馬車馳出村子,沿着大街朝前奔去,過了個把時辰,剛纔激斗的村子早被他們甩出老遠,馬車才漸漸慢了下來,停在那裡,悄沒聲息,好象車廂里根本就沒有人。
剛纔一路狂奔時,田原一直在想是誰搭救了自己,此時看到手中腰上的綢帶,再想起落花門的兵器,一是劍,二是綢帶,頭腦登時清明一片,顫聲道:
“多多!”
車廂裡的人沒有作聲,兩匹馬在黑暗中搖頭晃腦,輕輕地打着響鼻。
田原又叫了一聲,他聽到從車廂裡傳來極輕極輕的一聲嘆息,和四周桑林裡的蟲鳴融化在一起。
田原往前跨了一步,黯然道:“多多,真的是你嗎?”
“叭”地一記響鞭,馬車突又狂奔起來,田原手上腰裡的綢帶遽然一緊,田原往前蹌了兩步,“嗤”地一聲輕響,綢帶猛然鬆了,田原把持不住跌倒在地。
再看綢帶,卻是被人用劍削斷的。
田原從地上蹦了起來,朝馬車追去,眼看就要追上,馬車裡突然飛出一道鞭影,“啪”地一聲脆響,不偏不倚,正好擊在田原臉上,田原眼前一黑,倒在地上,臉上針刺般疼。
等到他清醒過來從地上爬起,馬車早已跑得不見蹤影。
田原順着馬車遠去的方向追了一陣,又趴在地上仔細聆聽,最後失望地站起身來,拍拍雙手,呆呆地站在大道當中發愣,過了良久,才悶悶不樂地往回走去。
田原心裡掛念那被天道教圍攻的駝婆子,他和她分開的時候是在丐幫杭州公所,再聽到她,就到了這個村裡。
天道教難道一直纏鬥着她?呂大哥他們呢?葛大哥呢?宇文公子呢?他們會不會也在這裡?
田原當下心裡着急。
這杭嘉湖平原,到處都是桑林和麥地,置身何處,都有似曾相識的感覺。
田原跟着馬車疾奔了一個多時辰,此時再想回到剛纔激鬥過的那個村子,卻已找不到路。
他記得出來時好像只有一條路,往回走時,眼前卻有無數條路,而且是一個岔路連着一個岔路,每個路口,在晚上看來都是一樣的。
他只好漫無目的地往前行走,目光空落落的。
田原走得累了,就在路旁坐上歇息,坐着坐着,竟沉沉睡去。
等到他睜開眼睛,太陽已爬得老高,昨夜空寂無人的大道上人車熙攘,田原一身破爛,路人只當他是個叫化子,瞥了一眼也就過去,並不奇怪。
田原站起身,習慣地拍了拍身上的泥土,拍了兩下,注意到自己身上的破爛,停住手,啞然失笑。
他看到遠處恍惚有個城廓的影子,問了問路,這才知道自己南轅北轍,已跑到了嘉興城外。
嘉興是當時有名的絲綢之府,魚米之鄉。
田遠從南城門進去,眼前就是繁華的街道,酒旗布幌當街高掛,青石板鋪就的街上人聲鼎沸,人頭濟濟,田原一眼望不到頭。
街道兩旁,有叫賣糖炒栗子的,有叫賣五芳齋糉子和寧德樓軟糕的,還有當街支着一個大鍋子,鍋子裡煮着南湖茭角叫賣的。
各種香味撲鼻而來,誘得田原登覺飢腸轆轆,食慾大增。
眼下季節,正是吃烤肉的好辰光,這烤肉的技藝雖是當年蒙古人平定江南時從北方帶來的,倒也頗合南方人的口味。
是時嘉興城內,出名的烤肉鋪子共有三家,一定姓查,一家姓趙,還有一家姓戴,爲了區別,人們把他們分別冠以“烤肉查”,“烤肉趙”和“烤肉戴”的稱號。
這“烤肉趙”就在眼下這條街上,幼時田原隨爹爹曾光顧過,至今還覺餘香滿口。
田原打老遠就看到“烤肉趙”的招牌,鋪子當街一面的門板都已卸下,直進直出,從鋪子裡飄出的嫋嫋青煙和烤肉的香味在街道上空飄浮,使人垂涎欲滴。
田原緊走兩步到肉鋪面前。
門口站着一個肩搭抹布的夥計,滿面春風招呼着進出的客人。
他見田原站在面前,斜眼打量一下他身上的破爛,笑臉頃刻變成馬臉,厭惡地皺皺眉頭,不耐煩地揮了揮手,口道:
“去,去,小叫化,上別處要去!”
