車子停在原地，婉兒靜靜地看着窗外的夜色。
車內沒開燈，路燈透過玻璃穿進來，給他們罩上了一層朦朧的光暈，若明若暗。
“婉兒，”陳俊楠猶豫了一下，但還是握住了她的一隻手，眼神複雜地望着她，“如果不想說，可以不說。”
“我想讓你支持我。”婉兒開口，聲音很平靜。
“你說，”陳俊楠答應得很快，“只要我能做到的。”
婉兒緩緩轉過頭，眸色如橙光下的水晶，亮澤透明，波光閃閃。
“我要召開一個記者發佈會。”她看他，看他驟然突變的表情。
他睜瞠雙眸，緊張中帶着無措，握住她的那隻手冰涼了，發抖了，抽着脣角問：“爲了他？你想爲了他把一切都說出來？”
“行嗎？”
“不行！”他開始雙手扣住她的肩膀，他覺得她瘋了，語氣極其傷心不滿，“婉兒，我已經答應你，我不把肖明傑的事往外說，他當年綁架你，我也到警局消了案，雖然那天我拿這個嚇唬了你們，可那不是我真正想做的，我只是想讓你回到我身邊……婉兒，我們就要去美國了，肖明傑與谷成，谷楓他們怎麼鬥不關我們的事，你別插手了，我求你別插手，到此爲止好不好？如果谷成敢碰你，我也是饒不過他的！”
婉兒的雙眼淡然如常地望着他，眼神無波無瀾，仿偌他說的話，她早猜測到了，微微一笑，清晰道：“對不起，我不能那麼自私！肖明傑不欠我任何什麼，相反，他陪我長大的那十年，卻是無法用金錢去計算的，人不能只一味地獲取他人無私的奉獻，而不想對他人付出，肖明傑爲了阻撓谷成卑鄙的行爲而準備放棄星輝，這件事我不會答應！”
“婉兒，”陳俊楠覺得心裡太酸了，酸得他連舌頭都在發麻，“這事可是肖明傑自願的，再說，他綁架過你，導致我們分開，導致你失去了盼盼……你不覺得他已罪不可恕？”
婉兒垂簾，涼薄的脣遂慢慢向上彎起，那抹苦澀的微笑讓陳俊楠彷彿覺得綁架她的不是肖明傑，而是他！
“陳俊楠，你覺得我應該恨他是不是？”掀上眼睫，她的眼睛紅了。
“不應該嗎？”
婉兒的笑開始變得耐人尋味，她搖着頭，拔下他放在肩膀上的手：“我是想過恨他，但我恨不起來！”
她心裡很清楚，如果第二天她打電話過去，邢素素不辱罵她，不在電話裡趕她走，不讓她痛不欲生，讓她絕望，她會失去孩子，會失明又失憶嗎？
要說恨，當時的喬婉兒還真的恨過邢素素。肖明傑只是起了因，結下果的卻是邢素素。
如今，一切都無法挽回，婉兒根本不想再提及過去。
聽到她這樣的話，陳俊楠一聲苦笑：“這麼說，在你的心目中，他以前對你的好已完全超越了他對你的傷害？”
“哪種傷害更大，我心裡很清楚。”淡淡的回答，讓陳俊楠啞然失聲。
好一會，小小的空間唯有倆人的呼吸清晰可聞，這種沉默讓人感到壓抑，陳俊楠雙手伸直在方向盤上，頭垂得越來越低。
婉兒的態度太明瞭，他對她的傷害遠遠超過肖明傑。
他可能忘了，婉兒深愛過他，愛人的傷害才最最讓她痛苦，讓她刻骨銘心，讓她難以原諒。
“婉兒，我明白了，但我必須告訴你，肖明傑……他
就算不放棄，這次的董事會照樣會被人趕下臺的，谷楓他們早有動作了。”許久，他才擡起頭再做一次努力。
婉兒清亮的雙眸盯着玻璃上圈圈浮動着的霓虹，眼神依然堅定：“不管怎麼樣，只要我去做過，我就無愧於心，我也相信，肖明傑會挺過去！”
陳俊楠張着嘴，鼻子一陣緊似一陣地發酸。
她這不是一個女人對一個男人的堅信嗎？這不說明，當年的楊帆，現在的肖明傑在她心裡就是堅不可摧的偶像嗎？
愛他！就要相信他！
陳俊楠怎麼就想到這愛情裡的一句話了呢？
能吃醋嗎？能對她大吼一句，讓她清醒意識到，她一輩子要相信，要依靠的男人現在在她眼前，他就是陳俊楠，她不能無視他的存在，他的感受！
可是，他還有什麼能拿得出來讓她去堅信自己？
“那你想讓我爲你做什麼？”心雖然疼痛，可陳俊楠還是問出了這句話。
“就是支持我，不要阻擋我！”婉兒再次回頭看他，“如果我瞞着你做這件事，你會說我不尊重你，那我事先向你坦明，希望能勇敢地面對，如果你承受不了，你可以向外界宣佈你與我已感情破裂，正準備辦理離婚手續。”
“婉兒！”陳俊楠傷心地低嚷，眼裡有淚光在閃，怔怔地定住妻子，“你怎麼能說這些話？”可以看作是威脅嗎？
“怎麼不可以說？這樣子你就不用擔心輿論對你的負面影響，何況你與肖明傑打架早已登了報紙。”
“你以爲我真是那麼自私嗎？”
“那你認爲呢？”婉兒的臉一沉，陳俊楠便知曉她怪他什麼。
難堪，懊惱，悔恨又一古腦兒地從心底裡涌上來。
