筍肉鍋貼本是淮南一帶特產,那雙黃蛋更是有名堂的,原是揚州高郵纔有,此等諸般吃食多來自淮南,乃是新任的淮南路揚州府泗州轉運使所送。
想那泗州轉運使本是陽谷縣縣大老爺,託了李二的門路才得升遷,自然是派人送了些土特產來以示心意。
如此這般種種,俱爲尋常舉動,母親自然是不疑有他,坦然而受,不想這名動天下的高郵雙黃蛋卻是另有玄機。
“淮水中下,自宿州始,崩處無算,僅泗州一地崩房七千餘,流離者萬千,然府庫空虛,黎庶無着。州府旬曾上奏,無果,學生一旬兩奏,未曾聞得朝廷只訊,然黎民倒懸子民水火,謹記宗師之語,不得已以此策行之……”
李大老爺任轉運之始,不曾有懈怠之心,幾次三番上奏泗州災情,卻是如同泥牛入海又似雪進湯鍋,竟然聞不得半分消息,如何能夠不急?
想那李大老爺也是官場中的積年仕途上的都頭,自然曉得這官場上的種種作爲,定然是上峰嚴密封鎖災情,好不叫朝廷得知,不得已用此下策!精忠駙馬的門路自然是闊的甚了,李大老爺又是李二的門生,只得將這消息報與李二得知!李二心中極是震撼:如此看來月前王麻子秀才所發之書函確爲真實,卻不曉得爲甚不見後續的消息。若是兩淮在月前便有了災情,如今正是大汛之時,淮水沿岸定然已成澤國。
位於淮河中下游的泗州還有不少的湖泊爲調節,然小小泗州已經是萬千人流離失所,淮南東西兩路之災情可見一般。
兩淮一線十年九災,便是有了再大的水患也不足爲奇,所以朝廷才下大力量,甚至從內庫調撥銀錢治淮。泗州災情竟然發送不出。這實在超出李二的意料。
李二從來不會相信大宋那些熟讀詩書飽受聖人教誨的大老爺們真個是爲民做主的,俗語說的好:千里當官只爲財。幾乎可不加思慮地肯定:兩淮吏治已經崩潰糜爛,兩淮之災其形爲天災,實則是人禍。
若是有了好處,哪個管他黎民,誰個理會蒼生!
大宋吏治本就臃腫,雖是造就了管理混亂的局面。卻是最大限度的完成對官員的制約,正因爲如此,終大宋南北兩朝,從不曾出現唐時地方割據的局面。
司馬光等反對王安石新政便是主張革新吏治,百姓雖仍是“伏首農桑”。很顯然大宋之官吏早已不是高太后曾言的那般“勤勉政事”!“雖千萬人吾往矣”的王獾郎雖爲李二所重,然在百姓地利益之前,所有的顧慮俱是要讓路的。李二已經思慮到此事件對新上臺的王荊公有莫大影響,依舊是毫不猶豫的準備修改已經準備妥當地邸報小樣:本能掀起波瀾的反《三國傳》文章被撤換,以兩淮災情取代!“刊載之《三國傳》挪下。顯要位置刊載兩淮災情!”
“相公那《三國傳》已經過了失街亭的橋段,想來諸葛臥龍正要出奇兵以挽危局,如何能夠……”
“換!”
