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爲韋管家在牛奶杯裡摻進了半粒安眠藥,肖明傑這一覺足足睡了五個小時,醒來的時候,他的頭又沉又痛,擰着眉宇揉了腦門好一會兒,他才慢慢睜開了濃黑深邃的眼眸。
白色的天花板上暈染着從窗戶透進來的陽光,窗簾的影子與白色的光線交錯成不規則的曲線圖,肖明傑平躺在牀上,雙眼盯着天花板,他彷彿在天花板上看到了一幕接一幕的投影,每一個畫面中都有婉兒,一顰一笑牽拉着他的心。
慢慢地,他的眼角紅了,慘白的俊美臉龐變換着不同的表情,哀傷,無助一時交織在他的眼底,彎曲的手肘似乎還能感應到昨晚婉兒的輕輕一推……帶給他的惆悵與痛苦是那麼深刻。
“沒想到是你綁了我,你走吧,我不想再見你!”她含着眼淚擡頭望了他一眼,這一眼就像一把利劍刺痛了他的心臟,他張着嘴,卻如鯁在喉,無語凝噎。
她走了,他傷心地看着她把手伸給陳俊楠,然後陳俊楠帶着一絲得意的笑擁着她拂袖而去……
他頹然地坐在樟樹底下,陪伴在他身邊的是安雯。
“表哥,你爲什麼一定要那樣做?”安雯的聲音隨着沁涼的晚風飄進他的耳朵裡。
聞言,他打了個冷顫,感覺全身的肌肉都滲透了冷風,連聲音都是飄浮的:“不想失去她。”簡單的五個字就足矣。
安雯轉頭看他,他的臉在夜色中是那樣的白,深刻的五官此時已削弱了太多的冷硬犀利,留下的只有悲傷與淡淡的柔和曲線,冷魅高貴的男人一瞬間表露出來的脆弱,讓安雯心生憐惜。
她伸出手輕輕放到他的肩膀上,他沒有動,黝黑的眸子盯着波光閃閃的水面,低啞的嗓音輕淺虛無:“我與婉兒在南郊貧民窯裡生活了近十年,母親去世後,我七歲跟着姥爺,婉兒就住在隔壁,她還小,我常常帶她玩……後來一起讀書上學,好的就像一對親兄妹,我常常爲她去偷地瓜,偷黃瓜,還喜歡騙她,看她笑着吃東西,我就開心,覺得被人打被人罵都值得,隨着年齡增大,我就想一直保護她,爲此我與谷成結下了怨仇,”他擡起右手,抿起削薄的脣,微弱的光圈下,安雯看到了那條淺色的疤痕,他用手撫着,從虎口拉到手背,脣角扯起一抹苦笑,“這是谷成用刀劃的,婉兒其實看到這條疤時她發愣過,只是她看到我的左眉心沒了一顆紅痣,所以又消除了懷疑……這是整容的結果,老爺子不想讓別人認出我來,名字改了,面容改了,他相信我會因此過得很平安。”
說到這裡,他臉上的苦笑深了,只是還沒有蔓延到眼底,一抹憂傷很快就覆蓋了那絲笑容。
“改得了你的面容,改得了你的心嗎?”安雯接下了話茬,聽完肖明傑的訴說,她的心酸得就像喝下了一罈醋,她怎麼能跟婉兒比?十年那,他們一起十年,從小到大,他爲婉兒付出了那麼多,他記住了婉兒的點點滴滴,時時刻刻都把她刻在心裡頭,誰能把婉兒從他心裡頭消除抹殺掉?
紅痣沒了,可心依舊!他們的老爺子絕對沒想到自己的孫子還有這段刻骨銘心的少年情懷,青澀的愛戀,和一個念念不忘的美麗女人。
“我曾經從法國回來過三次,三次都爲了找婉兒,可是,我出國三年,貧民窯因爲舊城改造而搬遷了,我找不到原來的鄰居,而且婉兒改了名字,後來找到一位曾在那兒住過的老爺爺,他告訴我,婉兒被人領走了,可能去了國外,也可能已不在人世,因爲沒人知道他們孃兒倆的去向……”
“婉兒其實是去了北京對吧?”
