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廟那邊,蘇瑾軒到的時候,蘇昭寧正將牀的被褥才鋪好。
因天色已暗,蘇瑾軒一個男子不好直接闖進庵子裡,便讓服侍的丫鬟去請蘇昭寧。
那丫鬟正是先前喂蘇珍宜吃糖乾梅子的那一個。如今到了蘇昭寧面前,她一張嘴也是甜得要溢出蜜來。
“二小姐可別張羅這了。大少爺知道您在家廟替祖宗祈福辛苦了,特意讓二少爺來接您回府呢。”
說話間丫鬟替蘇昭寧去清理行裝,不過她略微收拾,發現這二小姐的物件真是少得屈指可數。
果真是個娘死爹不疼的。丫鬟心默默翻了個白眼,面卻是不顯。她麻利地把包裹繫好,便請蘇昭寧出門。
兩人走過迴廊的時候,驚醒了旁邊禪房的小尼姑。小尼姑揉着眼睛打開門,看到蘇昭寧的行裝,忙問道:“姐姐,你要去哪兒?”
丫鬟對小尼姑的稱呼很是不屑,她搶先答道:“我們家二小姐當然是要回長安侯府了。”
“姐姐,你要回你爹那了嗎?”小尼姑不懂丫鬟咬重音的長安侯府代表什麼,她只知道,蘇昭寧是要回自己家了。
看着這陪伴了自己有些時日的小尼姑,蘇昭寧從行裝取出一個帕子包成的小方包來。她將小方包遞給小尼姑,又摸了摸小尼姑的頭,說道:“這是你喜歡的板栗糕,不過夜裡不要貪嘴。”
小尼姑接過小方包緊緊捧在懷裡,朝蘇昭寧認真地點了點頭。她其實想問蘇昭寧還會不會回這裡,只不過她心裡知道,每個人都是想自己家的。像她自己一樣。
庵子外面,蘇瑾軒靠坐在馬車內壁有點乏困。夜風陡然隨着被掀起的簾子灌了進來,他一個驚醒,只見到自己那淡色素衣的二姐走了來。
蘇瑾軒往旁挪了挪,喊道:“二姐姐。”
蘇昭寧點了點頭,答道:“有勞二弟弟了。”
兩人這樣禮到即止地打完招呼以後,是一路無話。
入城回到長安侯府的時候,月亮已經慢慢爬了來。門口的小廝遠遠瞧見馬車靠近,機靈地跑回內院稟告。因此,蘇昭寧還沒有邁回二房院子,大少爺身邊的人過來請了。
大少爺蘇瑾瑜的住處與長房大姑娘的相鄰,但卻不同在侯夫人的院。蘇瑾瑜的院子可以說是與侯老夫人院一樣,屬侯府獨立的一個內外皆有的院子。
走到外門處,蘇昭寧聽到了爭執的聲音。
有丫鬟焦急的聲音傳過來:“奴婢是真的有事要求見大少爺,我們三小姐傷到腳了。”
聽到事關姐姐蘇珍宜,蘇瑾軒三步並作兩步,忙跨進內院,問道:“三小姐傷到何處了,怎麼傷的?”
丫鬟見了蘇瑾軒忙行禮答道:“是藥碗摔倒地,三小姐不小心踩到了碎片。小姐說,大少爺這應有云雪膏,讓奴婢來求見大少爺。可他們這邊卻說大少爺如今正在見貴客,不讓奴婢進去。”
蘇瑾軒聽到姐姐傷了,便什麼事情都顧不了,直接吩咐道:“那我去求見大哥,你趕緊回去守着姐姐。四皇子留下的許太醫還在嗎,趕緊請過去。”
服侍蘇珍宜的這小丫鬟原是個月銀不高,看守外門的四等丫鬟。不過是蘇珍宜被罰後,其餘人走了門路,只留得這個無門無路的小丫鬟被臨時提了等次,到她身邊服侍。
小丫鬟見的場面少,此時已有些慌亂無措。幸虧蘇瑾軒身邊這個卻是不同的,那是侯老夫人身邊**過賜下來的。
只見這穿了碧綠色褙子的丫鬟悄悄前一步,先是看似無意地擋住了蘇瑾軒的去路,然後又拉住先前那小丫鬟的手,安慰道:“妹妹你彆着急,那雲雪膏確實是個好藥,但藥再好也不過一個好大夫。你先去請許太醫替三小姐看看,二少爺這邊求了藥膏會過來的。”
小丫鬟聽了便忙跑出了院子。
蘇瑾軒也急忙要往蘇瑾瑜的房闖。門口的下人卻是攔住了他,說辭與先前一模一樣:“二少爺,大少爺吩咐了,除了二小姐,其他人都不能進去。”
“我是去求藥的。”蘇瑾軒不滿地要推開下人們的手。
他身邊的大丫鬟卻又前一步,輕聲細語地勸道:“二少爺,二小姐進去同您進去不一樣的嗎?二小姐也會替三小姐求藥的,您何必多此一舉。”
蘇昭寧聽了這話,不由得看向這翠綠色褙子的丫鬟。侯府這些下人是如何的品性,在長安侯府長大的蘇昭寧可謂是深有體會。
面前這一個,表面看去是三番四次阻攔了蘇瑾軒的行爲,但實際卻是真真正正在爲他好。
這可不是侯府下人們過去有的品性。
看來這位二少爺如今在侯府的地位,蘇昭寧要好好重新估量一番了。
她先前拒絕大姑娘蘇柔嘉的邀約,一是因爲不想再做過河拆橋的侯夫人母女棋子,二則是良禽擇木而棲,侯府日後真正的主人是大少爺蘇瑾瑜,而不會是侯夫人。
蘇昭寧算準蘇珍宜圖謀復出便會引得侯夫人母女焦慮,也算準自己會被推到大少爺蘇瑾瑜面前。但如今有一樣,她卻是沒有完全預料到。
似乎二少爺蘇瑾軒並不讓大少爺除之而後快?
