將軍令急促熱切,春娘又是以輪撥指法彈出,琵琶聲頓來,真是銀瓶乍破,天河陡傾一般。
李二哪裡會什麼將軍令,只不過是知道《男兒當自強》就是《將軍令》的曲調而已。反正自己有唱卡拉OK的經驗,也勉強可以按照節奏唱來。
將軍令最緊要的便是節奏和氣勢,以雄壯的琵琶爲和,李二扯開了破鑼嗓子開始嘶吼。
好在這念奴嬌早就背的滾瓜爛熟,不必擔心忘詞。只是這念奴嬌和男兒當自強的語句有許多不和,還要生硬的把詞切斷來配合那琵琶之聲。
李二那唱功吼幾句“可你總是在笑我一無所有”還湊合,真要他唱這古曲,就又是一番滋味了。不僅詞不對曲,而且沒有停頓,春孃的琵琶在每個詞句之間都有個小小的過門兒,李二根本就不懂這些,只是一味的扯直了嗓子的吼叫,粗獷豪放的聲音雖然比不得崔健的搖滾,也相差的不多了。
如此的唱功還自告奮勇的賣弄,惹的蘇軾大笑不已,甚至把靴子脫了拿在手上拍打,司馬光也是笑的眼淚鼻涕齊出,大有“奔流到海不復回”的架勢。
一直幾乎沒有什麼表情的王安石也拿了那詩抄呵呵笑個不停。
待唱到“亂石穿空,驚濤拍岸,捲起千堆雪”之時,李二唱的完全亂了,春娘嫺熟的琵琶再也跟不上李二的破鑼嗓子,索性停手不彈。
李二知道這些所謂的大才子越發的看不起自己這樣的“下等人”,索性一路唱了下來。
緊接着就是“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豪傑,遙想公瑾當年”也吼了出來。
李二也唱的起了性,正是高氵朝的時候怎麼可以沒有伴奏?劈手把琵琶從那女子懷裡奪了過來,手並如刀,用力劃下,正是琵琶曲中的掃絃動作。這個掃弦是足夠鏗鏘有力了,不過別人是將琵琶置於膝上抱在胸前,李二卻是學了披頭士彈吉他的模樣橫拿了琵琶一通亂掃。
正在狂笑的蘇軾猛的停住了笑,手上拿了詩抄的王安石也是愣住。
二人對視一眼,如同見到最不可思議的事情一般,齊齊注視了李二。
司馬光見二人忽然不笑,不知是何原因,也詫異的用目光尋找答案。方纔還笑聲大作的閣樓忽然沒有了衆人的大笑,只聞得李二一個人在嘶吼。
好不容易用將軍令的調子唱完了念奴嬌,李二吼的嗓子也疼,腦袋也大,旁邊春娘也是滿額細密的汗珠——給這樣的人伴奏實在是太費勁。
陽谷縣大老爺看李二唱完曲子,終於把掩在耳上的雙手放了下來,頗爲尷尬的說道:“叫大人們見笑了,本縣都是些山野粗鄙之人,自然唱不得蘇大人的絕世佳作……”
李二也知道唱的實在差勁,不過既然王安石和蘇軾都不相信自己能夠背誦唸奴嬌,反正已經用事實說明了自己真的是“過耳成誦”,至於唱的好不好也就不怎麼重要。
“各位才子大人,我可唱的錯了?”
司馬光問還拿着詩抄的王安石:“錯了沒有?”
王安石也不理會司馬光,徑直起身拿了屏風旁的筆墨,在詩抄上寫了兩句,遞給司馬光:“二郎,你看看是不是錯了?”
這時候的蘇軾也收了狂態,讚歎道:“師兄說的不錯,這山野之間真的是臥虎藏龍,蘇某受教了。小廝……小哥受我一禮。”說着對李二叉手就是一揖。
旁邊的縣大老爺急忙拽李二:“你也忒大了些,怎能受蘇大人的禮?還不快還禮!”