“是,這是我後來調查知道的,可知道這一切時,她已與陳俊楠戀愛。”
“明傑,我理解你那時的衝動,一個你喜歡,又從小呵護長大的女孩子即將成了別人的妻子,你心裡受不
了。”安雯終於明白幾年前的一天晚上,肖明傑爲什麼會喝醉酒,原來是他知道了婉兒要結婚,她握起肖明傑的手,他的指尖有些冰涼,她把他的手拉到嘴邊呵了一口氣,微笑,“表哥,你別傷心,我相信婉兒也會理解你的,她不會怪你綁架了她。”
雖然肖明傑當年的行爲造成了嚴重的後果,導致婉兒與陳俊楠離散三年,不只是失去了盼盼,還因此失明失憶……這可能是婉兒心中永遠的痛,永遠不可磨滅的陰影,但是,安雯還是認爲婉兒會原諒肖明傑。
因爲,肖明傑是她的楊帆哥哥!楊帆哥哥對她十年的疼愛絕對會抵消掉她的怨與恨。
“她不會原諒我的。”肖明傑抽回了手,眼神一下子黯淡下來。
是的,她肯定不會再原諒了,聽到陳俊楠的話,婉兒明顯是震驚的,安雯說她是爲了阻止陳俊楠向媒介揭露,向警方舉報肖明傑纔跟陳俊楠走的,可是,肖明傑還是認爲婉兒是因爲生氣他而選擇了陳俊楠。
這讓他深感悲切,不管婉兒出於什麼目的,每一個都讓他難以接受。
他從牀上爬起來,看到牀櫃上的時鐘已是上午十點,眉宇一蹙,起身走向洗漱間。
韋管家已吩咐下人做好了營養餐,她估計這時候的少爺該醒了,剛想上樓看看,丫丫從外面跑進來,神色詭秘,悄聲說:“管家,我聽到院門外有兩個女人的聲音。”
韋管家凝了凝眸,清秀肅冷的臉佈滿了疑惑:“兩個女人?”
“是的,一個好像是安小姐,還有一個我聽不清。”
韋管家眼簾一垂,難道是那個喬小姐?
“鈴鈴……”正思索間,電話響了,韋管家朝丫丫揮揮手,見丫丫又跑了出去,她纔拿起聽筒,恭敬地叫了聲:“老爺,您好!”
“少爺還沒醒嗎?”那廂的語調又低又沉,隱隱透着一絲惱怒。
“應該醒了。”
“沒醒也去給我叫醒!讓他馬上到我這兒來!”肖老爺子似乎剋制不了火氣,說完就重重地掛了機。
韋管家沉重地放下電話,她清楚這個老爺子的脾性,若不是少爺做了令他感到“沒面子”的事,他不會發這麼大的火。看來少爺與陳俊楠打架,老爺子已知曉了,其實這已不用隱瞞,今天的娛樂晨報就已經含沙射影地報道了昨天的一道八卦新聞:兩位年青的知名男士爲何拳擊決鬥?
報道內容詳細描述了拳擊館內的打鬥情況,雖然沒有公佈姓名,沒有附上照片,但描述的外貌與氣質,還有估計的年齡,若是肖明傑與陳俊楠走在大街上,任誰都會想到是他們。
韋管家開始慶幸自己沒有把喬小姐一事告訴肖老爺子,若是說了,估計老爺子的火氣會更大,她懷疑,肖明傑與陳俊楠打鬥是爲了喬小姐。
這是她後來向趙剛打聽到的,說陳俊楠的妻子就姓喬,而且跟她描述的外貌一樣。
真是想不到,他們的少爺會爲了一個有夫之婦失去了理智,而且半夜回來還把自己灌得醉醺醺。
唉!那位喬小姐雖然漂亮,可畢竟是個婦人,而且是陳俊楠的妻子那。
韋管家嘆息一聲,擡腳步上樓梯。
“韋管家!”沒走兩步,門口突然響起了安雯的叫聲,“我表哥在家嗎?”
