滿屋子辛澀濃郁的藥味,刺得朱小朵緊緊皺眉。
她愈發頭顱鈍痛,似有千萬神經都集中一起在跳着盛歡的狂舞,遠超出了她所能負荷的壓迫感。
越想睜開眼睛,越覺眼皮疲乏沉痛。
好像做了一生一世那麼長的夢。
夢如魔魅,糾纏她,阻擾她,不讓她從夢中醒來。
留守的飛花擱了手中的溼濡巾帕,緊握着她在半空中抓撈的手,“朱姑娘,你感覺怎麼樣?你能不能聽見我說話?朱姑娘,朱姑娘?”
她處在懸涯壁上,雙手攀着救命的樹枝,卻有人用力把她扳開。
回首一望,涯底深處濃霧瀰漫,深不見底。
她又驚又懼,想要努力抓撈住什麼,卻是一場徒勞。
終於抓住了軟乎乎的、還有溫度的一枝樹丫,猝然醒來。
原來,一切都只是一場夢。
她遽然起身,半臥半仰在牀榻上,望着眼前這個陌生的女子,見她碧玉搔頭,額前梅花花鈿輕落,長髮逶迤胸前,素衣長裙,好一個文靜貌美的年輕女子。
朱小朵望了望四周,通透明亮的小廂房裡水墨畫屏風立在不遠處,盆中蘭花與牆上的山水畫愈發映襯得此處清幽僻靜。
難道,她又穿越到了一個不爲所知的古代時空?
她明明記得,楚皇后的一杯毒酒穿腸而過,她在牢裡打滾痛了一兩個時辰,拼命地呼喊,最終氣弱遊絲,緩緩閉上了眼。
最後的知覺是神思飄忽的,依稀覺得自己又回到了那個燈紅酒綠的時空,見到了母親雖然刻板卻十分有愛的臉。
一切恍忽如昨。
只是覺得做了一個好長好長的夢。
夢魔纏身,她終於醒過來了,卻不見她臉上有半點欣慰,緊蹙着眉,一臉疑問,甚至半帶不屑,冷冷問道:“你是誰,現在又是什麼年代呀?”
飛花撇了撇嘴,臉上的興奮蕩然無存,“你果然沒有畫中女子的溫婉,一醒來就兇巴巴的,虧得我還盡心盡力地照顧了你整整一年。”
朱小朵心想,她還真是有穿越經驗呵!
車貨墜涯穿越了,毒酒要命也穿越了,難道就不能穿回她媽媽身邊嗎?
她滿眼厭惡地從這粉衣女子身上一掠而過,哼聲道:“我又沒有求你來照顧我。”復又將目光定在飛花身上,揚聲道:“說,這是什麼年代,哪個皇帝當政,我又是誰?”
飛花從牀上倏地起身,聲音陡然提高,“唉,沒見過你這樣的。是你求我告訴你,你還這副輕慢的口氣。”
朱小朵見她不答,立刻掀開壓在身上的錦織被褥,一聲不哼地起身,見牀前擺了一雙繡着金絲雎鳩鳥的布履,便垂頭穿上。
她滿意地看着自己一身的素白裙襦,腰枝高束,廣袖飄垂,繞襟式的裙襬逶迤拖地--看來,這時空的服裝風格和上次穿越的西琰王朝並無什麼差異。
朱小朵笑了笑,用手甩開逶迤胸前的長長青絲--既然又活過來了,那就忘卻前塵,重新活一把吧。
可是,爲什麼一覺醒來,那個刻進她脊骨裡的名字還是那麼清晰--陸遠之。
他在另一個時空做他的駙馬,快活嗎?
她的死,他難過嗎?
凝在她眸中的笑容僵住,變得慘淡清寒。
飛花望了望她眼裡的慘淡清寒,竟覺得這一抹眼神和她主子悲傷時一模一樣,讓人心中不忍。她小聲呼喚,“朱姑娘,朱姑娘……”
朱小朵定了定神,微微一笑,“我又姓朱嗎?那我叫什麼名字?”
飛花定定望着她,“朱姑娘,其實你也不是那麼討厭,難道你睡了整整一年,連自己是誰了都不記得了嗎?”
