!”

顏法不覺也笑了:“你怎麼知道?”

琴姑說:“哥你一看是厚道人。要是有嫂子,今天不敢來我家的!”說着呵呵笑出聲,琴姑的聲音,銀鈴一樣。

兩人又說了許多話。琴姑講她小時候的趣事,講她如何養了一隻討人喜歡的黃狗,那狗十分通人性,她出去挑水,狗就跟在身後,她歇下來,狗就蹲在身邊。

“我這人,小動物都喜歡我!”她又格格地笑了。

顏法忽然想說,人也喜歡你呀!話到嘴邊沒有說出來。

老漢在屋裡咳嗽,琴姑進去,給爹捶了背,出來,對顏法說:“你看我爹能好嗎?”

顏法說:“我們廠的軍醫很不錯的,他說不要緊,就是不要緊。”

琴姑欣慰地說:“謝謝你呀哥,如果不是你,我爹昨晚可能很危險的!”

顏法說:“遇到這樣的事情,是人都該幫忙,何況我天天在你們攤上吃東西!”

琴姑笑了:“那麼多人在我們攤上吃東西,怎麼就沒有這樣的想法呢?可見你是個心腸很好的人。一個男人,就該這樣!”說着,她顯出非常親切的樣子來,看着顏法,眼睛裡波光粼粼。

天不早了,顏法要回家,琴姑堅持要送他。

兩人沿着石子路走着,坡下是黑黝黝的樹林,一邊是成片的矮房子,琴姑總走路外邊,有時顏法走得靠坡子一點,琴姑就要把他輕輕往裡推一推:“哥,小心啊!莫要滑下去了。”自己卻毫不在意,就走在路邊。

一種親切漫延在顏法心裡。琴姑是那種一心爲別人好,自己可以吃苦的女人,這樣的女人是人間的寶。

走到路口了,這裡有一片小樹林,顏法叫琴姑轉去,琴姑睜着眼睛,一聲不響地看着他。

顏法也看着琴姑,兩人都不說話。

夜風起來了,輕輕拂過人的臉頰,顏法覺得臉上熱熱的,似乎覺得琴姑也是這樣,不知不覺的,將琴姑的手攬住,那手好柔和。

琴姑悄悄靠在顏法胸膛上,聽見她急促的呼氣聲,顏法心裡一陣柔軟,不由自主的將琴姑抱住,琴姑的身體,柔軟無比,貼着顏法,十分溫暖。

那一刻,顏法想起了桃子。

桃子也是這樣的。那時候,在鄉下,桃子也曾這樣靠在自己懷裡,夢想着將來的美好。可是桃子卻那樣早就走了!顏法的手不知什麼時候鬆開了。琴姑感覺到了,奇怪地問:“哥,你怎麼啦?是我不好嗎?”

顏法撫着琴姑的肩說:“不是的妹子,是我有些不舒服了。可能累了吧?”

琴姑立刻着急地說:“那趕緊回家吧!好好睡一覺。”說着她站直了,探手摸摸顏法的額頭,感到溫度還正常吧,沒說什麼,催顏法快走。

顏法走了好遠,回頭一看,琴姑還癡癡地站在樹下,看着自己。

湘女多情啊!顏法在心裡感嘆。

有一天,顏法在琴姑那裡吃麪條,忽然,一陣淒厲的警報聲響起,兵工廠附近的山頭上,高射炮的炮管在搖動。

吃飯的客人都跑光了。

琴姑拉着顏法,跌跌撞撞地走下坡,這裡有幾個坑道,是工兵們爲老百姓挖的,出口開在小路旁邊,洞子很深,裡面已經滿是人。

兩人進去,走了不遠,就是漆黑一片了。琴姑緊緊地靠着顏法,頭倚在顏法胸口。顏法靠着坑道壁,望着洞口那裡。

沒有人說話。或許是知道洞子裡擁擠,不要額外消耗空氣,或許是緊張?