李二也不多做解釋。蕊蝶雖是低眉垂首,對於羅芊芊的言語極是忿忿:既是恩公說要換,那自然是有換的必要,何必如此忒多地話語?難道恩公的意思還需懷疑的麼?這羅芊芊真個是沒有靈性地,枉自學了那天舞的模樣……”
不待吩咐蕊蝶已然鋪開紙張,提筆蘸墨遞於李二。
對於蕊蝶的善解人意,李二很是欣慰,擡首衝她微微一笑以示鼓勵。開始撰寫兩淮災情的文字。
尋常時候,在李二書寫時候,蕊蝶總是以十分的心思注意,今日卻是心存他念魂不守舍。
“恩公是在說我做的對了哩!羅芊芊哪裡有如此的心思……”
“泗州大洪,損者萬千……各州各府俱匿之以爲政績……”
在報道淮河大水的同時李二以尖銳地筆調大肆抨擊淮南兩路的官員。“貪官”“墨吏”的文字充斥字裡行間,直接將淮南兩路官吏批駁的體無完膚。
“以一己私而損萬千黎民。實爲國之禍端,此等官吏實爲社稷之巨蠹,若不除之……”
對於這樣相互勾結,爲謀私利而對百姓疾苦示若枉聞者實爲李二所深惡痛絕,自然也用不到和他們客氣。
這可不是炒作,這麼許多的貪官串聯勾結,瞞上而禍下,若不得揭發,兩淮百姓真個是沒有活路了地。
“當官不於民做主,不如回家賣紅薯”素來爲李二所信賴,若是那些個大老爺們順手牽羊的撈取些須地好處,只要還能顧全大義,心裡頭還念及了百姓,也算還可以容忍。若是如兩淮官吏這般至災情於不顧,仍然是一心的思慮好處政績,真個便是自尋死路了,便是斬殺幾十個來回也有富餘。
寫罷了淮南的災情,李二這纔開始書寫那《三國傳》一文,街亭失去,諸葛亮局面不妙,不得已而用那空城之計。
這本是《三國傳》中一大高潮,奈何李二心中所想還是淮南的災民災情,思路已不若以前那般的清晰,寫了千餘字卻不能滿意,嘆息道:“做不到心無旁騖,今日便是不錄了的吧,芊芊先去安歇了的吧……”
羅芊芊亦是看出李二心緒不得安寧,說了兩句寬心的話兒便是回房。
蕊蝶亦是覺察李二的反常,單等了恩公抽身之後好收拾書房,心底卻是極不願恩公如此的離去,畢竟和恩公這般單獨相處的機會實在是太少。
蕊蝶不曉得恩公是否還要錄書,只是仔細的將筆墨紙張備好,以備李二隨時使用。看李二若有所思的坐了卻不得言語,便是十分乖巧的伴了。
花眉大眼的蕊蝶斟了盞子熱茶,雙手捧了輕輕放於李二面前,李二擡頭報以微笑,蕊蝶心底甚是甜蜜,如今這般沒有旁人擾亂。能和恩公單獨相處,纔是最最幸福的時光,不由呵呵的笑出聲來。
“蕊蝶笑地甚麼?你好快活的麼?”
蕊蝶點頭,如此這般真個是歡暢的,便是那天舞起時也沒有和恩公在一處時候來的踏實安穩,此時此刻,真個是甚麼也不必想。甚麼也不小做的。
人世間不光是有苦難,便真個是有值得留戀的東西,自家命裡便是屬於恩公,自打得見恩公才感受到生命的光彩。有了恩公,以前地種種非人待遇又算得甚麼?
看蕊蝶純淨滿足的笑容。李二心緒稍寧,平心靜氣的說道:“蕊蝶纔是最好的,你曉得我爲何如此看重兩淮水患的麼?”
李二自然明白蕊蝶是不會回答,微笑了說道:“我便是最見不得世人受苦,尤其是見不得老百姓遭罪。我地想法自是和這世上許多人不同……哎,有許多話兒卻是永遠也不能讓旁人知曉的,即便是如同春娘喜兒也是不成。母親……母親也不能知道,要永遠永遠的窩在我心裡,便是我死了也不能吐露。蕊蝶只有你才能曉得有話窩在心裡是甚麼滋味,你說是也不是?”
蕊蝶心中真個是有萬語千言想對李二言講的,只是有口而不能言,其中苦悶實在非常人可以理解。忽然聽得恩公說起這個,心頭大爲歡喜,當即便是明白在這世間只有恩公和自己是心靈相通。要不然恩公如何能夠明白自己的想法?
看蕊蝶點頭如同雞啄碎米,李二笑道:“蕊蝶果然是個心思聰慧地,有話在心而不得宣講的苦楚只有你我二人才能明白,旁人怎能理會得到?有個天大的秘密地窩在我的心中已有數年,實在是難受的甚了。便是母親也不能知曉,今日便說於蕊蝶的吧……”
母親也不能知曉的秘密那自然是比天更大比海更深。蕊蝶聽得恩公如此鄭重的單獨對自己說這天大的秘密,心中明白這秘密說出來一定是石破天驚,比那天舞比那神器尤甚。
既然恩公只對自己單獨言講,不消說也明白自己在恩公心裡那是有極高的位置。即便是李二出那秘密,蕊蝶心底已經是徹底地滿足,這等秘密春娘羅芊芊都不知曉,母親也不得知,只有自己一人能夠聽得,單憑此點,已經足夠蕊蝶幸福一生的了。
蕊蝶很是謹慎小心的關好門窗,再次確認四下無人之後,這才滿是興奮的回到李二身側。
由於心頭強烈的興奮,蕊蝶整個身子都在微微顫抖,使勁地前傾着惟恐落下半字。
李二深深呼吸幾下,湊近了蕊蝶的耳旁,以令人窒息地聲調言道:“蕊蝶你曉得麼?我本是不屬於這個世間的,我不是這個世間之!”