有了這層猜測,蘇昭寧轉瞬變換了想法。她輕拍了下自己的額頭,自責道:“都怨我的記性。方纔聽到雲雪膏的名字,竟還沒有想起來。先前伯母賞賜了我一盒,放在拿回來的行裝裡。二弟弟不如去我那邊直接取了,給三妹妹送過去吧。”
蘇瑾軒與蘇珍宜是雙生子,心性卻遠不如蘇珍宜複雜。聽了這話,他喜不自持,當即匆匆謝了蘇昭寧一句,便拔腿小跑出了蘇瑾瑜的院子。
丫鬟朝蘇昭寧行了個禮,便也跟了過去。
蘇昭寧望了二人背影一眼,便往蘇瑾瑜的書房走去。
房門被推開,一個身着紫色緞面長衫的男子正背對着門口的方向。
蘇昭寧見蘇瑾瑜的次數屈指可數,一時之間竟也沒認出面前這個不是蘇瑾瑜。
她喚道:“大哥。”
紫衣男子轉過身,只見那張如玉的面龐眉目似畫,薄薄的嘴脣微微揚,嘴角分明噙着一縷笑意。
“你不認識我了?”
清冽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心底那如泉水般淌過的悸動立馬讓蘇昭寧回想起對方是誰。
“昭寧失禮了,還望定遠侯恕罪。”蘇昭寧怎麼也沒有想到,自己回到長安侯府見到的第一個人,竟然會是定遠侯南懷信。
那個曾經……救過自己的人。
南懷信饒有興趣地看向面前的蘇昭寧,他記得她。這是個倒黴的姑娘。
說到倒黴,南懷信走到書桌面前,將桌的字拿起來給蘇昭寧看。
他問她:“你認識這寫的什麼嗎?”
蘇昭寧擡頭看向那宣紙之的字,她點頭答道:“平平安安,長命百歲。”
南懷信滿意地點點頭,又從筆架選了一支狼毫遞給蘇昭寧,道:“你寫一遍給我看。”
蘇昭寧依言前,俯在書桌提筆寫字。
門口又有腳步聲傳來,蘇昭寧沒有擡頭,只是認真下筆。
陰影被燭火照在宣紙,只聽到蘇瑾瑜的聲音響起:“二妹,你如何會闕北?”
蘇昭寧一筆一劃,寫的很是小心。她當然會闕北,生活在這個長安侯府,每一個有意無意得到的信息都被蘇昭寧格外珍惜看重。
還是半年前,蘇柔惠去求那雲雪膏時,蘇昭寧從那雲雪膏外盒描述猜得,宮有了位新娘娘,是闕北可汗的掌明珠。
既然能讓那人精樣的尚宮局專門做刻有闕北的藥盒,那麼證明這位娘娘頗得聖寵。身份尊貴,又得盛寵,那麼有些福氣是時間問題。
蘇昭寧在朝陽長公主府迴廊瞧見大批繡娘被領到總管那去的時候,她知道,闕北公主的福氣已經來了。而她,也終於像今日一樣,藉着這福氣踩出了自己的路。
“昭寧原想在祖母壽辰時繡副百福圖,是以涉獵了許多他地的字。”蘇昭寧已將南懷信要求的那八字重新寫了出來。她放下狼毫,將宣紙拿起,只等衆人來看。
書房,此時已經站了四人。
除蘇昭寧與蘇瑾瑜兩人外,定遠侯和禮部侍郎周軒林都站在房。
周軒林最先將宣紙從蘇昭寧手拿了過去。他帶着不敢置信的目光看了一遍蘇昭寧的字後,又將南懷信先前拿的那一張拿起來,兩張並排對着看。
“好,好,這瑾瑜你寫的還要好。蘇二妹妹,你還會其他闕北嗎?”周軒林問道。
蘇昭寧望向蘇瑾瑜,收到對方眼同樣的疑問後,她才答道:“只會些祈福的話。”
“也行。”周軒林略微有些失望,他嘆道,“總什麼都不會好。蘇二妹妹的繡工不知道蘇三妹妹的如何?”
蘇昭寧方纔見到蘇瑾瑜時,已經看到了對方腰間掛的那個美玉圖案香囊。
用色鮮豔,繡紋細緻,但布料卻並非蘇瑾瑜慣用的。這個香囊顯然不會出自大姑娘蘇柔嘉之手。
看來這是蘇珍宜的手筆了。
蘇昭寧解下自己腰間的錢袋,從掏出一個香囊出來。她向蘇瑾瑜道:“去年得了大哥哥從嶺南送回的生辰禮物,妹妹一直未能回禮。這香囊是妹妹在佛前求過的,還請大哥不要嫌棄。”
在家廟的這段時間,蘇昭寧亦已想清楚。當退無可退的時候,迎面而未必不是一種辦法。只要站準位置,即便只是一棵細柳也沒有那麼容易被吹倒。
她將香囊攤在手心,送到衆人的眼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