朱小朵不禁蹙眉,“睡了整整一年?”她摸了摸緊繃的臉,卻撫上一層細軟的紗綿,急忙望向四周,順着廂房中的黃花梨梳妝鏡走去,俯身一望卻滿臉滿頭都纏着布紗,不禁一驚,“我的臉怎麼了?”
飛花幾步跟過去,站在她身後,“朱姑娘你忘了嗎,你的臉是楚皇后下旨,讓駙馬爺劃破的。爲了替你恢復容貌,我家主子跑遍了大江南北替你尋藥。你可別拆了這些布紗,我辰時纔剛給你敷了藥。”
楚皇后?
駙馬爺?
朱小朵摸着臉上細軟的布紗,胸中愈發窒息,“難道這裡還是西琰王朝嗎?”
飛花眼巴巴地望着她的背影,“朱姑娘,你是不是真的睡糊塗了。現在當然是西琰王朝了,又沒有改朝換代,要是被我家主子知道了,他會不高興的。這天下是他父持的天下,不可能改朝換代的。”
屆時,完顏靜歌從竹門外走進,身後緊跟着綠衣女子自在。
他一席米黃的長衫,束帶矜莊,風度翩翩,無論他裝扮得多麼風雅,都難以掩去由他身體裡散發的一股子霸氣,“不許拆。”
他一
聲輕吼,朱小朵就要拆開細軟紗綿的手頓了頓,回首一望,“完顏靜歌,怎麼又是你?”
復而毫不猶豫地一圈一圈拆開臉上的紗綿,聲音異常冰冷,“在天牢中我就說過,我是不會把靈魂賣給你的。你憑什麼私自做主,又憑什麼救活我。”
幾米開外的完顏靜歌不再阻擾她強行拆開,因爲面紗下的那一張臉已經恢復如初,膚光勝雪,不留一絲疤痕。
那些一年前醜陋的痕紋消失無蹤,她的肌膚宛然如新生嬰兒,光滑的表面閃爍着陽光般的朝氣。
朱小朵望着鏡中的自己,眼中是不可思議--是不是化了妝,怎麼如此晰白,白裡透紅,滿面的紅霞尤如一個尚未出閣的害羞姑娘,不禁在心上人面前泛起的絲絲紅潮。
她拍了拍自己的臉,又抹又擦,不見指尖上沾有任何胭脂水粉,難道滿臉的晰白與紅潮都是天然的?
自在從鏡中窺視已經拆去面紗的她,連連稱讚,“真美!主子,朱姑娘現今這模樣才和畫中人有九分相像。”復而搖頭,“不過,朱姑娘還是太過兇悍了。”
朱小朵對自在這翻又褒又貶的話置若罔聞,擡目瞪向完顏靜歌,“你救活我,又恢復了我的容貌,休想我會感謝你。誰知道你有什麼見不得人的陰謀。要麼你殺了我,反正我是不會任你擺佈的。”
完顏靜歌抽回方纔自己如癡如醉的目光,眼中不知何時有了一派清冷決絕,“你是我救活的,你這條命當然歸我。我讓你向東,你不得向西。”
朱小朵直直bi近他,仰着頭不驚不懼的對視望去,“你以爲我想活在西琰王朝嗎,我稀罕你救我嗎?說不定我死了,還能回到過去,不管我曾經在這西琰王朝經歷了什麼,我都可以在自己的地盤上自由自在。誰又要你救我了?想要我替你做事,你不如一劍殺了我。”
飛花護主心切,瞪着她的背影急急吼道:“你是什麼身分,敢衝着我家主人又吼又叫。爲了救活你,替你尋藥,我家主了不惜生命攀上西域雪山。你不感激我主子就算了,還滿口責備。你當真以爲救活一個已死之人有那般容易嗎?”
朱小朵倏地轉身,沒好氣地瞪了飛花一眼,冷冷哼聲,“誰要他救我。你以爲你家主子是好人嗎?這個時空的人都陰險狠毒,他救活我自然有他的陰謀。要我替他做事,不如再一刀殺了我吧。”
負手而立的完顏靜歌陡然怒了,拂袖喝道:“你當真想死嗎?”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