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小朵看着陸遠之舉在半空的微微顫抖的手,趕緊去握住,“是我,是我,我是朵朵。陸遠之,你別說話,你剛剛醒來,什麼也別說,好好養傷。我就陪在你身邊呢,安安和平平也在,還有采青,大家都在呢。”
金色的陽光當頭照來,刺眼流光在睫羽處一閃一閃,迫得他半眯着眼,緩了良久才適應這陣強光。
旋即緩緩望向聲音的來源,落入眼裡的是朵朵那張熟悉的臉,還有她眼裡晶瑩的淚光。
不由的,心裡一陣安慰。
他好累,好累,用盡力氣大口吸了一腔空氣,似覺有了些力氣,這才又緩緩擡脣,“朵朵,不哭……”想替她擦淚,卻心有餘而力不足,微微舔了舔乾澀龜裂的脣,復又低聲道:“我睡了多久?”
她看他連呼吸都很艱難,立即說道:“陸遠之,你什麼都別說了,不管你睡了多久,不管你傷得多重,我們都不會丟下你不管的,什麼也別說,快好好躺着。”
說罷,輕輕放下他的雙手,掩進他身上蓋的單薄的衣衫雲肩裡。
陸遠之卻有些不依,緩緩又擡起手來招向她,“朵朵……你方纔叫我什麼?”
朱小朵擦了擦眼角的淚,應道:“陸遠之啊……”
他悲涼一笑,舔一舔乾澀的脣,緩了半拍才道:“朵朵,可不可以……再叫我一聲……一聲……老公……”說完一句話,連忙大口吸氣,似乎是累了,緩緩把手覆在她垂落在他身側手上。
雙手重疊時,一個指尖溫涼,一個熾熱如火,卻都是微微一顫。
朱小朵頓了頓,感受他微涼的溫度細細從指尖傳來,由心底蕩起一層輕浪,迫和呼吸微亂。
不知如何作答,旋即尷尬地笑了笑,將安安和平平拉在他面前,教導道:“安安和平平乖,母親跟你們說什麼來着。”她將目光投在陸遠之身上,用眼神示意兩個孩子該喊人了。
安安與平平互望一眼,復又眸光清亮地望向她。
縱使孩子的心裡有千萬個不願意,在看到她那嚴肅的眼神後,不由喊道:“爹爹……”
最後一個爹字拖得極長極長,
卻沒有看陸遠之一眼,而是尤帶委屈地望着朱小朵。
朱小朵目光一凌,立即道,“看着爹爹喊,爹爹聽你們喊他,病會好得更快的,快……”
安安和平平很乖,半蹲在陸遠之身前,眸光清亮地望向他,齊聲道,“爹爹!”
這一聲,倒是挺乾脆利落的,語畢,兩個孩子垂下頭,雙手絞在一起,有意無意地撥弄着自己的手指。
陸遠之微微眨了眨眼,“乖,爹爹聽見了。”旋即緩緩望向在一側站了很久的採青,輕聲說,“採青,帶安安和平平去玩……”每說一句話,他都十分疲乏,好像一株快要燃盡的蠟燭,拼儘自我也無法光輝燦爛。
縱使採青十萬個不願意,會意了他眼裡的意思後,還是低低地迴應了一聲,“是。”
待採青帶孩子們去了一邊,陸遠之輕輕望向坐在他身側的朱小朵,悲聲道:“其實,你不必這麼急着讓安安和平平認我爲父……”
他說說停停,歇了好大一會兒功夫,才又低低地說着,“我不會再強人所難了。”
朱小朵被他輕輕壓在掌心裡的手微微動了動,反握住他,輕聲說,“遠之……”
想起要說什麼來着,那些話兒又突然止住,握住他的手輕輕地揉了揉,乾笑一聲,“孩子們早晚會知道的,這是抹不去的事實。”
山頭斜斜照來的陽光有些熾烈,映着朱小朵微亂的青絲,在流光中復又折射着金燦燦的光來,又映着她的影子宛若九天下凡。
細緻打量她,還是穿着他送她的那一身布衣,淺粉色的碎花長裙拖拽在地,雖不雍容華貴,卻有一種鄉野氣息,淡然婉約如山間一株無人問津的蘭花兒。
他甚至覺得有些不真實。
他哪裡有機會如此細緻地打量她的容貌。
他們又哪裡有機會,如此心平氣和地對話。
不覺間,她的一顰一笑,她的一字一句,她的每一次皺眉,每一次擡脣,都讓他覺得異常安心,似覺有一股清甜的泉從自心間漫過,久久的,久久的盪漾着幸福。
能這麼靜靜的,靜靜的看着她,何嘗不是幸福?
他微微擡脣,輕聲道,“即便如此,靜歌也永遠是他們的父親。養他們一日,便是終生的長輩,這份情誼,濃於血水。”
聞言,朱小朵旋即垂眸,握住他的那隻纖纖柔荑不由自主地縮了縮。
陸遠之立即感應到她的輕顫,擡眸看她一臉沉鬱鈍痛,黯淡的眸光中隱着莫大悲涼。
“朵朵,你怎麼了?”
朱小朵緩了半拍才應他,“我沒事。”依舊垂着眸,眉間一派濃煙淡霧。
陸遠之望了望四周,除了十米開外的採青與安安和平平,再不見他人,“他們呢,沒有逃出來嗎?”
朱小朵擡眸,拉起重疊的薄薄雲肩與衣裳,替他蓋好露在外頭的手臂,牽強笑道,“採青替你運功療傷,身子不適,所以自在去給你採草藥了。慕容少將去拾乾柴,以備夜裡取暖。靜歌他……”說到這裡,她頓了頓,掩飾悲傷笑道,“靜歌應該也很快就回來了吧。”
語畢,她漠然握緊拳來,以此掩飾自己緊張的情緒,又笑道,“你不要擔心,他們都很快就回來了。等你的傷好一些,我們就趕路,要不然端木銳遲早會搜到我們的行蹤。什麼都別想了,一會兒自在獵來野味,我烤給你吃。昨兒,我還親自剮了一隻野兔,已經慢慢學會了在野外生存了呢。”
她說了好多,都是安慰他的話,一邊說着,心一邊痛。
即使她在心裡千百遍地告誡自己,靜歌一定會活着回來的,可是依舊會憂心忡忡,會牽腸掛肚,甚至心裡悲涼。當自在告訴她說,靜歌中了一箭,落入了水中,順手沖走時,她就有了一種不詳細的預感。
心好亂,好亂……
唯有望向遠遠的山頭,迫切希望迎着載着喜捷歸來的黑鳶出現。
然而,嵯峨向遠的山巒中,卻是靜悄悄的一片,除了絲絲縷縷的陽光,便只有一眼望不盡的墨綠山木。
漸漸的,漸漸的,日頭的光茫也弱了下來。
這一片廣墾無邊的荒野,被浸在如血般嬌豔的夕陽與晚霞中。
朱小朵聽聞不遠處有簌簌響動,不由轉眸,欣喜道,“靜歌……”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