李二整日在家睡懶覺,哪裡知道這些煩瑣的禮節,模仿着那些大俠的模樣拱拱手:“好說,好說。”
縣大老爺險些暈倒,這等於是生受蘇軾的禮節了:“你這刁民,快去攤你的煎餅吧,少在這裡現眼了……”
蘇軾喝道:“陽谷縣,你這齷齪的官兒,快搬張椅子給這小哥坐了。”
縣大老爺雖然不明白蘇大人爲何要給這攤煎餅的小廝座位,還是按照吩咐做了。
既然人家給了座位,李二也不客氣,一屁股坐在王安石的旁邊,反而成了司馬光的上首。
司馬光看了王安石寫在詩抄上的文字,讚歎道:“果然英雄出少年,小兄弟高姓?上下如何?”
“我叫李二。”
“李二?李公子的大名總是要天下皆知的,莫說這過耳不忘的本事,就是能夠爲東坡居士修改文章這一點,足夠你傲世天下讀書人了。”
修改?哪裡修改過蘇東坡的文章了?
李二正納悶兒,上首的王安石道:“蘇家兄弟的念奴嬌氣勢是足了,不過起承未免生硬,轉和也有些滯怠。李公子加上“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這句,剛好連接下面的詞句,真是神來之筆,畫睛之句。”
此時此刻,李二汗流浹背。
原來蘇軾所作的那念奴嬌還是個半成品,原詩中還沒有“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這句。自己只不過按照記憶中的語句背誦了下來而已,如今反而成了爲蘇軾修改了。
古時,那些學子們最忌諱別人修改自己的文章,只有自己的宗師長輩纔有這個資格。尤其是那些有了名氣的才子,更是把別人對自己文字的改動看成是莫大的侮辱。
初時蘇軾就聽出李二把念奴嬌做了改動,幾乎要暴跳起來,不過仔細一想“江山如畫,一時多少英雄豪傑”那兩句還真的是貼切,越想越有味道,和原詩渾然天成,彷彿本就是這詩中不可或缺的一部分。
王安石和蘇軾都是“唐宋八大家”裡有排名的,文學上的造詣那是不必多言,二人都是識貨的行家,立刻意識到是遇到高手了。
所以司馬光看了李二填上去的那兩句,大讚小小的陽谷縣“臥虎藏龍”。
蘇軾親自把盞,爲李二斟了酒:“李公子小小年紀就有如此的才學,假以時日,前途不可限量。”
李二哪裡知道應該如何作答,嘿嘿傻笑這接過盅兒飲了。
那時的酒都是用浸泡壓榨之法釀造,酒精度極低,和現在的啤酒差不多,用那麼小的盅兒飲一天也不過是多跑幾回茅房而已。
王安石道:“果是小才子,李公子多大的年紀?”
“我屬豬,十六。”
旁邊的春娘接了蘇軾手中壺,爲衆人把盞,水蔥也似的白膩手指看的李邊眼睛有些暈。
“李公子比奴還小的三歲,卻有這般的才學,府上一定是書香門第,怎的來這裡做攤煎餅的小廝?”春娘語音軟膩動人,聽的李二骨頭也輕了幾兩。
李二嘴裡還塞滿着油炸的“佛手通脊”,又夾了一塊“九轉肥腸”,伸直了脖子嚥下去:“我可不是攤煎餅的……”
“我說嘛,攤煎餅的怎能有這般的本事。”司馬光說道。
“我家也不是什麼書香門第,家裡是殺豬的,我來這裡是來送肉來。”說着李二把那“九轉肥腸”給衆人看了:“你們看,這大腸就是我娘昨日裡殺了豬送過來的。”
衆人無不愕然,春娘也是一怔:“李公子說笑了,便是打死了奴也不信府上是屠戶。”
“我瞞你做甚?我家就是殺豬的。”雖然這些人看不起勞動人民,李二卻不認爲殺豬是丟臉面的事情,反而是辛勞的母親也比那些整日裡吟詩作對的傢伙要強的多。
王安石卻不似蘇軾那樣驚愕,拿起那煎餅道:“英雄不問出處,生年總有盡時,豪傑莫老牀榻,仗義每多屠狗之輩。市井之中果也有雅量高至之人,李公子做的煎餅就是與衆不同,端的是好手藝,”
“這煎餅不是這般吃法的。”李二說道。
“那怎麼個吃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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