田原也不言語,伸手掏出懷裡的銀錠露了露,夥計的馬臉頃刻又漾開春風,歡喜道:
“小的該死小的該死,客官快請進去!”
田原肚中空空,實在擋不住烤肉的誘惑,當下也不與他計較,跨過門檻,挑了個鐺子站定。
直徑三四尺大的鐺子四周放着四條長凳,可供四人同時食用,鋪子裡共有五個鐺子,眼下還未到正午時分,鋪子裡只有稀稀落落幾個食客。
田原挑中的這個鐺子只有他一人。
他站下沒過多久,就有夥計過來,遞上汗巾和一雙兩尺長的筷子,低着頭,客氣地問客官要幾斤酒。
田原討厭他先前的無禮,賭氣道:
“給我來三斤牛肉和一罈好酒!”
夥計瞪大眼睛,驚訝地看了他一會,點頭哈腰離去。
稍過片刻,夥計捧着一罈酒和一隻鉢頭過來,鉢頭裡盛着三斤用香料、鹽和辣椒粉醃製過的牛肉。
夥計把酒肉放在田原身旁的一個小几上,用鐵鉗把鐺子下面悶着炭火的灰撥開,取過一大把新鮮的樟樹葉子撒在火上,呆會香氣蒸騰上來,就會進入鐺子上的烤肉中。
田原依稀還記得幼時與爹爹在這食用時的情景。
他瞥見夥計站在遠處偷偷打量他,就裝出老食客的樣子,把汗巾搭在脖子上,一隻腳立地,另外只腳,踏在條凳上,等鐺子被下面的炭火烤熱時,用筷子夾起鉢頭裡的牛肉,放到鐺子燻烤。
牛肉是上好的腿肉,筋筋腦腦都已剔淨,再加上又經香料等浸泡了一天一夜,放在鐺子上“滋”地冒出一陣青煙,一股香味刺痛田原的鼻子,田原實在按捺不住,肉還未完全烤熟,他就迫不及待地塞進嘴裡,吧嘰吧嘰嚼得嘴角流油。
嘴裡還未嚼完,又夾起第二筷肉放在鐺子上,沒過一會,鐺子裡的熱氣和鐺子下面溼的樟樹葉燒出的煙,蒸得田原滿臉流汗,唏哩呼嚕,鼻涕眼淚都流出來。
田原一氣吃下斤把牛肉,肚裡有些飽意,擡頭看看,周圍的幾個食客正詫異地看着自己,這才發現,他們全然不象自己這般糊塗吃法。
而是斯斯文文,慢條斯理,用筷子不斷翻着鐺子上的牛肉。
等到兩面烤得焦黃,端起酒碗,先悶一口酒在嘴裡,再把烤得稍有些焦的牛肉塞進嘴裡,脖子微微仰着,冷的酒碰到燙的牛肉,發出“滋滋”一陣輕微的爆響,嘴脣間冒出一團熱氣,煞是好看。
哪象自己,牛肉已吃了一斤光景,一罈酒卻連壇口的棕葉也未掀去。
田原不由得臉紅耳赤,旁人看來,也搞不清楚是熱氣蒸的還是羞的。
田原調轉頭,朝站在遠處的夥計大大咧咧喊道:“快給本老爺拿酒碗來!”
衆人見他衣衫破爛,卻自稱本老爺,忍不住低頭吃吃暗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