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堡鎮之南,浙系明軍衝擊着清軍的防線,可是一路衝來,明軍殺到時堡外圍時,已經是強弩之末。
這時李成棟領着一衆屬下進入大營,滿臉憤慨的將頭盔摔在桌案上。
“娘個劈的,衝了幾次,都衝不過去。”時堡近在咫尺,可是就只有浙軍一路擊潰多股清軍阻攔,進抵興化縣後,已經後續乏力了。
王翊惱怒道:“方纔本來要將正面清軍殺穿,可揚州方向卻又奔來一支清軍,瞬間穩定了防線。朝廷之軍,不是已經自和州、江浦、六和渡江了嗎?怎麼揚州還有清軍過來!”
李成棟冷笑道:“皇帝有堵閣部不用,卻用何騰蛟一頭豬,我看~”
張名振揮手打斷李成棟之言,沉聲說道:“殿下已經派人去敦促何騰蛟,咱們這邊整頓人馬,再衝一次,無論如何也要將博安救出來。”
何騰蛟登陸北岸之後,大軍便止步於揚州西郊,以探查揚州周圍清軍,以免中了清軍埋伏爲藉口,大軍止步於舊江口、上官橋一線。
這時,在何騰蛟的帳篷裡,從泰州趕來的馬士鰲,正苦苦勸說着這何騰蛟,希望朝廷兵馬能夠拼盡全力,卻救援趙銘。
“何閣老,還請趕快出兵,與趙國公理應外合,殲滅江北清軍啊!”馬士鰲急切道。
江北清軍現在有三十萬,浙軍加上東海鎮的人馬,不到十五萬人,還沒有清軍的一半,要想救出趙銘,必須要朝廷大軍出力才行。
馬士鰲本來在蘇州,趙銘出事之後,他心中焦急,立時感到江北,而他見朝廷人馬不出力,又從泰州跑到了何騰蛟軍中。
何騰蛟領着十多萬大軍,本該猛攻揚州,將清軍牽制住,可是他頓兵不進,便使得揚州清軍,威脅浙軍側翼,使得浙軍無法全力向北突進,爲趙銘解圍。
何騰蛟坐在帥案後,卻打着官腔道:“阿濟格狡詐,本閣要對全軍將士的性命負責,所以行事必須小心,不能重蹈趙博安的覆轍嘛!”
清軍忙着圍困趙銘,阻擊浙軍,哪裡還有兵力設伏,埋伏他何騰蛟?
馬士鰲心中悲憤,可是畢竟有求於人,不禁跪在何騰蛟面前,痛哭失聲:“何閣老,請你看着東海鎮將士,爲大明立過功的份上,救一救東海鎮啊!”
馬士鰲如此,令何騰蛟一時間有些難堪,這樣鬧下去,影響不好,於是敷衍道:“本閣會考慮的,你先起來,下去休息。”
馬士鰲卻不爲所動,“何閣老,您是大明的首輔,不能看着大明的將士見死不救啊!”
聲音傳到帳外,護衛的甲士一陣竊竊私語,議論紛紛,不少人都是眉頭緊皺,面露羞愧。
何騰蛟見馬士鰲繼續無理取鬧,臉沉了下來,慍聲道:“來人,送馬同知下去休息,本閣還有軍務要處理。”
馬時鰲被甲士架走,何騰蛟遂即叫來自己的心腹傅上瑞,問道:“聯繫上了嗎?”
幾年前,隆武從福建進入長沙,何騰蛟作爲湖廣總督,得以入閣拜相,成爲明朝首輔。
當了首輔,何騰蛟自然想要做出一番事業,也好青史留名,而當時隆武朝廷權威旁落,地方藩鎮割據,不聽朝廷之命。
何騰蛟說是大明首輔,可政令出了湖廣,誰也不鳥他,讓何騰蛟很是憤慨。
爲了重塑中央權威,也爲了做一個名副其實的大明首輔,何騰蛟入閣後推行的第一個國策,就是削弱藩鎮,將權力收歸中央。
當時,作爲何騰蛟的心腹,傅上瑞便被派到了地方,正好是放到了趙銘的地盤上來當一把手。
何騰蛟想讓傅上瑞在地方上做出一番事業,爲他增加政績,結果傅上瑞在江東卻玩砸了,被趙銘灰溜溜的趕出了蘇州。
此後,何騰蛟一派政策失敗,主和派失勢,傅上瑞便蟄伏了幾年,但傅上瑞並沒有氣餒,一直在等待復起的機會。
前不久,滿清派使者前來義和,朝中都是主戰派大臣,朱聿鍵不想聲張,何騰蛟便推薦了閒賦多時的傅上瑞,而他也抓住機會,重新走上了大明朝的政治舞臺。
“閣老,已經聯繫上了。卑職與對面約好了時間,他們今夜就過來。”傅上瑞獻媚似的笑道。
何騰蛟聞語點了點頭,“那好,你安排好!”
