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以爲再見無期,是你親手把我丟棄,請不要說——不捨得。
——遲歡札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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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到了午後,不知是不想醒來,還是醒不了。
悶熱,窒息,難受。
輾轉醒來,他一身的汗,陽光雖淺但灼熱萬分。
白色的牆壁也取不走心頭那股煩熱與漸漸冷下去的心。
他做了噩夢,也許也算是預兆。摸了摸額前冰冷的汗,黑髮幾縷黏黏的在微痠疼的額頭,低低沉吟了一聲,他茫然的怔忡半躺在牀沒有動彈,口有些幹,可他大腦無法思考更多,更多。
削瘦陰柔的臉龐有些剛醒的紅潮,但明顯不掩蒼白,垂下的睫毛略略掩去了幾分魅惑。
她沒來,他承認了這個事實。
一夜的小雨,淅淅瀝瀝,他放棄了那些囚禁自己四年的東西,早已明白換不回她了,最初的一場戲弄,他失掉的何止是記憶,還有最初的時機。
如今,他看似瘋狂的舉動也不過是想替自己做一回主,做一回他一開始就想做卻被上帝無端的事情。
一直心心念念不曾忘卻的回頭,他的瘋狂實則不過是一種斷了四年內心深處殘留的夢想。
他有心追趕去卻還是明瞭一錯再錯的無奈。
回家的路,當年他及時掉頭卻意外以悲哀結局,如今,他用盡力氣重新再次回頭,徒留的是他茫然四顧的自己。
“遲歡……”
再遲的快樂他都願意等候,可如果永遠都等不來怎麼辦,如果她早就已經不再等他怎麼辦?
他的得到,他已然放棄。
他的失去,他不知如何尋找。
深沉低低的呢喃,眉目斂起,銳氣陰冷減去,他失神的望着空蕩的左手和石膏繃帶纏繞的右手,空空的,什麼都沒有。
如果從來沒有過,他不會覺得難過,但因爲曾經有過,所以才更痛恨自己給自己造成的失去。
四年,孩子也許三歲,也許是男孩,也許是女孩,也許……
遲歡。
是我親手把你丟棄,我可以強迫自己忘記,可以自欺欺人的以爲你不是這個世界上的唯一,可是,我顧方西不能騙我自己,我離開你的日子裡,卻一天比一天更捨不得你。
離開的時候,不覺得捨不得。至少沒有許多許多。
等到離開了,才發現,我的捨不得要比許多還要多……
自嘲冷冷的勾起脣角,薄脣咬着,他仰頭深吸一口氣,冷雅邪魅的眼眸一閉,全然清俊,蒼白如紙的頸項與下顎,他重重的靠牆一撞,疼得有些分外暢快,只是一秒鐘的頭腦空白也比紛擾要舒服得多。
“顧方西,
你還能去哪裡,哪裡你都去不了了。”
磁性淡淡的嗓音近乎無聲卻是說給自己聽的,如夢囈的呢喃。他的家在哪裡,他做了噩夢,也許並不是噩夢,他回不去了,她沒有來,他註定一步走錯,即使慢了一秒鐘及時的糾正都被上帝玩耍似的放棄,他越走越錯,還是偏執的想回頭,卻還是被放棄。
他沒有等到她,沒有。
眉睫深深的裹了層淡淡的蒼涼,光線透過窗戶般折射,他嘴角噙着隱在最深處無助的淺笑,苦澀黯淡。
“顧先生您醒了啊?!”
