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出遊

本可供兩輛馬車同時並行的路上,兩邊盡是掛着紅紅藍藍棉布店徽的攤位,中間留了一條僅供人通過的通道,還未到飯點,街道上的人並不算太多。

最開頭那幾家是做燒烤肉串的,金屬絲網的烤架上,各種肉類的油脂在烘烤下嘶嘶地發出輕微的聲音,油液混合着香料在肉串表面沸騰。熟了的肉被攤主用翠綠的蔬菜葉包裹,更多一份清爽。

賀嘉桓牽着希影的小手,長髮隨意地在髮尾綁住,月白錦袍也不是正式的款式,整個人看起來是慵懶的。賀彬遠瞅見,瞥一眼希影空出來的另一隻手,也想要牽一牽,正靠過去,被希影帶着疑惑的大眼睛看了一眼。他輕咳一聲,別過臉稍微離遠一兩步。

“可想要吃蝦?”賀嘉桓在一家攤位前停了腳步,含笑道,“上一次來凌虛澤便有這攤位,想不到現在還在。這家老伯烤的蝦十分可口。”

希影和賀彬遠自然是欣然點頭。

烤好的蝦被翠綠大葉片包着,還是滾燙的,蝦殼已經烤的很脆,裡頭的蝦肉溫軟鮮美,蝦上撒着微辣的鹹鮮調味料,混合一種獨特的香氣,嘗一口就停不下來。

賀嘉桓解釋道:“這包着蝦的葉子會滲出一些清香的汁液,混合原本的香料,味道很獨特,皇城附近沒有這些吃食,可吃得習慣?”

希影嚼着蝦肉笑嘻嘻點頭,賀彬遠沒一會兒就已經將手中的蝦肉解決掉,仍覺得意猶未盡,正要再買一些,賀嘉桓卻道:“可留着點肚子,好吃的還有很多。”

幾人又去吃了蟹黃羹,雖現在還不是吃螃蟹的季節,但那蟹黃仍舊肥美醇厚,那味道挑起舌尖胡吃海喝一番的慾念。還有烘烤的墨魚腳,撒着蔥末的小銀魚燉蛋,凌虛魚鮮三吃,一路走一路吃,實在是不亦樂乎。

“若說起來,”賀嘉桓指了指前頭不遠排得很長的隊伍,搖了搖手中素色摺扇,笑意風流,“這兒最有名的還是那處水鮮燒麥,五香齋便是靠着這水鮮燒麥起家的,現下五香齋也開了很多處分號了,只是賣水鮮燒麥的卻是隻有這一家老店。”

希影看了看那隊伍,自門口排出,繞過街角,蔓延一條小巷,又從另一處巷口折出來,折出來以後仍舊蜿蜒了一大截,嘆道:“這人着實多了些,不然倒是應該嘗一嘗。”

賀嘉桓低頭看她,問道:“寶寶想要吃?”

希影躊躇了一下,微微點了點頭,賀嘉桓正要說些什麼,賀彬遠已經搶先開口:“那我去排隊好了!”

希影和賀嘉桓同時用略微驚訝的眼神看他,賀彬遠傲慢擡了擡下巴:“今兒個心情好,且王叔辛苦教習課業又陪我們逛街,怎麼着也該買來孝敬一下王叔。”

話中的意思是,他去買水鮮燒麥與希影想不想吃這燒麥是半毛錢的關係都沒有的。可他心裡頭卻在想,那位討女孩子喜歡的朋友說過的第三點,儘量滿足女孩兒的願望。

賀彬遠說完便順溜得排到那長長的隊伍最末端。皇子這身份雖尊貴,但當今聖上歷來厭惡用身份作出開後門的舉動,故而就算是平時最愛擺譜的二殿下,也不會仗着身份直接插到隊伍最前面。

賀嘉桓笑道:“那我們在這兒等一會兒他?”