“什麼事?”她剛想說不在,頭頂上卻響起一道渾厚的粗嗓,只見肖明傑身穿一套裁剪合體的黑色Hugo Boss西服,裡面着一件修身的白襯衣,打了條藍色的領帶,頭髮向後梳,露出了他光潔的額頭,一雙明亮的狹長眼眸黝深沉靜,高挺的身姿直立在樓梯上,氣質高雅,俊逸非凡。
安雯看到這樣乾淨明銳又俊美的男人時微微地一怔,這與昨晚頹廢的他相差甚遠,她望着他,似乎他
的身上寫滿了讓她看不懂的東西。
“明傑……”她身後的陳美琳忽而開了口,她此時就像一隻病怏怏的小貓,那聲音虛弱得令人心酸。
韋管家怔怔地望着陳美琳,看來今晨的八卦新聞沒有寫錯,昨天的拳擊打鬥結束後確實有個女孩子從上面摔了下來,只是他們意淫錯了人物,眼前的女孩子不是兩位男人爭鬥的對象。
肖明傑眼神複雜地盯着陳美琳,鋒利的眉眼在觸到她胸前的繃帶時,瞬刻就軟化了,那雙清冷淡漠,又不失侵略性的眼睛暈染開了一層歉疚,一層憐憫。
他慢慢走下來,輕抿着脣指了指沙發,安雯轉身拉起陳美琳走到沙發前坐下,然後她朝韋管家呶呶嘴,倆人一起走出了客廳。
“明傑……”她們一走,陳美琳就衝到了肖明傑跟前,雙腿一曲,直直地跪了下去。
坐在沙發上的肖明傑急忙伸出雙臂,直接托住了她的胳膊,凝視着她溼潤晶瑩的雙眸,他聲音喑啞:“陳美琳,你別這樣。”
“明傑,我知道你不喜歡我,但我想幫哥哥求你,你不要跟他搶婉兒。”陳美琳仰起臉,兩行滾燙的淚水從眼角簌然滑落。
肖明傑渾身一顫,俊眸頓時凝結成一條黑線,濃密的眼睫微微扇動,眼前的女子似乎讓他看不懂了。
她在說什麼?她不是爲自己而來嗎?
“明傑,我哥哥很愛婉兒,婉兒失蹤那幾年他非常非常的痛苦,這是你沒有看到的……一切都不用你和哥哥告訴我什麼,我能猜到當年婉兒失蹤與你有關,明傑,既然你犯過那麼大的錯,婉兒也不可能不恨你,但是,安雯告訴我,你很愛婉兒,谷成告訴我,你與他作對,你當年坐牢全是因爲婉兒,你們從小就關係曖昧,所以,”她流着淚,眼神不停地晃動,狀似心情異常矛盾糾結,亂得她語無倫次,“所以,我害怕你不鬆手……你看看,我其實很好的,你爲什麼不喜歡我呢?我可以做得比婉兒好,好上她十倍的,明傑,我哥不能沒有婉兒,他會瘋的,羅欣妍只是一廂情願,生下浩浩他並不清楚真相,這不是我哥的主觀意願,婉兒肯定會原諒我哥的,只要你不插手……對對,明傑,你不要做第三者好不好?”
她淚眼婆挲,祈盼地望着肖明傑,而此時的肖明傑已全身僵硬,他機械式地託着她,心卻一陣緊似一陣地抽痛,眼前的女孩子本活潑開朗,任性刁鑽,那渾身散發着青春光芒的她此時卻如一朵凋零的花朵,悽哀得在不停顫慄,削瘦的面頰淌滿了淚水,紅紅的眼睛充滿了祈望,瑩潤的嘴脣抖動着,淚水從她鼻翼處蜿蜒而下,一半漫進了她的嘴裡,一半淌過她尖細的下巴。
她的雙腿依然蜷曲着,肖明傑的雙臂是她的支撐點,只要他一鬆手,她就會掉落到地,就會像一個白色晶瑩的瓷瓶那般地碎裂開來。
“起來。”肖明傑的內心早已翻江倒海,他不想再看到這樣楚楚可憐的臉蛋,這樣的神情讓他想起少年時期的喬靜婉,他的心只能更痛更酸,他雙臂一擡,把陳美琳拉到自己身邊坐下。
“那你回答我,回答我!”陳美琳用右手去推他的肩膀,她沒有要到自己急需的答案,她心急,“回答我你是不是可以放棄喬婉兒!?”
“不可能!”
一道尖利的嗓音突兀地衝進了客廳,隨之安雯飛快地竄到他們跟前,她擰着雙眉氣惱地瞪着陳美琳:“陳俊楠是你的哥哥,你就幫着他說話,那我告訴你,明傑是我的哥哥,我同樣要幫他來說話,放棄喬婉兒絕對不可能!”
陳美琳面色一僵,愣愣地望着氣呼呼的安雯,爾後,她扭頭望了一眼微闔着眼眸,神情已浮出些許清冷的肖明傑,深吸一口氣,倏地從沙發上站起來,胸前一挺,淚痕交錯的臉忽閃着一抹戾氣直逼安雯。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