公孫望走得很快,田原的手被他緊緊攥着,一路上氣喘吁吁。
兩個人穿過蘇堤,在一條山路七轉八拐,最後到了南高峰腳下一座破敗的道觀裡。他們在這裡歇宿已有一些日子。
兩個人抖落身上的積雪,生起堆火,一人一邊坐着烘烤身上的衣服。
公孫望狠狠颳了田原一個耳光,田原一聲不吭,也不躲避,似乎對此早已習慣。
公孫望道:“乖乖的屁博士,差一點大事不妙,田原田原,田鼠滿原,什麼鳥名字,不好不好,剛纔差點脫口而出,脫口而出麼老婆泡湯,乖乖,茶博士和你在一起,白白跟着倒楣。”
公孫望雙手託着下巴,眼睛盯着嗶啵的火苗一動不動,冥思苦想。一臉心事重重的樣子。
他突然跳起來,高興地拍手:“有了,有了,茶博士我叫公孫望,你和我在一起,就叫公孫看,公孫看公孫望,你看過來我看過去,好不好?”
田原哼了一聲:“還不如叫公孫觀呢。”
公孫望一怔,眼睛盯着田原,過了一會,他不好意思地撓着頭:
“公孫觀公孫看,哎呀,公孫觀是雅了那麼一點點,我怎麼沒想到呢?小畜生,這個算是我想到的,聽到沒有,下次我老婆要問:‘公孫觀,這麼俊的名字誰想到的?’你就說是我想到的好不好?記得沒有?不然我給你咯得一記毛慄。”
他嘴裡唸叨着,手舞足蹈,過了一會,又戛然而止,用食指狠狠地戳了一下自己的太陽穴,他說:
“我轉念一想,不對不對,觀望觀望,你的名字在前,我的在後,不知道的人還以爲你是我大哥呢。要不,你叫公孫望,我叫公孫觀,好不好?”
田原搖搖頭:“大丈夫行不改名坐不改姓,在下就叫田原。”
公孫望大怒,一個巴掌摑過來:
“小畜生你算個屁的大丈夫,要不是我老婆吩咐,我一巴掌早把你摑死,省得我眼睛生瘡。眼睛生瘡,淚水汪汪,阿妹阿郎,躲進穀倉。”
這公孫望性情無常,喜怒哀樂轉瞬即逝。剛剛還在念叨的事情,腦袋一晃就忘到天邊。
他突然想起另外一件更要緊的事,一把把田原拎了起來。噼噼啪啪左右開弓一陣耳光。氣呼呼道:
“我老婆對你這麼好,你肯定是她兒子,對不對?小畜生老實說是不是?”
田原被打得眼冒金星,頭暈眼花,他不知公孫望在說什麼,誰對自己那麼好,誰又是公孫望的老婆。
他只記得自己和韋叔叔兩人逃出東關,一直躲在嚴州城外的山林裡,那天走着走着,後面突然伸過一隻手來,在他的身上東拍西點,他連喊都沒來及喊一聲,就不省人事。
等到他被人拍醒的時候已是在這破道觀裡,面前站着這瘋瘋癲癲的公孫望。中間的事情,他一點也不知道。
直到上午公孫望帶着他去望湖樓的時候,見到西湖,他才大吃一驚,自己懵懵懂懂,怎麼已到杭州府了。
公孫望的話,勾起了他的心思,忍不住流下淚水,哽咽着說:
“在下的爹孃,都被天道教害了。”
公孫望慌了手腳:“莫哭莫哭,我茶博士最怕看別人流眼淚了,再哭,再哭我也要哭了。我老婆把你往我這裡一塞,自己就不見了。茶博士真可憐,好不容易找到個老婆,又逃走了。不管了不管了,我也要大哭一場。”
他真的扯開喉嚨,哇哇地乾嚎着。嚎了一陣,想起什麼事情,突然就轉悲爲喜,哈哈笑着:
“茶博士屁博士,一個腦殼兩個箍,你笨死了。我老婆又沒和我睡過覺,怎麼會有兒子呢,該死該死,你這樣一說,豈不玷污了老婆清名,白白給自己戴了一頂綠帽子。該死該死。”
他招呼田原:“快點快點,你狠狠打我兩下。”
田原顧自悲傷,不理睬他。他猛地抓住田原的雙手,在自己臉上扇起巴掌。
田原急急想抽回手,公孫望突然立起來,提着田原,一聳身子,兩個人落在上面的樑上。
他向田原做了一個手勢,叫他別出聲。
門外有人大叫:“公孫望,你給我滾出來!”
