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抱着炳叔的屍體一路狂奔,出了桐廬縣城,眼前就是富春江。
湍急的新安江水在嚴州城外流入富春江後,經過兩岸羣山聳峙的七裡瀧,到了桐廬城外,江面陡然開闊起來,水勢平緩,江面上點點白帆如野鶴閒步,一派悠然寧靜的景象。
先人有詩寫道:“江闊桐廬岸,山深建德城。”嚴州三國時是東吳大將孫韶的封地,故而又名建德。
田原沿着江岸往西奔去,不一會就來到了一個僻靜的山坳。
田原把炳叔的屍體放在地上,他坐在一塊石頭上,雙手托腮,呆呆地發楞。
日以西斜,山坳裡闃寂無聲,晚歸的鳥羣掠過頭頂齊集向半山腰的松樹林,山坳裡空蕩蕩的,只有雜亂的茅草在風中搖來擺去,半山腰隱隱傳來的啁啾鳥鳴,到了這裡,已顯得十分遙遠,反倒更襯托出這裡的寂靜和荒蕪。
田原又累又餓,一坐下去就站不起來了。
過了許久,他想就這麼坐下去也不是個辦法,站起來,把炳叔的屍體抱進茅草叢裡藏好。
然後順着來時的小道往前走去,他想這路肯定是通往哪個村落或人家,到那裡去借一把鋤頭,先把炳叔掩埋了再說。
走過荒草萋萋的山坳,穿過一片樹林再往前走,腳下的小道消失在桑樹叢裡,路到這裡就到頭了。
田原看看桑樹林後面就是山,哪裡會有人煙,怪不得剛纔坐那麼長時間,也沒有看到一個人影。
原來這小道只是通往這片桑林,桑林裡雜草叢生,被人棄置不管已有好些年頭。
田原只好嘆了口氣,轉過身踽踽往回走,走進來時經過的樹林,田原猛地警覺起來,他聽到前面傳來狼羣低沉兇猛的嗥聲,似乎是從掩藏着炳叔屍體的地方傳來的。
田原叫聲不好,臉色刷地變白,順手摺斷一根樹枝,朝那裡拔足急奔。
田原被眼前的場面驚呆了,暮色裡,十餘隻灰白的狼爭搶着撕咬着炳叔的屍體。
田原怒吼一聲衝向前去,狼羣只顧及眼前的美味,對田原的怒吼竟充耳不聞,連頭也沒回一下。
它們互相廝打着咬着搶着,炳叔的屍體早已面目全非,在蒼涼的暮色裡慘不忍睹。
田原一棍子狠劈下去,棍子咔嚓斷成兩截,虎口好生疼痛,被擊中的狼一聲嗥叫,躍起來踩着其它狼的身體逃開。
其餘的狼顧自吞噬,把炳叔的屍體團團圍得嚴嚴實實。
田原情急之下雙手疾伸,抓住兩隻狼的尾巴用力一扯,然後手臂後揚,狼被甩了出去。
狼羣這才醒悟過來,從炳叔的屍體旁一鬨而散。
領頭的狼逃至離田原一丈開外,猛地一個轉身,前爪扣進泥土裡,雙腿一屈,腦袋緊緊貼着地面,運足了勁力,發出一聲低沉的怒嗥,緊盯着田原的眼睛發出陰森的幽幽藍光。
逃散的狼羣聽到頭領的低嗥,紛紛止步,它們掉轉身,在曠野裡散開,把田原圍在中間。
田原心裡暗暗叫苦,掃視了一遍四周,天已經黑了下來,那十餘雙藍色的眼睛如同鬼火,在曠野裡慢慢在田原靠近,連那隻被田原用木棍擊中的狼也一瘸一瘸,從遠處走了回來,加入對田原的包圍。
在這荒僻的山坳,再也沒有比遇到狼羣更可怕了。
它們協調一致,像潮水一般朝你涌來,慢慢地、極有耐心地向你靠近,瞅準機會猛撲上來,像螞蟥一樣叮在你的身上,把尖牙咬進你的肉裡。
狼羣的可怕之處在於它們極其團結,不知道什麼叫畏懼,在頭狼的帶領下,迅疾得如同一道道閃電,你打傷了它只會使它變得更加暴躁和兇猛。
領頭的狼往前匍行了一段,一直到了正對着田原的地方纔停下來。
田原看到它幽藍的目光裡似乎流露出一種深切的憂愁,它的三角形的腦袋在剛剛升起的月光裡不住地搖晃,嘴角還殘留着一塊從炳叔身上撕咬去的布。
它踞伏在那裡好長時間,靜靜地看着田原,其餘的狼也學着它的樣子,在四周靜候着進攻的命令。
它打了一個噴嚏,然後把頭懶洋洋地擡起,對着天空中的月亮發出一串淒厲的長嗥,粗大結實的尾巴在草地上,有力地“啪、啪”擊打。
羣狼們聽到號令,都站直身子,踩着啪啪擊打的節奏緩慢地朝田原圍攏。
田原把內力運到兩隻掌上,這個時候,腰裡的筆是派不上什麼大用場了,他又不知道狼的要穴在哪個部位,倒不如雙掌來得方便實用。
他站在那裡,慢慢移動自己的身體方位,好把四周的狼羣都收進眼裡,眼角的餘光儘可能地觀察着那隻頭狼。
