莫梓瑤目光沉沉,凝視樂兒離去的身影,半晌不語。末了,微微嘆息着,擡眸凝望着暗夜裡那紛紛揚揚而落的雪花,沉聲道:“先不要管她。回玉瑤宮。”
就算殺了樂兒又能怎樣?事情既已發生,阻止已無意義。更何況樂兒是芸夫人身邊最親近的婢女,樂兒若突然不見了,以她多疑的性子,第一個懷疑的就是自己了。
樂兒在明知被發現的情況下,依然毫無畏懼地大搖大擺的前來問話,就已料定自己不敢將她如何了。奴婢尚且聰勇如此,更何況是主子。
莫梓瑤知道,芸夫人處理了伊昭容,下一個怕不是自己,就是雅夫人了。此劫躲不過,她亦沒想着要躲。先走一步,看一步吧。
回到玉瑤宮,就見玉芝手捧着一個金色錦盒在門口焦急的踱步。她看見莫梓瑤和韻蘭,揚了揚手中的錦盒微笑道:“娘娘剛走一會兒,內務府那邊就來人讓奴婢去取預製的流蠡項鍊了。奴婢正想着是否要將錦盒送過泰仁宮呢,沒想到娘娘竟然回來了。”
“哦?拿過來讓本宮看看。”
玉芝依言將錦盒遞了過去,莫梓瑤打開盒子仔細看了看,只見那大小勻稱的流蠡顆顆晶瑩剔透、光彩奪目,色彩流雲漓彩、美輪美煥。特別是下面鑲嵌的鴿血石,按照莫梓瑤的要求,表面被切成無數菱形的切面,形成無數個反光點,稍稍有一點光線照在上面都會呈現出亮閃閃地反射光,很是耀眼奪目。
莫梓瑤滿意的點頭,合上盒子輕輕一笑道:“想不到內務府的工匠們竟真能按照本宮的要求,打造出本宮想要的東西,倒是難爲他們了。”
“可不是嘛,聽內務府的小全子說,接了這個活兒,可苦了那羣工匠了,聽聞流蠡加工也十分的艱難,想不到娘娘一要,就是一串兒!還有那鴿子血,他們可從來沒嘗試過將拇指蓋兒大小的鴿血石加工成稜線型兒呢!”
玉芝一面唏噓着,一面上前去解開莫梓瑤身上沾滿雪花的輕裘,扶她進了大殿。
“都是你親力親爲的嗎?這是要送給雅夫人的祝賀禮,可不能出了什麼岔子。”
玉芝吐了吐舌頭,嬉笑道:“娘娘放心好了,一切都是奴婢親手做的,並未假手她人。”說着,從婢女手中接過一件乾淨的紫貂長裘爲她披上。
回到大殿時,晚宴已經吃得差不多了。太后見莫梓瑤進來,笑道:“剛纔還在說怎麼單單不見瑤貴妃呢。”
她雖是笑着,但笑意卻很淺,相反,看着莫梓瑤眼裡,有着濃濃的不悅之意。
太后是多麼謹慎多疑的一個人啊,先前在大殿的一幕,想必她早就已經開始懷疑莫梓瑤和顧顏暮的關係了。只是礙於場合,她不便提罷了。
莫梓瑤裝做不知,微笑着看向臺上的太后,“臣妾回去換了身衣裳,順便將準備送給雅夫人的慶賀禮帶了過來。難道,臣妾錯過什麼精彩的節目?”說着,目光不做痕跡地微微掃向大殿,見顧顏暮已經回到了席上,便不再多說什麼,在席間坐好。
太后道:“什麼禮物,還單單需要瑤貴妃你親自跑上一趟?”
“也沒什麼,不過是普通的玩意兒罷了,只是工藝複雜了些,臣妾讓內務府的工匠們日夜趕製,好在總算是趕在今天完成了。”
太后彷彿來了興致,“哦?能讓內務府的工匠們日以繼夜的趕製,想必也不是什麼凡品了。”
“太后取笑臣妾了。韻蘭。”
韻蘭點頭,將錦盒拿到對面去遞給了雅夫人。
雅夫人望一眼莫梓瑤,笑着接過,芊芊玉指輕輕打開錦盒,當她拿出裡面的流蠡項鍊,突然眼中有明亮亮的光芒一閃,隨即驚歎道:“呀,好漂亮好別緻的項鍊呀!”
莫梓瑤笑了笑,“雅夫人喜歡就好。”
雅夫人拿着項鍊端詳了片刻,說:“我聽聞流蠡材料特殊,而且其製作工製作工序冗長複雜。從構思、設計、雕塑、燒製、細修、打磨至作品完成,需經過四十七道精緻煩瑣的手工工序。且各個環節的把握相當困難,其火候把握之難更可以說是一半靠技藝一半憑運氣。也就是說一旦出現一點點問題,十數天、幾十道工序,多少人的努力就立刻付諸東流。更重要的是,流蠡產品是獨一無二的,要把它做成同樣大小的珠子串聯起來,更是困難。”
當雅夫人的目光落在項鍊下方鑲嵌的鴿血石時,忍不住再次驚歎道:“這是……鴿血石?天啦,從來沒想過,鴿血石竟然能雕琢成三十多個菱形界面,構思真是太獨特了。特別是和流蠡珠鑲嵌在一起,更顯內外明澈,優雅中微顯嬌氣,真是匠心獨特呢。”
莫梓瑤見雅夫人似乎真的很喜歡這流蠡項鍊,含笑道:“流蠡素有保平安,辟邪擋煞,寧心靜的作用,它代表高貴、典雅和進步,有利於改善自己的現有狀態,舒緩緊張。對孕期中的女性來說,最爲適合不過了。”
“瑤貴妃真是有心了。”
雅夫人笑着說罷,收起流蠡項鍊,吩咐自己的貼身宮婢收好。至於日後她會不會佩戴,那就不得而知了。
太后道:“既然是家宴,那還是依照慣例,大家熱鬧熱鬧,讓哀家也開心開心。芸夫人。”她忽然看像對面的兀自淺飲的女子。
芸夫人才擡眸,她的臉上,先前那一片緋色尚未褪去。她低咳一聲,開口道:“往年都是臣妾準備着,可今年都有瑤貴妃在,臣妾再出來主持,怕是不妥了。”
莫梓瑤有些微怔,除夕夜的事情,她從未接手過,究竟要她怎麼主持呀?
