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3 章

黑黑的天空低垂,亮亮的繁星相隨,蟲兒飛,蟲兒飛,你在思念誰……

耶律玉兒一身黑衣,站在崖邊。風吹着草,輕輕飛動,團團的螢火蟲忽明忽暗地隱沒。

“龍羽,你可曾想過玉兒嗎?”耶律玉兒喃喃地,手慢慢撫過臉頰,臉上的傷依舊很痛,即便已經被包紮過。

她一哆嗦,斷裂的肋骨又叫囂着痛了起來。她只是皺眉,耶律家的兒女向來不輕易落淚。

想到耶律家,她不由自嘲一笑。這個姓氏曾是她的全部和驕傲,如今卻變得可笑。

誰也不會想到,曾經深受皇上和王爺寵愛的長平公主,雖身着喜服,卻被反剪着雙手,綁於牀上。

左邊臉上紅腫着,脣邊猶帶着血跡。

“我不能和親西夏。我已有了龍羽的骨肉。”耶律玉兒對耶律翰說。

耶律翰暴怒。

“爹看在孃的情分上,放過玉兒吧。”玉兒艱難地跪在地上,不去擦脣邊的血跡,只是淚眼朦朧地看着父親。

“你還有臉提你的母親?”耶律翰再次踢向玉兒,卻被兒子拉住,“放開,讓我踢死她,我耶律家沒有這樣的女兒,竟然和仇人做出這樣的醜事。”

“王叔息怒。”耶律固在旁冷笑:“王叔若是打死了王妹,和親西夏的差事可又辦砸了。”

耶律翰看了一眼陰鬱的侄兒,冷哼一聲,由着兒子將自己勸出去了。

耶律固去扶耶律玉兒,耶律玉兒推開他,自己站了起來。

耶律固的笑容凝在臉上,隨即陰陰地道:“王妹好大的脾氣。”

耶律玉兒未理他,轉身行到裡屋去了。

耶律固站在原地,一絲狠毒的笑容爬到了臉上。

耶律玉兒靠在牀頭,手輕輕滑過腹部,思謀着脫身之法。一名婢女端着碗湯走了進來:“公主,請喝湯。”婢女低着頭,端着托盤的手忍不住微微顫抖。

耶律玉兒拿過湯碗,放到嘴邊,忽然將碗啪地摔了出去:“這湯裡放了什麼?”

“小婢不知。”婢女嚇得跪倒在地。

“沒用的東西,還不滾出去。”耶律固出現在門口。

婢女連掉落在地上的碗都來不及拾,匆忙退了出去。

“到了今日,王妹還想留着那個孽種?”耶律固冷笑着

“你想幹什麼?”耶律玉兒看着面目猙獰的耶律固,心裡有些發涼。

“幹什麼?”耶律固獰笑着:“我記得妹妹曾經說過,你的生命和身體都是屬於我大遼的。”

耶律玉兒慢慢後退,耶律固步步緊逼:“可是,妹妹卻將清白之軀交到一個漢人手裡,這個漢人還是殺死我哥哥的兇手。”說到這裡,猛地撲向宋玉兒:“我要殺了他的孽子,給我哥哥報仇。”

“你這個禽獸。”耶律玉兒用力推開耶律固,想跑,耶律固已經一把拽住她的頭髮:“你這個賤人,你的身體漢狗玩得,我堂堂大遼王子還玩不得嗎?”說着話,嘩地一聲,將耶律玉兒的衣服扯落一塊。

耶律玉兒奮力掙脫,卻不料被桌子所絆倒,臉正好摔到地上的碎碗上,鮮血立刻流了出來。

耶律固如餓狼般撲了過來。

“救命。”耶律玉兒固不得臉上的疼痛,就地一滾,躲了開去,踉蹌而起,大喊救命。

“王妹還是省省力氣吧。”耶律固慢慢逼近:“王叔大人早把你的生死交給了我,你再喊也是無用的。”

“你不要亂來,”耶律玉兒一邊將手邊的雜物扔向耶律固,一邊道:“我已奉皇命和親西夏,你敢有辱聖諭嗎?”