門口護士擡頭,推着藥,笑意盈盈的走過來。
他木然點頭,連笑也終於隱了下去,臉色虛弱淺白。
接過藥,他動作平靜的喝着水,左手顯然不太適應,有些微抖。
“那個,顧先生。”護士小姐說着從白衣的口袋裡拿出一張證,說着,“昨天半夜有一位小姐來看您,結果落下了這個,值班的護士登記完忘記給她了,這個能不能先交給您,麻煩您到時候替我們交還給她……”
“嘣”一聲,巨響!心臟猛然地一收,連喘息都慢了一拍。
病房一瞬間的寂靜,隱約有一股說不明的洶涌。
一地的玻璃碎片,怔忡呆滯的俊顏,菲薄顫抖的脣瓣苦笑不分明的喜悅。
捏着手中正正方方,死死攥着的身份證,左手的五指甚至有些捏不住的顫抖,心臟一陣陣的緊縮,窒息,他望着證件上那張沉睡了一年也沒有忘記的容顏,眼神變化激盪,胸口冷熱交替,忽冷忽熱。
等顧方西回神過來,一片的狼藉,還有護士驚恐萬分的抓着他的手,不停的喊道:“顧先生,你的,你的手不能亂動!要不然碎掉的骨頭復位不了了!不能用力,不能……”
劇烈的疼痛在他意識清醒的時候渾身蔓延。
他這才發現,自己跌在了牀下,右手下意識的支撐在地,碎裂的骨頭戳着他的血肉引起一陣陣的刺痛,連心都微顫。
可他來不及多想,心裡只有一個聲音在叫囂。
她來過了,她還是來過了!她終究還是來看他過了!
不及想其他,也不想去想其他。
他只知道,他錯過了她來看望他的時候!就是那樣。
打開病牀的抽屜,翻來翻去,等到左手拿着自己的錢包,他只聽見自己對護士到了一聲歉便跑了出去,身後的護士大喊醫生,他已經顧不得了,他腦子此刻參雜了許多東西,而去其實也就只有一樣東西。
她,來過。
門口,惠雙雙剛巧要走進住院大樓,只看見電梯裡出現了一個似曾相識的人,那般的不冷靜好似很久沒見到過了,她渾身一震,瞪大了眼睛,胸口一窒,
手一伸,擋住了去路。
下一秒,她怔怔的開口,連她自己都沒意識到,自己忽然就低聲喑啞的出聲,舌根不自覺的滲出了幾絲難以分辨的苦澀。
“要是這回再出車禍怎麼辦?!”
要是,這回路上再出事怎麼辦……
惠雙雙已經有條件反射了,當年的事她來不及阻止,如今,她想阻止卻不知該如何阻止。
害怕,忐忑,緊張,難受,萬般的情緒都歸結了這一句話。
人不能迷信,但都容易迷信,她無法忘記,片刻都沒有忘記,當年,高架上來不及清掃的雪裡汩汩的流着血,有別人的,也有眼前這個男人的。
車輛撞得畸形,零件碎片,哭喊求救,漫天的大雪,鮮紅的血印。
計程車上,一心想趕回家向妻子道歉的他,一心想履行答應妻子的承諾沒幾天就回家的他,被撞得滿身是傷,他看不見,甚至連找個車裡的窗口逃出來都沒辦法。
她趕到的時候,只能看見救護車上早已沒了意識滿身是血,衣服都被浸溼的男人。
如果這一次,如果這一次還是這樣……
她真的怕,她怎麼能讓他去。
“那就再死一次。”
淡淡的應了一聲,幽深狹長的眼眸眯起,被惠雙雙當着的身子如磐石,側身佇立在那兒,微翹的薄脣淺淺的揚起,眉眼魅惑朗俊,他撫摸了下惠雙雙的頭髮,對視這眼前擔憂的眼神,微微一笑。
“……”
下一秒,惠雙雙抽回手,轉身閉眼,讓他走。
人來人往的住院部大廳。
惠雙雙默然站在那兒,呆愣愣,沒有回頭去看顧方西離去的背影。
大門口竄進的秋風向她襲來,一陣一陣,讓她的脊樑有些發涼。
像是一下子被抽乾了無數的力氣,她無力地坐在踱步坐在大廳設置的休息座位上,怔怔的呆愣出神,心情其實莫名的安然,她淡淡緩慢的垂下眼簾,目光有些呆滯,心裡隱隱約約還是有一種說不出的滋味。
恍惚間,很奇怪,惠雙雙想起,廣場上,她和遲歡坐着。
遲歡專注平靜的望着那片綠地,然後緩慢站起身說的那句話:
“他走了,本來就不應該回來,既然離開了就應該別再回來。”
失神無言的輕搖着頭,惠雙雙嘆息,還是嘆息,脣瓣發白。
遲歡讓他別再回來。
顧方西拼命回去。
這一刻,想起這句話。
惠雙雙的心裡竟然出奇的沉重,無法抑制的難過。
難過,竟不是爲她自己。
只是,爲那硬生生阻隔成鴻溝的四年,爲那兩個人,爲那對夫妻……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