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是這碗熱湯的力量,少年慢慢爬了起來,喘息着,“我死不了。”
死不了?
剛纔那個昏在她腳邊的是誰,那個她又捏又搖都弄不醒差點上腳踹的是誰?
少年盤膝而坐,不大會功夫頭頂就升起淡淡的薄霧。
那個姿勢,那個狀態,嵐顏就是豬都看得出,這是行功的功法好不好?
會武功他還任由自己被風雪溼透衣衫?會武功還讓自己發燒?會武功剛纔也不反擊她灌藥的舉動?
現在少年在她看來,不僅是腦子有傷,估計還是重傷的那種。
她索性坐旁邊,遠遠地看着那個腦子不正常的少年。
從那逼出的寒氣就可以猜測到,這個少年的武功底子不錯,居然會把自己弄成那樣,她、她、她還是不能理解。
遠遠地躲着,從廚房拎出一把菜刀,剁着白菜,爲餃子餡做着準備,雙手舞的上下翻飛,菜葉亂濺。
正當她剁的開心的時候,冷不防聽到猶帶着點沙啞的嗓音,“你,能把刀借我下嗎?”
嵐顏短暫的失神,少年坐在地上,披着她的外衫,正用一雙目光注視着她。
超然而悠遠的目光,彷彿解決了很大的事情一般,透着些許的輕鬆,雙手合十,朝她一禮。
某人發現,她可以輕鬆面對管輕言那種無距離感的人,卻無法抗拒這種高貴裡透着疏遠的人。
手中的刀遞了過去,少年接過,又是一禮。
隨後讓嵐顏震驚的事發生了,那少年竟然拿起菜刀,揮向自己那垂落在身側的銀絲長髮。
刀不是太鋒利,有點鈍還有點鏽,上面沾着菜葉子,少年也不管,就這麼抓起一縷,直接地割了下去。
一縷發落地,少年又抓起一縷,割下去。
每一刀,嵐顏就抽一下嘴角,表情古怪。
她不是心疼那漂亮的頭髮,人家的東西輪不到她關心,她只覺得——那麼鈍的刀,他割起來扯着頭髮不疼嗎?
殘留在臉頰旁的頭髮參差不齊,還沾着她的菜葉子,隨着他的動作,菜葉子沾上了他的臉頰,他也無暇去管,一直重複着上面的動作,臉上的表情,是虔誠與奉獻的光華。
就算是管輕言這種乞丐,修剪頭髮也不會弄的這麼難看。這人就像與自己的頭髮有仇似的,不斷地削割着。
“喂。”嵐顏叫着他,“你能不能稍微快點,我要切菜。”
她不關心他怎麼折騰自己,她只關心自己什麼時候能拿回菜刀,她可不想到了晚上沒飯吃。
“對不起了。”少年停下動作,很是溫和,“因爲沒有剪子,我又心切,耽誤了你做飯。”
他甩了甩那些半長不短的發,將菜刀交還給她。
“你心切什麼?”她不由的好奇。
少年輕輕閉上眼睛,“大師告訴我,若我今日酉時之前,能達到他的試煉,就準我拜入山門,剃度出家。現在酉時已過,我完成試煉,自然可以完成心願了。”
原來是這樣啊,難怪他一副看那頭髮不順眼的德行,雙眼冒着興奮地去削髮,感情人家早就把這頭漂亮的頭髮當做累贅,恨不能早點甩掉呢。
更難怪他一襲袈裟覆身,原來早早做好了這個打算。
“這樣啊。”她忽然想起了什麼,在小小的包袱裡翻找着,翻出一把剪刀,一把剃刀遞給了他,“用這個。”
“多謝施主。”此刻這少年,已儼然將自己當做了佛門中人,接過她的剪刀,開始了第二輪的修剪工作。
而嵐顏也加快了手中的動作,賣力地剁着手中的餡料,“你叫什麼?”想了想又改了口,“你法號什麼?”