狼羣改變了行進的方式,它們把肚皮貼着地朝前爬行,包圍圈越來越小,到了幾乎只要一跳就能撲到田原的地方。
田原聽得到它們發出的低沉的憤怒的嘶嗥,聞得到它們身上那股濃重的刺鼻的酸味。
頭狼落在了狼羣外面,舒展開腿,蜷縮着身體臥了下來。
在耳旁一片低沉的嗥聲當中,田原分辨出它發出的一聲幾乎像呻吟的疲倦的嘆息。
它微微合上眼睛,彷彿這裡的一切與它無關。
田原很注意地看着它,他知道狼羣的一舉一動都聽從它的號令,它像一個狡詐的人那樣故意裝出一副漫不經心的樣子,用以麻痹獵物。
它的背突然一拱,四足有力地彈地,跳到空中,發出一聲短促的怒嗥。
它這一跳,竟從擋在它前面的狼頭頂躍過,搶先朝田原撲來。
田原看得真切,右掌急速拍出,在空中把它震出很遠,左掌緊跟着猛擊,打中另一隻狼的身體。
田原在兩隻狼倒地的一瞬縱身一躍,在空中轉過了身,剛纔還像一個鐵桶似的包圍登時破了,田原躍出了狼羣。
羣狼收不住朝前猛撲的勢頭,頭和頭撞到了一塊,田原剛纔站着的地方現在一片混亂,羣狼在地上打滾怒嗥,慌亂地躲避同伴的襲擊。
它們很快從混亂中清醒過來,排成一排朝田原奔來,田原一聲長嘯,雙掌飛舞,一時間泥石飛濺,羣狼一隻接着一隻發出痛苦的哀嚎。
一次進攻又擊退了。
左前方,被田原震倒的頭狼又遲緩地爬行,發出一種可怕的兇殘的淒厲的嗥叫,受傷的羣狼聽到號令,像潮水一樣又涌上來。
田原正欲出擊,沒注意到起先擊暈的狼在他身後,已醒轉過來。
它不聲不響地一躍而起,前爪搭住田原的雙肩,牙齒咬進了他的右膀,田原疼得一聲怒吼。
羣狼目睹此景,受了鼓舞,搖搖晃晃都撲過來。
田原反掌給背後的狼一記猛擊,它的牙咬得緊緊,身體雖然飛到空中,嘴巴仍緊咬着田原的肩膀,一擊之下,田原覺得一陣鑽心的疼痛,人差點往後跌倒。
眼看着前面的狼羣又要撲到,田原無奈之中猛轉身體,把背上的狼摔向奔來的狼羣。
那隻狼沉悶地飛了出去,田原卻感到肩膀上又是一陣疼痛,它竟然咬去了他的一塊肉,鮮血汩汩流出,不一會就洇溼了他右半邊的衣服。
田原又急又怒,大吼一聲,揮舞雙掌衝向狼羣。
他正要出招,奇怪的是面前的羣狼搖搖晃晃,接二連三支撐不住倒在地上,痙攣這抽搐着,不一會功夫,一大羣狼俱已不會動彈,竟無一隻生還。
田原呆呆地站在那裡,在月光下,清清楚楚看到灰濛濛一片狼的屍體,他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然道自己功力已精進如此,掌風到處銳不可當,羣狼相繼斃命?
他不解地搖了搖頭,心想這不太可能。
田原抓了一把草葉按住傷口,阻止鮮血外流。
他扭頭看看,下了一跳,咬傷的地方腫的就像一個拳頭,從裡面流出來的血黑黝黝的,緊接着他感到整個右膀都開始發麻。
心裡一凜,登時知道自己中了毒,他趕緊打了個坐,練起了鬼見愁的調息法,把毒素慢慢從傷口排出去。
幸好中毒不是很深,稍過一會就無大礙,他重新抓起一把草葉堵住傷口,用一塊布綁了兩綁。
他跨過遍地的死狼往前走去,找到了炳叔的屍體,一瞥之下趕緊轉身,不敢再看第二眼。
炳叔身上的肉都被狼撕咬盡了,只剩下一具白冽冽的骨架,肚子那裡,黑乎乎流出一大灘東西。
田原狠狠踢了死狼幾腳,眼前突然一亮,恍然大悟。
原來炳叔是中了一種厲害無比的毒而死的,羣狼吃了炳叔的屍體,初時還不怎樣,經過一番活動,毒性發作,一隻只相繼倒地死去,自己的肩膀被那隻狼咬了一口,所以也中了些毒。
田原長嘆一聲,淚水洇溼了他的眼眶,沒想到炳叔人都死了,還又救他一命。
田原再也沒噁心的感覺,他抱起炳叔的屍體,找了一個窪坑,把炳叔放了進去,脫下外面的衣衫,蓋在炳叔的身上。
淚水模糊了他的眼睛,他含淚拔着草和灌木,輕輕地蓋在衣衫上面,擔心還有別的野獸來搗亂,又找了很多石頭,把草塚壓得嚴嚴實實,然後跪下來磕了三磕。
他在石堆前默默地站着,從不遠處樹林裡刮來的風,帶着一股清新的氣息,吹乾了他臉頰上的淚水,他在心裡默默地哀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