敵機的聲音迫近了。高射炮怒吼起來,從狹小的洞口看去,外面的天空裡散發着朵朵花一樣的氣團,那是高射炮彈在爆炸。

比高射炮的聲音更大,“轟轟轟!”敵機投彈了,頭頂上,接連好幾下震動,這裡的山很厚,人們都知道扔在山頂的**對這洞子沒有影響的,所以沒有人驚慌。

高射炮更加緊密地開火,再沒有**落下來,但是在遠處,在城裡居民區的方向,卻是連續轟響一片,敵機在這裡遇到了炮火,將**投向居民區了。

洞里人擠人。琴姑緊緊抱着顏法,身體微微顫抖。顏法感到琴姑對自己的親暱,便也抱住琴姑。琴姑的身體,那樣柔軟,顏法撫着琴姑,不忍分開。琴姑動情地,更加用力地抱着顏法。

不知道過了多久,響起了解除警報聲。人們慢慢往洞口走,琴姑拉着顏法的手,隨着人流往外。到了外面,看見山下很遠的市區裡,好多處升起黑煙,有的地方,可以清晰地看見大火熊熊。

顏法記着家裡,對琴姑說:“我要回去看看爹媽。”琴姑說:“快去吧,炸了這麼半天,也不知道里面炸成什麼樣子了!”

顏法快步往家裡走。沿路看見消防隊員拖着水龍帶,到處救火,也有不少老百姓,端着盆子,提着桶子,成羣結隊地往巷子裡跑,那裡面有房子起火。敵機的轟炸,給居民區造成巨大損失,房屋垮塌了不少,從巷子深處,傳出婦女的哭聲。

快到文伯伯家,老遠就看見那裡有很多人。顏法的心提到嗓子眼上了。走到門口,看見院牆那裡塌了一大塊,從缺口裡可以看見許多人在裡面忙碌。顏法跨進院子,小外甥士民跑上來,拉住顏法的手哭着說:“二舅,二舅,快去看家家吧,家家不行了!”顏法的腦袋嗡的一下,三步並作兩步跨進屋裡,看見母親躺在一張鋪板上,蓋着被子,老大、老三、彩雲、老爹都圍着旁邊。看見顏法,老三沒好氣地問:“你死哪裡去了!媽被**炸了,你今天休息,怎麼不在媽身邊?”

老大、老三是在空襲結束後趕回來的。

傅家爹爹老淚縱橫,講了事情經過。

敵機來時,家裡只有老倆口、彩雲和漢華、士民。聽見警報,都去躲到那個“防空掩體”裡,這是一張靠牆放的八仙桌,上面蓋着舊棉絮,下面是一條壕溝。幾個人躲在桌子下,聽見敵機在頭上盤旋,子彈呼嘯着射下來。

往日來了敵機,躲一躲就過去了。因爲這裡靠近牆角,上面又有兩棵大樹遮擋,一般是不會被子彈或者**直接擊中的。今天的敵機邪乎,長了眼睛似地,一個勁圍繞着這裡投彈掃射。傅家姆媽在地上坐久了,身子不舒服,剛把頭擡起來,說是換個姿勢,就在那時候,一顆**在牆外爆炸,院牆瞬間被炸開一個大洞,“掩體”側面失去掩護,破碎的磚塊裹着氣浪飛濺着往裡面打來,大多數打在桌邊墊子上,其中一塊穿過墊子打中傅家姆媽的腦袋,她立刻歪倒下去,人事不省。

空襲過後,趕緊將傅家姆媽擡進屋,放在牀上,她也沒有睜開眼睛。

“最不好的是沒有出血!”傅家爹爹啞着喉嚨說:“索性出點血,也就疼一下,包紮就好了。你媽一點血也沒出。就怕淤血悶住啊!”

請來了街坊中醫,拿了脈,開了幾副藥,說是要靜養。

第二天天亮,傅家姆媽醒了,渾身疼,頭也是重重的,躺在牀上,動彈不得。來湖南的路上,她曾經被**掀起來,腰部受傷,經過治療好了很多,昨天被**一轟,腰病又發了。

還多虧了那個江湖郎中,傅家姆媽吃了他開的藥,慢慢平復了。

漸漸地扶着棍子下了牀,漸漸能吃些東西了,一家人都高興,指望母親就這樣好了。

過了一個多月,忽然一天,傅家姆媽喊頭疼,來得好快,上午說不舒服,下午就不出聲了,到兒子們回來,老人家已經進入彌留狀態。

“媽,媽!”老三趴在媽的頭跟前,一聲聲喊着。喊了好久,母親居然睜開了眼!