希影點頭,指着一個不起眼的角落:“師父,這兒還有賣畫的攤位,我們過去看一看好不好?”

賀嘉桓牽着希影過去。攤主人是一名鬍子頭髮均亂蓬蓬,衣服也髒兮兮的邋遢大叔。攤主就是所賣的那些畫的作者,他見有人過來,也不迎客,只不過淡淡瞥一眼,平靜道:“隨意看一看吧。”然後仍舊專注在筆下還未完成的畫作。

攤位正中靠左邊的地方掛着一幅極大的工筆,陰鬱的風格,畫面上是荒骨堆砌的大地,一名將軍撐在刀柄上,大刀刀尖向下的陷在土裡面一些,他半跪着,頭向下,似乎有朔風陣陣,吹起他的發,他的眼皮兒垂着,神情莫測。遠處是幾筆描繪的頹敗牆垣。

天地荒涼冷冽。

希影帶着讚歎看了一會兒,正要與賀嘉桓說話,卻見賀嘉桓看着那畫,隱約出神。

她想起曾經李廚子對她說的,賀嘉桓以前的一些事情。

賀嘉桓十六歲時,就被先皇封任大將軍,領兵去北面抗擊北方遊牧族的入侵,那時候他還是少年心性,第一次領兵打仗,多少不夠成熟,行軍間還是青澀而急進。據說那一仗雖說最後贏了,卻贏得慘烈,軍隊大半覆滅,賀嘉桓自己也受了極重的傷,在牀榻上躺了兩月有餘。

希影憂心害賀嘉桓勾起不好的回憶,想引開賀嘉桓的注意力,於是撒嬌般抱住賀嘉桓的手臂:“師父,我們再去其他攤位看一看好不好?”

賀嘉桓知道希影的意圖,摸了摸她的發,淡笑:“傻寶寶。”

幾步遠的另一個攤位是個小首飾鋪子,希影對這一塊還處於比較懵懂的狀態,畢竟還是個小女孩。她睜着雙水汪汪的大眼睛瞅着那些花花綠綠的首飾,賀嘉桓拿起一隻雕刻着桔梗的白玉髮簪,對希影道:“這隻如何?”

希影認真看了一會兒,笑得燦爛:“師父選的都好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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賀嘉桓笑意更深:“師父買給寶寶如何?”

“好!”

賀嘉桓付了銀兩,將桔梗白玉簪仔細安在希影的髮髻上,打量了一會兒,滿意地勾了一下希影的鼻子:“我們寶寶真是越來越好看了。”

希影微紅着臉低下頭,長睫毛顫了一顫,正待說什麼,卻有人先說了話。

“王……桓公子……?”

兩人轉頭,只見一位膚白脣紅,淺藍衣裙的女子娉婷站着。賀嘉桓一瞬詫異,隨即一笑:“司尓,倒是沒想到,隨意在凌虛澤城裡走一走就能遇上你。”

賀嘉桓與那名喚作司尓的女子似乎是舊時,此時遇見了,便聊開了,偶爾回憶到一些舊事,兩人不覺都是淺笑。希影看着他們,一句話也說不上,一時間有些鬱郁,其實一向如此,他是她的師父,她是他的小徒,有些距離似乎也是正常,年齡、閱歷,都差得很遠。

希影發現自己很難過。

於是她轉了轉身,裝作很認真地在看鋪子上那些首飾,所有的注意力卻都放在了耳朵上,明明不想仔細去聽兩人在說什麼,但就是下意識的,只能關注到那些聲音。

她抿了抿嘴,暗罵自己,太差勁了,師父又不是自己一個人的。

她略微擡了擡頭,看向天邊沉浮的夕陽,輕微嘆口氣,收回目光的一霎那,她恍惚間瞥見在街角處有一抹熟悉的人影。

希影一驚,也顧不得自己那點小心思,便要定睛去看,卻哪有什麼熟悉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