“有辱聖諭的是你。”耶律固一腳踢開耶律玉兒扔過來的凳子:“我這也是幫王妹的忙,你既然不願意喝藥打掉肚子裡的孩子,就讓王兄親自幫你……”說着話,人又撲了過來。

“啊”地一聲慘叫,耶律固用手捂住了臉,鮮血從他的指縫裡流了下來。

耶律玉兒手裡緊緊攥着一塊碎裂的碗茬,手上的血已經流成了線。

“你這個賤人。”耶律固飛起一腳,正中耶律玉兒胸口,玉兒只聽得自己骨頭碎裂的聲音,人砸碎窗子,落到院子裡。

她咳出幾口鮮血,驚懼地去摸自己的肚子。

耶律固已經追到院子中。耶律玉兒咬牙想要站起,卻痛得沒有一絲氣力。只能看着耶律固的腳,一步一步,離自己越來越近。

“龍羽。”耶律玉兒的淚,終於滑落,她張開嘴,猛地咬向自己的舌頭。

“啊”地一聲慘叫,耶律固的身體忽然停住了,接着,他的頭,自頸上掉了下來,咕嚕到耶律玉兒跟前,圓睜的眼,讓他的臉部更顯猙獰。

耶律玉兒擡頭,一柄劍,流動着寒芒,頂在咽喉處。

一個黑衣少年,冷峻的面龐:“宋玉兒?”

耶律玉兒不假思索地點了頭:“是龍羽讓你來救我?”

黑衣少年手一抖,點了耶律玉兒的穴道,扛起她,飛身而去……

耶律玉兒醒來時,已經身處一座破廟。身邊有暖暖的篝火。秋夜已經微涼。

她想要起身,手上傳來的疼痛幾乎讓她跌倒,一雙手穩穩地扶住了她:“宋姑娘,小心。”擡頭,一個面容俊朗的白衣少年溫柔地微笑着。

“除了手傷,你另有兩處肋骨斷了,我已幫你接好。”

叫她“宋姑娘”的,一定是龍羽的人。耶律玉兒急切地問:“是……”剛一張嘴,臉上傳來的劇痛,幾乎讓她咬到舌頭,顧不得手痛,已經扶上臉頰,摸到的卻是厚厚的一層膏藥。

“哦,宋姑娘,你的臉也有傷到,但是並不要緊的。”白衣少年完全是安慰的語氣。

耶律玉兒現在還能清晰地憶起那鋒利的碗茬劃過自己面龐時,觸手處那翻開的皮肉是多麼令自己心驚。只怕這臉上必要留下極醜陋的疤痕了。可是這些如今並不重要。

她還是忍着痛,問了自己極想知道的事情:“是龍羽讓你們來救我的?他人呢?”

“我們是奉……”白衣少年剛想說,卻被一個冷冷的聲音打斷了。

耶律玉兒這才注意到,在佛像的陰影裡,站着那個曾用匕首抵住自己的黑衣少年。

“姑娘只要知道我們是來救你的就可以了。”黑衣少年冷冷地,瞪着白衣少年:“你越來越多話了。”

耶律玉兒看了看他:“是你殺了耶律固?”

“耶律固?”白衣少年眼眸一亮:“那個欺負你的惡人叫耶律固,是遼國的皇子?”

耶律玉兒點點頭,奇怪眼前這個少年分明是一副幸災樂禍的表情。

“哈,擎羊,你真不簡單,一出手就招大人的板子。”

黑衣少年乾咳一聲:“閉嘴。”

耶律玉兒看看兩人:“耶律固雖然不肖,總是遼國的皇子,如今被殺,大遼必不會幹休,你們還是快些逃走吧。”

白衣少年微微一笑:“你受了傷,還是先休息一晚再說。”

“我不要緊。”耶律玉兒小心地吸了口氣:“我還要去找龍羽。”

“不行。”黑衣少年冷冷地:“你要跟我們走。”

耶律玉兒沒有說話,她心中雖然感激這兩人救了自己,可是並代表她會聽從他們的安排。

“不要理擎羊,他那人就是不懂變通的。”白衣少年笑眯眯地:“鳳閣會帶你去找四叔的。”

一旁的擎羊爲之氣結:“你哪還有一點殺手的樣子?”

“我這種屬於溫柔的殺手,與你那種冷酷型的不同。”鳳閣擺了瀟灑的姿勢。

耶律玉兒這才發現原來鳳閣的一身白衣乃是內衣,自己身上披的黑色長袍顯見是他給自己披上的。

“謝謝。”耶律玉兒真誠地福了一禮。卻牽動傷勢,她卻把痛呼硬生生地忍了回去。

“宋姑娘切勿客氣。”鳳閣忙着回禮,卻從心裡佩服面前這位堅強的姑娘,又不由想起自己的媳婦來,漂亮的多情的倔強的堅強的小媳婦啊,還有那兩個粉雕玉琢的姑娘兒子啊。

耶律玉兒猶豫了一下,“幫我找個大夫。”

鳳閣笑道:“宋姑娘不要擔心,雖然你的傷重,可是卻難不倒我的。”

耶律玉兒有些赧然,但還是說道:“謝謝你爲我治傷,只是,只是需要看……我有了小孩……”

鳳閣這才恍然,耶律玉兒要看“中醫”,他笑道:“宋姑娘你放心,我已爲你把過脈,你不要緊的。”

“哦,你別看我年輕,我已經有兩個孩子了。”鳳閣忙着解釋:“拙荊的身體都是我親自照料的。”

旁邊的擎羊冷笑一聲:“果真是好有本事。”

鳳閣白了擎羊一眼:“嫉妒吧?羨慕吧?有本事也讓紫衣生個雙胞胎給你?”