公孫望嘻嘻地暗笑。
隔了會,門打開了,一束光線從門外倒了進來,一個駝背的老太婆一搖一晃進來,公孫望認得就是王福興茶館裡見過的那位。老太婆仰起頭,叫道:
“公孫望,你再不下來我放火了。”
她朝火堆踢了一腳,一塊通紅的炭火射向他們,公孫望雙手把田原往外一遞,在空中阻擋炭火。
炭火眼看就要燒着田原,老太婆大驚,騰空而起,在半空用手擊落通紅的炭火。
公孫望坐在樑上,得意地唱道:“姐在河邊洗衣裳,擡頭看見小情郎,棒打姐姐手指疼,只怪棒頭不怪郎。”
老太婆嘿嘿冷笑,拎起柴火真就要往神像邊上的帷幔擲去。公孫望提着田原落在地上,連忙擺手:
“別燒別燒,你放一把火,茶博士豈不燒成紫砂壺,這小畜生,豈不燒成黑不溜鰍,又臭又硬的泥巴塊。”
公孫望諂媚地笑着,用言語拍老太婆的馬屁:
“老纏腳裝扮小妮子,扮相是又白又嫩,上回茶博士差點被騙過去,乖乖,差點淫心一動,搶過來當老婆。”
老太婆不吃這套,眼睛直視着公孫望道:“公孫望,你知道我找你有什麼事?”
公孫望慌忙用手堵住自己的耳朵:“不聽不聽,我不想聽,我不想聽。”
老太婆加重語氣:“你上回欠我二十兩銀子,我這個銀子利息是每天十兩,算起來到現在已經過了五天,五十加二十,你一共欠我七十兩銀子,快點還我。”
公孫望臉色煞白,焦急地說:“我哪裡有這許多銀子,乖乖,你想要茶博士屁博士的老命。”
老太婆說:“好,不想還銀子也可以,你幫我辦一件事。”
公孫望一聽可以抵債,忙湊過身來:“快點說給我聽聽,給你做什麼事情。”
老太婆一指田原:“你要教他武功。”
田原聞言大驚。
“這個不難,我老婆也這麼說的。”公孫望道。
“你不僅要教他武功,我還要你看着他,別讓任何人搶去,不管是天道教,落花門還是什麼天一派。”
公孫望眼睛一亮:“哇,老纏腳你真聰明哎,怎麼講的話和我老婆一模一樣。”
老太婆取出一個布包,扔給公孫望,公孫望打開一看,口水都流下來,裡面是白澄澄的銀錠。
“這裡是二百兩銀子,你先用着,過三個月你兩件事情都辦到了,我再給你二百兩,再三個月又二百兩,老太婆說話算數。”
公孫望喜笑顏開,扳着手指數着,他搞不清這樣三個月二百兩三個月二百兩,過多少時間,自己就有數也數不清的銀子了,每天想買什麼茶喝就買什麼茶。
“你要是辦不成的話,嘿嘿,我這二百兩銀子的利息也是一天十兩,看你用什麼還。”
公孫望太高興了,老太婆這後一句話竟沒有聽到。老太婆說完這話,轉過身,顫巍巍地往外面走。
“破財消災。糊里糊塗的田世南,自己兩手一撒,要我老太婆來給你揩屁股。”
田原呆呆地看着這老婆婆,不知道她和自己有什麼關係?
她還提到爹爹的名字,但怎麼爹爹在世時,自己從來也沒見過她?
公孫望瞧着手中的銀子,眉目動情,說起話來,都已有些結巴:
“茶博士最,最討厭駝婆子了,看到駝婆子就逃逃逃,逃得屁滾尿流,想不到今日喜從天降,茶博士又有老婆又有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