她看了看兒子們,臉上顯出一絲看不見的微笑。一會,她的嘴角喃喃的,動了幾下,顏法將耳朵貼近去,聽見母親斷斷續續地說:“你們要紮緊,厚的要往薄的趕……”顏法流着淚,站起身,把母親的話對大家說了。

所謂“厚的往薄的趕,”是武漢土話,意思是富貴的要幫助貧窮的。“紮緊”是團結的意思。

說了這兩句話,傅家姆媽就再沒有一點聲音。任憑兒子們怎麼叫“媽”,她也不應了。

傅家爹爹,這個一輩子不興流淚的鋼鐵漢子,沙啞着叫了一聲:“婆婆!”就哽咽失聲。

相處幾十年的老伴走了,傅家爹爹像變了一個人。

夜裡,當他和外孫士民一起躺在牀上,他會坐起來,給外孫掖好被子,低聲說:“可憐的兒啊,我們都走了,你怎麼辦呢?”士民睡得沉沉的,打着呼嚕,傅家爹爹深深地嘆氣。

他在屋子裡,一個人那樣呆着,呆了十幾天。

一輩子習武練功的人,心裡是靜的。那天吃晚飯,傅家爹爹對老大說:“顏啓,我今年是過不去了。我走後,你要帶着弟兄,好好過日子。將來一定要回到涵三宮去!”

老大說:“爹,您莫要這樣說。我們都養着你,將來我們一起回涵三宮去!”

傅家爹爹轉而對老二說:“顏法,你是孝順兒,這一家老小,你有很大責任!你記着我的話,傅家的事情,就是你的事情,你要管,要幫!”

說完這些話,他就回屋了。

過了幾天,傅家爹爹真的躺下了!問他哪裡不舒服,他搖頭不說。頭不熱,也不喘,只是閉着眼睛,飯也不吃。

顏法心裡難過,夜裡,他一個人坐在爹牀前,想起爹小時候對自己的疼愛,心裡刀攪一樣。兩老最大的願望,是能夠回到故鄉,落葉歸根。可是眼睜睜的,媽沒了,如今爹又是不保的樣子,這該死的戰爭,什麼時候是個頭啊?

半夜裡爹醒了,他伸出手來,顏法趕緊握住爹的手。爹顫巍巍地說:“老二,我是要走了。今年七十三,活得夠長了。這幾天,我老是夢見你媽在叫我,還看見有爲了,我的壽到了,你不要難過。”

顏法說:“爹,您吃點什麼好不好?我去給您做。”

爹搖搖頭說:“吃不下,兒啊,我的事情我清楚。這一屋的弟兄,只有你最孝順,聽話,幫我們分擔。我和你媽都走了,家裡靠你了。不管什麼時候,你要幫傅家的忙,沒有辦法,一家人,總得有個吃虧的!”輕輕嘆了口氣,又說:“我窮了一輩子,也從來不曉得享受二字。如今我要走了,你跟他們商量一下,給我在你媽旁邊挖個坑,埋四塊板子,莫叫我就那樣被土埋了!”

顏法聽了,心如刀攪,天一亮,趕緊叫老三,去一個木材鋪裡,買了些木料,自己鋸刨砍,將木料拼起來,做了一副棺材。

他叫爹:“您看看,我把壽材做好了。”

傅家爹爹看了,滿意地笑了。

那天夜裡,顏法輕輕給爹揉身子,覺得爹確實和過去不一樣了。過去的身子,鐵一樣,肌肉都是硬的,今天爹的身子是軟的!爹是真的不行了。想到這裡,心裡無比難過,低頭坐在牀前,眼淚悄悄地流在衣襟上。再去摸爹,爹胸前的肋骨竟然好幾根都裂開了!顏法大吃一驚,去聽爹的胸口,已經沒有跳動了!

老人沒了,一家人坐在一起,商量如何帶好小士民。士民已經十四歲了,跟外祖父外祖母已經結下了很深的感情。老人去世,這孩子哭得眼睛腫腫的。

顏法說叫士民到自己工廠去學徒,就跟着自己做木工。沒想到士民這孩子竟有自己的主意!他堅定地說:“我不做工,也不做生意,我要當兵!”

顏法說:“士民啊,你跟着我吧,有我吃的,就有你吃的。等你大了,想做什麼隨你去!”

士民說:“二舅,不是我不跟你們,我實在是覺得自己已經大了。我已經跟部隊的人說好了,他們能夠接納我!”

原來傅家姆媽去世後,士民就經常去城防部隊那裡玩耍,一個老號長喜歡這個俊俏的孩子,答應他,只要他願意來,可以接納他做一個號兵。

勸了半夜,士民只是要去當兵。他說,他在部隊看見過許多小兵,有的年紀還沒有自己大。

看這孩子實在堅決,顏法就說明天去部隊問問,看能不能去,看部隊的環境士民呆不呆得下去。士民說:“一定呆得下去!將來我還要當官的!”顏法聽了,心裡只有難過。

第二天顏法帶士民去部隊,那個老號兵真的在那裡,他告訴顏法,當兵不一定就是那樣苦,士民聰明,當兵吃糧,說不定還有前途的。

“如今混生活多麼艱難?這孩子到了部隊,起碼吃飯有保證!我們這裡長官都很好,一定不會叫孩子吃虧的!”老號兵滿有把握地說。

當時就帶士民去見長官。問了幾句,就收留了。士民到底是孩子,歡天喜地,跟着老號兵就走,回頭對顏法說:“二舅,你回去跟大舅他們說,我在這裡很好!”