蕊蝶聞得,雙眸陡然間便有了神采,原本就想過恩公是天上神仙的,衆人卻不這麼認爲。如今恩公親口所言,那是萬萬不會有錯的!
恩公真個是天上神仙!
一念及此,蕊蝶便是顫抖,腦海中翻騰不休!
這個秘密只有自己個恩公兩人知道!蕊蝶顫抖的更加厲害,腦海心頭已是空白!
“非此世間之人”這個秘密窩在李二心中時日甚久,如此的驚天大秘自是不足爲外人所道。而蕊蝶爲人自是可以信賴,且萬不會泄露此秘密,亦是隻能說與她知曉的。
然蕊蝶對“所謂”的這個驚天大秘卻沒有十分的驚詫模樣,在此啞子女子心中,李二早已是天神一般的人兒,如今也不過是李二親口說出罷了。
重重點頭,打定主意萬不泄露此只有二人得知的大秘密。
終於是將窩在心底的話兒講了出來,李二亦是暢快幾許:“時候已是不早,蕊蝶且去安歇了的吧。”
李二的話語蕊蝶自然遵從,蹲身福了一福回房不表。
這一日,神宗皇帝還真是個是忙碌的,河北東西兩路,河東路經過許多時日的暗中籌備,糧秣器械,民夫丁壯諸般戰爭所耗之資已經齊備,俱去齊齊的往北行運。
自打年後朝廷便是在暗中準備,對於這次大宋開國以來的首次主動出擊,神宗皇帝還真是用了心思的。所有的佈置已經歷時七月,而暗中對禁軍和廂軍的戰爭動員早在西夏大戰之後就開始有所準備的。
只不過大宋對於武人的態度舉世皆知,莫說是中下級的校尉將官,便是各軍司(相當於軍區)各軍府(不是地方上的行政單位,而是宋時候的軍事級別,府有大小,大府戰鬥人員上萬,小的也有五四千人之衆,基本等同於現在的軍分區)的統兵只將不知,便是在樞密院也不過僅僅有數人知曉。
神宗皇帝總是算不得是昏庸,諸般政事還算是比較得當,唯獨卻是太過急功近利了些,一門心思的想要超越祖輩,做大宋的千古之帝王。且如今的大宋確實也是有了前所未有的大好局面,單以軍事方面而論,大宋所面臨的機會確實是開國以來所僅見。
頗有些急功近利的神宗皇帝愈發的野心膨脹,欲成強爺勝祖的千古皇帝,既然文治再難有大的突破,不如成大宋武功千秋鼎盛之局。
今日與幾個重臣議罷了北方之事,已是申時光景,神宗皇帝很是愜意的端起盞子,很是愜意的回味口齒間的茶香,漫不經心的拿起當日的邸報。
對於邸報上那些個朝廷的官吏任免等事,這位大宋皇帝並不是如何的關心,主要還是追看那《三國傳》一文。
要說這《三國傳》還真個是有些個味道的,莫說市井百姓喜好,便是神宗皇帝同樣是最愛,尤其是諸葛臥龍出岐山討伐中原,已經道了緊要關頭,偏偏那馬謖失了至關重要的街亭。蜀君岌岌可危,正是諸葛亮施展奇謀妙計挽救危機之時,李二一句“竊聽下回分解”打住,實實的是吊人胃口。
想來今日是要書寫那挽狂瀾於即倒之大廈之將傾的獨到之計,自然是興致十足的觀看。
不成想原本放置《三國傳》的先要位置卻是爲另外的文字所取代,細看之下,正是訴說淮南水患的文章。
“淮南諸地頓成澤國”“黎庶失所民不聊生”“朝廷治淮然成今日局面”“地方官吏隱匿不報……”
不待看完神宗皇帝已是怒極,陡然將那邸報拍在書案之上,震的案上蓋碗突的一跳,跌在地面摔個粉碎:“好個李二,卻來干預朝廷之事,愈發的容不得了……”
那些個宮人綵女見官家沒有由來的突然發作,俱是戰戰兢兢不敢言語。
“來人吶,火速宣召李二進宮……那個傳太后懿旨……火速令精忠駙馬伕婦進宮,太后……太后甚是思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