擎羊待要說話,忽然一掌飛出,熄滅了篝火。

“已經被人發現才滅篝火,不嫌稍晚了嗎?”鳳閣口中說着話,人已左移一步。

他身形剛動,黑暗中就有無數暗器破空的聲音,“刷刷”地往他的落足處打到,鳳閣手一晃,將暗器悉數擊落。

此時,擎羊已將耶律玉兒一把拽入佛像之後。

“不要動。”擎羊低聲,隨即躍到鳳閣身側。

“你個豬,敵明我暗的道理都不懂?”擎羊看着本就破損的大門被擊飛,魚貫而入的七個人,一面凝神戒備,一面不忘譏諷鳳閣。

鳳閣道:“你纔是豬。”隨即低聲道:“你帶宋姑娘先走。”

他已看清面前的七人,憑着殺手的本能和直覺,他知道,自己二人未必是這七人的敵手。

擎羊也心驚,想不到遼國最負威名的“北斗七星”會在附近。

“還是你帶宋姑娘先走。”擎羊也低聲:“不許辯,別忘了你哥吩咐過,這次任務要都聽我的。”

“商量好了嗎?”嬌俏的語聲響起:“你們殺了我們的皇子,劫持我們的公主,還想走嗎?”

北斗七星的老大,居然是一個十六七歲明眸皓齒的姑娘。

耶律玉兒忽覺這聲音似乎在何處聽過,忍不住探頭去看,月色下,一個豐滿窈窕的身影俏生生地站在那裡,紅嘟嘟的脣閃着光澤。

“小鳳?”這個女孩子分明是龍門客棧中自稱是花娘子的徒弟的那個小妖精。

耶律玉兒正閃念間,擎羊已經動手。

擎羊未攻小鳳,而是小鳳身側,看起來是七人中最弱的一人,一個矮胖的中年人。

擎羊動,鳳閣也動,他手中的一柄長劍直刺小鳳,另一手中的暗器飛向其餘六人。

擎羊的魚腸劍“撲哧”一聲,穿透那矮胖子,矮胖子胸口中劍,竟未倒下,反倒雙手齊出,“彭”的一聲,打中擎羊胸口,擎羊倒飛出去,噴出一口鮮血。

矮胖子立刻掏出藥丸吃下,他旁邊的一個瘦高個,立刻幫他止血包紮。

鳳閣移動身形,擋在擎羊身前,回頭看了他一眼,見他已踉蹌爬起,才轉過頭去道:“原來還以爲你是隻狼,能嗅到危險的氣味。原來卻也是豬。”

擎羊不語。這一掌的力道讓他心驚,想不到那看起來最弱的矮胖子內力卻如此之強。

“天樞”。“天璇”。“天璣”。“天權”。“玉衡”。“開陽”。“搖光”。“北斗七星”移形換位,並報上名號。

鳳閣微微一笑:“無可奉告。”

那個小鳳正是自報名爲“搖光”的,聽了鳳閣的話,譏笑道:“都說漢人各個要當頂天立地的英雄,卻是連真實姓名也不敢見告。”

“就是不告訴你,怎樣?”鳳閣往後退了一步,和搖光依舊保持七步的距離。

原來搖光說話時,不經意的又邁出一步。

搖光冷哼一聲:“北斗七星手下從不死無名之輩。還以爲你既敢殺我遼國皇子,料也非泛泛之輩,哪知竟是連名字也沒有的鼠輩。”

鳳閣、擎羊得搖光百般奚落,卻也不惱,依舊站得四平八穩,護在佛像前面,佛像後面正是耶律玉兒。

搖光見激將無效,頭一擺,北斗七星人列出兵器,攻了上來。

耶律玉兒躲在佛像後,眼見擎羊、鳳閣以二敵七,境況危急,偏是傷重,無法加以援手。

再看搖光一劍刺傷鳳閣腿部,正準備挺身而出,忽然,破廟的屋頂砰然四分五裂,塵土四起。

耶律玉兒忙低頭躲避,場內衆人也無暇再戰,紛紛躲閃,搖光本要接上一劍去刺鳳閣,也被迫中途收劍,後退。

擎羊一帶鳳閣,兩人俱都退到耶律玉兒身前。

塵埃落定處,一個黑袍帶銀色面具的男子,傲然立於月光之下,玉樹臨風的頎長的身形,偉岸的身姿更具雷霆之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