當晚,揚州城西郊,舊江口附近,范文程領着十多個護兵來到一座宅子外,離得老遠就看見站在門外的一員緋袍大員,頓時老遠便笑道:“這位就是何閣老吧,餘久聞何閣威名啊!”
何騰蛟聽了傅上瑞的耳語,知道來人乃是大名鼎鼎的范文程,亦大笑起來,拱手道:“範先生之名,何某人亦是久仰啊!”
“好說,好說!”范文程大笑着拱手。
這時傅上瑞一側身,“閣老,範總督,咱們裡面談。”
當下,一行人進了宅子,裡面早已備好了酒菜,兩夥人入座後,立時一邊推杯換盞,一邊奉承起對方,待酒過三巡,范文程發話道:“之前馮銓馮學士來信,說已經與何閣老達成條約,我大清與大明朝劃江而治,從此兩家休兵罷戰,南北並立。”
何騰蛟點了點頭,“條約是本閣籤的。即是兩家罷戰,貴軍爲何將東海鎮給圍了。”
范文程無奈道:“何閣老,這件事可不能怪我大清,本督收到馮學士書信後,立刻便與英親王商議,並率領大軍撤出了南京,是貴軍不放我們走,那東海鎮還想斷我們退路,英親王才被迫發起反擊。”
說到這裡,范文程放下酒杯,看向何騰蛟,“何閣老,我今日前來,就是要問一問,馮學士與貴國簽訂的條約,還做不做數?”
何騰蛟立時道:“當然做數!”
范文程聽何騰蛟之言,嘴角露出一絲微笑,但隨即立時皺眉爲難道:“可是,貴國朝廷好像不能控制自己的人馬啊!”
何騰蛟明白范文程的意思,也知道清軍打的什麼如意算盤。
有東海鎮和浙系存在,大明和滿清的議和,就無法真正實現。
這就像宋高宗與金國議和,要殺掉岳飛一樣,不解決趙銘,處理掉南明內部的主戰派,滿清不心安。
這一點上,何騰蛟與滿清其實是一至的,就算滿清不解決趙銘,隆武皇帝也要解決趙銘還有朱以海和浙系。
現在的關鍵是,解決了趙銘,滿清會不會真的願意議和。
何騰蛟沉默片刻,“範先生的意思,本閣知曉,本閣大軍未動,想必範先生也明白本閣和朝廷的意思。”
聰明人之間,不用明說,范文程得知是何騰蛟領兵,且大軍止步於揚州之西,便知道了隆武朝廷,要藉助大清之手,解決趙雜毛。
不得不承認,趙雜毛是個硬點子,阿濟格將其團團圍困,以爲吃下趙雜毛乃是鐵板釘釘的事情,可是十多萬清軍,就是打不下一個小小的時堡鎮。
現在,趙雜毛沒吃掉,南岸的十多萬明軍,卻又渡過江來,浙系明軍還有東海鎮餘部,更是向發瘋了一樣,突進至時堡鎮之南幾十裡的距離。
如果,何騰蛟這一路人馬,也如浙軍一般,向前猛突,清軍未必能吃下趙雜毛。
因此,范文程才奉阿濟格之命,趕來揚州與何騰蛟密談,希望能夠穩住何騰蛟,而只要何騰蛟不出兵,那單憑藉浙系明軍,肯定是無法突進到時堡鎮。
范文程明白何騰蛟的擔心,他見何騰蛟表示不會去救援趙銘,遂即道:“何閣老,大清與大明爭鬥數十年,到如今,雙方都已經筋疲力歇。此前,乃是攝政王主政,堅持大軍南下,如今攝政王墜亡,由皇上親政,我大清國策已經改變。皇帝年少,親政後內部不穩,要穩定朝局,自然是不想與明軍再戰。再者,近些年來,大清在戰爭中損失很大,也已經無力繼續南下。所以,議和乃是大清時下的訴求,絕對不會有假!”