幸好,阮凌政在這時開了口:“瑤貴妃雖然位份高,經驗卻不如芸兒你,依朕看,還是你來吧。”
莫梓瑤朝阮凌政看去,他卻對她淡淡一笑。
芸夫人微微頷首,淡淡笑着道:“皇上、太后,可真是爲難臣妾了。年年要別出新意,臣妾可也沒那麼大的本事呢。今年不如這樣,誰預備了節目的就自己上來,如何?”
芸夫人,果然是聰明的。如此一來,既不拂了太后的意,又顧全了莫梓瑤的面子。算再不雖然太后似乎是喜歡他,但終究莫梓瑤的位份比她高,她倒是識趣得很。
太后才吃了一小口的梨花酥,聽聞她如此說,便笑道:“不過是家宴,你們不必如此拘束,有節目的就大膽上來吧!”
太后話音剛落,沉靜了許久的伊昭容突然起了身,望了一眼衆人,抿脣笑道:“那,臣妾就先獻醜了。”她說完,便下去換衣裳去了,這時臺上陸續走上來幾個姿色不凡的舞女,看樣子似乎只是伴舞。
不一會兒,伊昭容更衣歸來,她換了一身湖藍色的緊身錦綬藕絲羅裳,盈盈行至大殿中央。
許是第一次瞧見她穿這樣單薄緊緻的羅裳,明豔的絲綢包裹着她玲瓏有致的身軀,讓衆人不覺不禁眼前一亮。連阮凌政都不覺對她多看了幾眼。
上來後,她先向阮凌政及太后微微欠身,而後輕輕一擊掌,便見幾個絲樂拿着樂器在臺下依次坐好,並試好音律。
本來衆人以爲她即將要開舞了,哪知她卻是突然側目看向莫梓瑤,細聲道:“聽聞瑤貴妃琴藝卓絕,不知可否與之和演?”
伊昭容雖然說是合演,但明顯是有意爲之,既然是她的主場,又讓瑤貴妃來爲其伴奏,當真是好大的面子,連貴妃都要淪爲她的伴奏!
莫梓瑤微微一愣,隨即蹙起了眉頭,一時間沒想好要如何作答。
這時,原本一直笑看的雅夫人出聲道:“聽聞,果兒妹妹爲今日的一支《霓裳羽衣舞》苦練了大半年呢!”隨即,她又望向莫梓瑤,話語一轉:“不過此曲若是想用七絃琴彈奏的話,恐怕難度頗大。衆所周知,這支舞曲是用古箏演奏的,而非七絃琴。”說罷便輕輕執起酒杯,再不發一言。
衆人聽聞伊昭容居然要跳世間最難的《霓裳羽衣舞》,個個都露出驚訝的神色,當然,看莫梓瑤的眼光又多了幾分幸災樂禍之意。她們,巴不得看見莫梓瑤出糗呢!
阮凌政微微蹙眉,顯然也知道伊昭儀等人是有意刁難,但在這種場合下,實在不易對莫梓瑤太過偏袒微微蠕動下嘴脣,最後還是什麼也沒有說。
不過,說到內心,他還是對莫梓瑤充滿着信心的。
雅夫人的這話明明是激將了。莫梓瑤心內一陣冷洌,但稍作思量,前後已想得通透。
現在已不是掉不掉身份的問題了,若是不彈,難免招人笑話,堂堂的阮南國的皇貴妃,竟然是平平無才,一無是處,怕是爬上皇貴妃的位置,也不過是仗着自己的美色罷了,並不值一曬。
若是彈,彈得不好,必然招人恥笑。更重要的是,此曲原創乃是天朝先朝皇帝唐玄宗所作。使者就在席間呢,彈得不好,那不是褻瀆了先帝玄宗嘛,這可是大不敬呢。
那萬一就彈得好了呢,想必今日必然是大佔風光,蓋過伊昭容的風頭,日後怕是記恨自己到死吧?
被她記恨倒是小事,但問題是,自己的確沒嘗試過用古箏來彈奏《霓裳羽衣舞》啊!想必伊昭容定然是看中了這一點。無論莫梓瑤彈不彈的好,她,都將是本局的勝利者。氣氛突然變得有些玄妙,正待莫梓瑤準備豁出去的時候,一直未曾開口的瑜昭儀突然挺身而出。
“這怎麼能讓瑤貴妃爲你伊昭容伴奏呢?”
說着她微微一笑道:“若伊昭容你不嫌棄我才疏技陋,我倒是願意爲你伴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