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原道:“韋叔叔,我爹我娘他們……”
“你放心,快哉山莊的宇文公子幫助安葬了,就在莊院後邊的竹林裡。”
韋廣壓低噪門,繼續道:“小原,我們躲到東關去的那天,你爹說如果他身遭不測,要我轉告你,多讀《田氏家訓》,唉,只可惜這部書不知被誰給搶走了。”
韋廣的肩上捱了一刀,田原驚呼:“韋叔叔,你要不要緊?”
韋廣笑了一下:“沒甚麼,我挨刀捱得多了,早就習慣。小原,你跟着我,我們從那邊衝出去。”
韋廣大吼一聲,手中的刀如猛虎下山,朝人牆猛撲而去。又有兩個天道弟子倒在地上,韋廣和田原衝了出去。
天道弟子又圍過來,韋廣叫道:“小原,你快走!”
田原搖了搖頭:“我不走,要死也死在這裡。”
韋廣怒目圓瞪:“快走,別忘了給你爹孃報仇!”
他狠狠推了一把田原,轉身朝追上來的人撲去,田原又跟上去,韋廣一腳把他踢開。
田原從地上爬起來,知道自己在這除了分散韋廣的注意力,幫不上什麼忙,反無端惹得韋叔叔生氣。
他最後看了一眼韋廣,心一狠,拔腿朝從樹林深處跑去。
身後傳來韋廣的嘶喊:
“別忘了給你爹孃報仇!”
韋廣迎着人羣上去,用身體擋在他們面前,阻止他們去追田原,他身上已插進兩柄鋼刀,渾身是血,卻仍毫無俱色,手中的刀剛毅勇猛,威風凜凜,一羣人竟被他的毫氣和不怕死的勁頭震住了,不敢欺近前去。
嚴州城南,新安江和蘭江在這裡交匯,流入了富春江,三江成字,一個大大的“人”靜靜地寫在羣山之間,當年孟浩然有詩:“移舟泊煙渚,日暮客愁新,野曠天低樹,江清月近人。”寫的就是這裡。
東方欲曉,白露橫江,夜半出去的打魚船,這時候依依呀呀搖槳靠回城南門外的埠頭,漁佬兒摘下一盞一盞漁火,“哺”地吹滅,坐在船頭,安靜地一邊抽着旱菸,一邊用手指愜意地摳着腳趾縫。嘴裡不時發出“嘖嘖”的聲響。
再過會兒,漁販子就會來取走他們的魚,漁佬兒是不屑也不被允許上岸進城的。
新安江上,生活着陳、錢、林、袁、孫、葉、李、許、何九姓漁戶,他們的先輩都是明初名將陳友諒的部屬,幫助陳友諒和朱元璋爭天下。
朱元璋大敗陳友諒於鄱陽湖中,其餘黨九姓逃到這裡,劉伯溫奏請朱皇帝令他們下水爲生,貶爲賤民。
九姓漁民,一不準入學讀書;二不準上岸居住;三不準岸上人與他們通婚;四不準穿長衫、馬褂和整隻鞋,即使到了冬天最寒冷的日子,也只能穿一件短棉襖,腰裡系一根帶子,雖有鞋,但不能整隻穿,只能把鞋後跟踩下去拖着穿半隻,否則,定會遭岸上人辱罵,會被官府捉去杖責。
九姓漁民,在這種白眼和輕視中變得很團結,形成他們自己獨特的生活習慣和風俗。
經歷剛纔的血腥激戰和迅猛奔跑,突然置身在這個安謐的環境,田原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
他貪婪地呼吸着從江上飄來的清新的霧氣,努力想捕捉到遠處傳來的嗓音嘶啞的漁歌。
這一切曾經是那麼熟悉,他不知有多少個夜晚和清晨跟隨爹爹和韋叔叔來到這裡,韋叔叔搖着槳,他和爹爹倆人放着網,他們的桅杆頂上,掛着一個大紅的“田記”燈籠。
透過夜色和薄霧,傳來漁佬兒親熱的聲音:“是田老爺嗎?您老真有雅興。”
爹爹笑道:“老倌,過來喝一盅。”
“不咧不咧,改日再打擾您老。”
有時他捲縮在艙裡睡着了,這一問一答的聲音迷迷糊糊,象兩隻寬厚結實的手掌搖着他。
田原呆呆地坐着,有許多東西,你只有在它永遠地消失以後,方會體味到它的珍貴。
平靜的日子,淡泊的生活,在顛沛流離和血雨腥風中,你偶爾回頭一看,就瞥見它那驚人的美麗和誘惑。
田原咬緊牙關,恨恨地想着,這所有的一切都是天道教害的,此仇不報,誓不爲人。
和煦的江風吹過來,田原的臉上,沾滿一層細密的露珠。
此時他真後悔自己沒好好地求爹爹教他武功,如若不然,他還會象今天這樣被人追來趕去而無還手之力,要不是公孫望和鬼見愁輸入他體內的真氣,恐怕連逃命的本事也沒有。
田原漸漸冷靜下來,告誡自己,遇事再也不可魯莽,生死事小,不能報仇才真的對不起韋叔叔不顧性命搭救自己一場,到了地下,也愧對爹孃。
爹爹叫自己好好讀《田氏家訓》,難道那裡面有什麼武學秘訣,而它現在又落到誰的手裡?
能在不知不覺中點倒韋叔叔,搶走他東西的人武功定然不俗,自己憑什麼從他手裡奪回《田氏家訓》呢?
田原暗暗下了決心,一定要遍尋名師,好好習武,你既然置身江湖,就要做一個象爹爹那樣頂天立地的好漢,除邪驅魔,匡扶正義,重振天一派的威名。
一股柔情突然襲上田原心頭,他想要是多多在身邊那該多好,他有那麼多話要和她說,她要是和自己在一起,我還有什麼苦不能吃,什麼困難不能克服呢。
不知怎麼,田原覺得有許多話,他連韋叔叔呂大哥他們也不會訴說,只想向她傾訴,他喃喃地呼喚:
“多多,多多……”
從霧中傳來一行人刷刷的腳步,田原聽到權吉人的聲音:
“快點,快點。”
田原從地上一躍而起,往埠頭那邊跑去。
身後響起一片吶喊。
船頭上挖着腳趾頭的漁佬兒停下手,怔怔地看着跑過來的田原,後面的吶喊聲刀劍聲混亂成一片。
這嚴州城是個漁民集聚之地,埠頭上泊着大大小小一百多條漁船。
內中的一條大船,彩布高掛,船蓬用柏樹枝,彩巾和紙花紮成一個彩臺,彩臺前面一邊豎着一根紅漆木柱,柱子上掛着四個大燈籠,燭火通明,燈籠上貼着大紅“喜喜”字。
原來,這家漁戶今天嫁女兒,聽到響動,船頭上頃刻就擠滿了人,他們還以爲接親的船已經來了。
田原跑到這裡,前面就沒有路了,城南門此刻還沒有打開,守城的甲丁,正躲在城樓里美美地睡覺。
田原正焦急的時候,綵船上有人招呼:“田少爺,快往這邊來。”
田原認出是相熟的一個漁佬兒阿福,阿福胸前戴着一朵大綢花,今天他的女兒小嬌要出嫁了。
田原沒來得多想,躍過跳板上了船,船頭的人大都認得田原,讓開道,阿福把田原帶進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