他語氣降低了，以至沒有充足的底氣讓自己一口氣說完：“我以前隱瞞你，那也不是……不是爲了你啊？如果你，如果你知道事實真相，你不是……要痛苦？”
“你覺得我現在就不痛苦了？”
她的話裡明顯有了一絲嘲諷味，陳俊楠糾結地看着她的眼睛，四目相對，說不清是什麼感覺，只能說傷心多於柔情，怨恨多於憐惜。
真的有裂痕了嗎？這道裂痕是不是難以修補？
“婉兒，我知道錯了。”
婉兒淡淡地一笑，搖了搖頭：“不想怪你什麼了，雖然你隱瞞我，好像是爲了我好，但對於夫妻來說，你如果信任我，那就要對我坦白一切，而你呢，只想着隱瞞，說到底你對我沒有信心，對我也沒有誠意。”
“我以後改。”
“在林雅身上？”
“婉兒？”
“好了，我已答應你去美國，你放心，我說到做到，”婉兒說完就去開門，陳俊楠卻突然抓住了她的手臂，她回頭，疑惑地看他，“還想說什麼？要說你現在上去與媽媽說，媽媽正等着你。”
“我要上去，但你還沒聽我答應。”他眼裡既有糾結又有誠懇。
婉兒眼睛微眯，似乎在笑：“我知道你會答應。”
他一頓，婉兒又斂了笑，表情肅然：“因爲你知道，你萬般阻攔也沒用，就算肖明傑是你，我同樣會做，不是嗎？”
陳俊楠鬆手了，他想笑卻沒笑出來，嘴角一勾，倏然劃過一絲傷痛中的無奈，是啊，他了解她，瞭解她是一個不想讓別人去爲她奉獻一切的人！
他不是跟妹妹陳美琳有過一段對話嗎？
“哥，假如需要你放棄，你會怎麼樣？”
“哪來的假如啊？真有假如，我想婉兒也不會答應，我太瞭解她。”
“你那麼自信？”
“對，她不會讓我放棄的，但我想婉兒需要我去放棄，我也會做到。”
喬婉兒，你知道嗎？如果你需要我去放棄，我也會做到的！
幾分鐘之後，婉兒與陳俊楠一起站在了索婭跟前，索婭朝陳俊楠招了招手，倆人走向陽臺。
“媽，你批評我吧。”陳俊楠直切主題，低着頭，像一個犯了錯的小學生一樣。
索婭表情平靜依然，說話緩慢：“知道我爲什麼當初反對你們戀愛結婚嗎？”
“……”陳俊楠擡起頭，蠕了蠕脣卻沒有說出自己的想法。
“因爲你與我們有個層次差距，你自視清高，生活的優越讓你顯得自以爲是，高高在上，沒有危機感，沒有責任感……愛情中你是姣姣者，到哪都有人追棒，有人仰慕，於是，你審視他人的目光就變得苛刻，力求他人完美，我承認你很喜歡婉兒，但你一定達不到深愛的地步，當她失蹤後回來，你就開始審視她在你心裡的形象了，你總覺得她身上有了污點，有了某些殘缺，你時不時感覺失落，要不然你不會常常跟一羣朋友泡夜店，找美女，以至和羅欣妍有了浩浩。”
索婭說到這，眼神淡漠地注視着他，陳俊楠驀然有種被人剝光了的感覺，他面色難堪，糾結無措地又垂下頭來，而垂在身側的手已慢慢地插進了褲兜。
“我聽婉兒說，這三年你從來沒有帶他參加過宴會，帶她出入過你交際的公衆場合，出現在電視鏡頭上，俊楠，別以爲婉兒她不在意，其實她心裡比誰都清楚，只是我的女兒是個不喜歡讓你難爲的人，她一味地忍受就因爲愛你，她不離開你是因爲還有妞妞，另外，還有一個重要的原因是你的母親……”
索婭轉身朝向夜空，慢慢地和陳俊楠講起了過去，說蘇家與陳家之間的友好世交，說她與陳天佑之間的愛情故事，她說了很多，陳俊楠一直在靜靜地聽着。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房間裡的婉兒已哄着女兒睡去，看看時間，母親與陳俊楠已交談了近一個小時。
母親不是說幾句話嗎？怎麼用了這麼長時間。
婉兒想走過去聽一聽，可走了沒幾步她又退了回來。
從小到大，她一直對母親抱着崇敬的心理，也是她一直學習的榜樣，所以，母親做事，她相信有她的尺度和理由。
她靠到牀頭隨便拿起了一本雜誌翻看，漸漸地，她的眼皮不停地下垂，終於忍受不住瞌睡蟲的襲擊，她躺在女兒身邊閉上了眼。
醒來的時候，窗口大亮，妞妞已跑到索婭牀上去了，她們正互相摟着有說有笑，那種親密讓婉兒既欣慰又羨慕，長大了的自己已好久好久沒有讓母親抱着自己睡了，母愛的懷抱多溫暖啊。
“媽！”婉兒叫了一聲，索婭連忙擡起頭，看她已坐起來，笑了笑。
“起來了？”
“媽，昨晚你怎麼這麼話嘮？”
“想知道我們說什麼？”
婉兒搖頭，微笑：“媽，妞妞在呢，你們再睡一會，我去訂早餐。”
“婉兒，今天陪媽媽去趟公墓。”
“好。”婉兒一口答應。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