范文程說的話,可以說是七分真,三分假,眼下順治剛親政,多爾滾一派還沒來得及清理,加上戰場上連連失敗,國庫空虛,確實不能再打。
順治、阿濟格等人,都希望能夠與明朝達成一個協議,暫時休戰,喘一口氣。
這次即便是殺了趙雜毛這個心腹之患,滿清也要休整一段時間,順治需要鞏固自己的地位,清軍也需要重新部署。
當然,等滿清這一口氣緩過來,明朝又沒了趙雜毛,那這個和平協議還要不要,那就另說了。
何騰蛟聽了范文程的話,與傅上瑞對視一眼,隆武皇帝要整肅大明內部,削弱藩鎮,實現中央集權,而要削藩,便需要外部有一個相對穩定的環境。
另外,以大明如今的實力,隆武朝廷並不懼怕滿清毀約,何騰蛟有信心,大明朝沒有趙銘,也能與滿清抗衡,而這便是隆武朝廷敢於和談,敢於賣掉趙銘的基礎。
隆武朝廷早已經過了危如累卵的時刻,如果隆武朝廷,在自身不能與滿清抗衡的情況下,出賣趙銘和主戰派,那無疑是腦殼有坑。
現在即便沒有趙銘,隆武朝廷也能一戰,何騰蛟纔敢賣了趙銘。
眼下,隆武與滿清都想要議和,何騰蛟沉聲道:“好,既然如此,本閣希望貴軍打完這一仗後,能夠按着約定,讓出淮南!”
范文程當即笑道:“當然。”
一旁傅上瑞站起身來,端起了酒杯,“諸位,爲了兩家和平相處,爲了掃清議和障礙,給百姓一個太平,爲天下百姓的福祉着想,乾了這杯!”
何騰蛟與范文程舉起酒杯,很莊嚴的碰在一起,然後一飲而盡。
“爲了掃清議和障礙,幹了!”衆人喝完,頓時哈哈大笑起來。
在與范文程會面之後,何騰蛟回到大營之中,正要召集屬下議事,忽然馬士鰲卻硬闖了進來,厲聲喝問道:“何閣老,我聽說你私下與清使見面呢?”
何騰蛟見此頓時大怒:“一派胡言,這是有人挑撥離間,擾亂軍心,這話你也信?”
馬士鰲雙目赤紅,“這事我本來不信,堂堂朝廷首輔,居然會與韃虜勾結,陷害忠良,可這是我清眼所見,不得不信!”
何騰蛟皺起眉頭,冷着臉,“馬士鰲,識時務者爲俊傑,這句話你沒聽過嗎?天下苦戰久矣,議和是陛下之意,也是天下百姓之意,你休要胡攪蠻纏!”
馬士鰲心如死灰,東海鎮爲了大明江山抗擊清軍,拋頭顱灑熱血,到頭來卻要被效命的朝廷出賣。
風波亭的故事,幾百年後,居然再次上演,馬士鰲額頭上血管一跳一跳的,怒聲大吼,“何騰蛟,你這個奸臣,我要爲東海鎮將士報仇!”
說着,馬士鰲就要拔刀,卻被何騰蛟的親軍死死按住。
何騰蛟嘆息道:“馬士鰲,你這是何苦呢?本閣這也是爲了大明江山能夠延續,爲了百姓少受戰亂之苦,不忍將士們繼續送命。歷代以來,北兵南侵,咱們漢人能守住半壁江山就不錯了,哪有將北兵徹底擊敗的例子。做人要識時務,以和爲貴嘛!”
馬士鰲猙獰着臉怒罵道:“放屁,你這個秦檜,東海鎮就是死絕,也不會放過你!”
何騰蛟見此不再多言,冷哼一聲,將衣袖一甩,甲兵立時將馬士鰲拖了出去,咔嚓一聲響,鮮血濺在帳上,何騰蛟冷笑一聲,“馬士鰲、趙銘,本閣明年給你們燒紙!”
夜色之中,時堡鎮城牆上,趙銘與一衆將領站立着,目光盯着南方。
南面的戰鬥異常激烈,但是如同趙銘預料的一樣,援軍後續乏力,被清軍擋在了二十里外,始終無法突破清軍防線,進至時堡鎮。
這讓城中殘兵,激動的心,又吊了起來。
“大帥你看!”高元照忽然指着清軍營地方向。
趙銘循聲望去,便見一條火龍,離開清軍營地,向南而去。
李本深臉色立時沉了下來,“阿濟格調兵去阻擊援軍了。”
趙銘一陣沉默,半響擡起頭來,對衆人道:“弟兄們,只能靠我們自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