晚上顏法回到家,家裡空空的,爹媽都不在了,小士民也離開了,老大一家在隔壁,翠榮病了,老三去街上抓藥,顏法一個人走進屋,文伯伯和伯母也老了,和顏法說了幾句,就去休息了。

顏法忽然覺得心裡空得可怕。一大家人出來逃難,那樣可愛的小侄子死了,弟媳病了,老三成了孤家寡人。如今爹媽一去,往日的溫馨再也沒有了。過去曾聽人說過,爹媽活着是寶,現在是真的體會到了。

那天,他下班,剛剛走到廠門口,竟發現琴姑在大門外一棵樹下站着!

琴姑的眼睛裡有着淡淡的怨。看見顏法,怨沒有了,改成了笑意。

“傅哥,你怎麼這麼多天也不去看看我爹?”

顏法不好意思地說沒有時間,廠裡事情忙。琴姑說:“看一眼的時間也沒有嗎?我爹老在念你,說不知道是不是病了。這不叫我來看看你!”她說得那麼自然,就像真的是她爹而不是她思念顏法一樣。

琴姑走前頭,顏法跟着,兩人到了那個小攤前,琴姑爹正在忙着,看見琴姑,沒好氣地說:“跑哪裡去了?也不管我忙不忙得過來!”

琴姑不好意思地看了顏法一眼,趕緊過去做事。已經有好幾個人等着在,琴姑三下兩下就讓那些人吃到粉了。

顏法看着琴姑,受到了感動。這個純潔的女子,編這樣笨拙的謊言,只爲了見自己一眼。自己何德何能,受到這樣的待遇?便不言不語,走上去做事。琴姑看了,真的高興了,一邊招呼客人,一邊時不時給顏法一個笑臉。那笑是真誠的,沒有一點矯揉。是心裡發出的笑。

那天晚上,琴姑收了攤子,已經很晚了,琴姑叫顏法不必回去了,就在自己家裡休息。顏法想想父母已經不在,家裡也沒有什麼牽掛,就和琴姑父女一起去了。

琴姑在父親睡的外間屋靠近自己房門的地方搭了個鋪,讓顏法睡。她自己,對顏法說了個:“好好睡啊!”就進裡屋去了。顏法知道,琴姑沒有拴房門。這叫他砰然心動。但是一種更加高尚的情愫籠罩了他的身心,馬上覺得自己的念頭對琴姑不起。便坦然睡去。

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六 地獄中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五 蹉跎衡陽十二 別矣,武漢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七 遠征軍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五 北伐壯歌十一 國難來了二十 大罷工五 北伐壯歌十 逃亡與驛站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八 兒女情真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八 兒女情真十三 鐵蹄踏江城十二 別矣,武漢七 煉獄十六 地獄中十六 地獄中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九 地下英雄十四 甦醒九 地下英雄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六 白色恐怖七 煉獄十五 蹉跎衡陽四 孤苦兄妹一 烽火陽夏二十 大罷工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一 國難來了十六 地獄中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四 甦醒十三 鐵蹄踏江城七 煉獄八 兒女情真五 北伐壯歌三 燃燒的京漢路二十 大罷工四 孤苦兄妹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 逃亡與驛站三 燃燒的京漢路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三 鐵蹄踏江城四 孤苦兄妹十二 別矣,武漢十八 傷心黔桂路四 孤苦兄妹七 煉獄七 煉獄四 孤苦兄妹一 烽火陽夏十四 甦醒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八 傷心黔桂路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九 地下英雄十七 遠征軍二 啓蒙者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八 傷心黔桂路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二十二 決戰白山黑水十七 遠征軍八 兒女情真三 燃燒的京漢路十 逃亡與驛站二十一 從楚江到香江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六 白色恐怖二十 大罷工十 逃亡與驛站十二 別矣,武漢二十 大罷工十 逃亡與驛站十九 少小離家老大回十四 甦醒十二 別矣,武漢五 北伐壯歌六 白色恐怖四 孤苦兄妹一 烽火陽夏二十 大罷工一 烽火陽夏十二 別矣,武漢七 煉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