他很認真地想了想,“師父的弟子都是絕字輩的,他說我斷不了紅塵情緣,可是我做到了,所以我要叫絕塵,阻絕一切紅塵情緣。”
絕塵?怎麼象匹馬名。
嵐顏肚子裡嘀咕着,沒敢說出口,只是一個勁地點頭,“不錯,不錯,挺好的。”
“請問,我能在這裡呆幾日嗎?”他有些不好意思地開口,“師父讓我年後才準歸廟,還有十幾日。”
“可以,不過要跟我一起上街要飯。”嵐顏立即想到偷懶的好辦法。
“行。”他點着頭,“出家人化緣也是應該的。”
都是少年心性,很容易就親近到一起,兩個人有一搭沒一搭的聊着,當嵐顏看到他的短髮已然不能再用剪子的時候,主動丟下手中的菜刀拿起剃刀,“來,我幫你。”
幸虧伺候的多管輕言,修修剪剪也不是一次兩次,剃刀拿起來也是十分的順手。
“反正你都通過試煉了,爲什麼急着剃呢,我是你就到了廟裡再說。”她颳着,嘴巴也不停。
“爲什麼?”
“大冬天,光頭冷,有毛好歹擋擋。”
絕塵:“……”
“你是什麼試煉,和你一直不運功,不說話有關?”
“有的。”絕塵目視前方,雙手捏蓮花訣,“剛纔我不用武功,是師父說的出家人要吃得苦,才能修得禪,這幾日一直未進食未運功,纔會虛弱的。我是師父在山門外撿來的,自小跟隨着他聽他講經說法,我不愛武只愛經文,師兄弟練武的時候,我都在念經。因爲我不同於其他師兄弟,他們都是剃度出家,我卻只能帶髮修行。直到那日我問師父,他說我在十六歲前有個紅塵劫,若我能度過這個劫,他就讓我剃度出家,若不能就代表我與佛無緣。”
一個自小在寺廟長大,在檀香與經書中長大的孩子,忽然被說與佛無緣……那種無依無靠的感覺,還有心中的倔強,與她昔日被從封城中逐出時何等相似。固執地想要證明自己有能力,自己能做到。
忽然理解了他那種衝動削髮的舉止,他只是想證明,證明自己做到了而已。
她手上的動作忽然認真了起來,爲這個少年,也爲當年那個天真的自己。
“師父說我的紅塵劫是一段女子的情緣,而我十六歲前會遇到她。”他慢慢地訴說着,“今日酉時,我滿十六。”
“大街上來來往往的女人那麼多,怎麼才知道度過這劫沒有?”嵐顏更好奇了。
“師父說,我會與她相遇、交談、甚至,她是親手爲我結下佛緣,又將我帶離佛緣的人。”他想了想,“師父的機鋒我不懂,不過也不需要懂,我只要做到不與任何女子交談說話,直到酉時之後。”
酉時……
嵐顏的眼睛,瞟向他身後的水漏,剛纔她信口說話,不過是估摸,根本沒仔細看。
標誌着時辰的水漏,在她的目光中,滴下。
剛剛酉時。
不、不會吧?
相遇、交談、女子……親手爲他結下佛緣……
她看着自己手中的剃刀,心頭的小人跳出來,叉腰指着她:“叫你手欠,叫你好心幫忙,叫你給人剃度,剁手!”
“你、你一直堅持着沒和任何女人說話?”
“嗯。”他的話幾乎瞬間擊碎嵐顏的希望,“我甚至沒同任何人說過話,修行中。”
“那、那你是怎麼進來的?那個王大媛她、她放你進來?”
“你說那位女施主嗎?”絕塵靜靜地回答,“我見風雪大,走來這裡,她未趕我走。雖有搭訕,我卻未理,她也就不再多話,一任我坐在那。”
這也行?
爲什麼管輕言就被王大媛看到了?
一定是這個傢伙過於出塵讓王大媛不敢親近調戲,而管輕言太騷,就讓那女人忍不住了。
可是這個所謂的紅塵情緣是怎麼回事?
“你師父有沒有說,你那個紅塵情緣指的是啥?”某人小心翼翼地問着。
“說是我會愛上她,從此拋棄佛法,與她相伴。”
話音落
“啊!”嵐顏叫聲中,剃刀落地。
“你怎麼了?”絕塵回頭。
嵐顏抱着手腕,掌心中一道血痕,她卻不覺痛,而是看着眼前俊美的光頭小和尚,無數個聲音在嚎叫。
她未來的男人是個光頭和尚?
眼前這個傢伙會是她將來的丈夫?
她會和這麼個木魚似的人物結成夫妻?
不行,不成,不幹!
就算漂亮的象個神仙也不可以,她可從來沒想過糟蹋佛門中人啊,那簡直是對菩薩的褻瀆,會遭天譴的。
不能認,打死也不能在他面前承認自己是個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