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子之怒,伏屍百萬。
鳳凰曾經在書上看過這麼一句話,當時並沒有什麼太過直接的感覺,如今卻不過堪堪看了個表象,便已然毛骨森悚。
“第幾個了?”鳳凰目光落在窗外,頭也不回的問道。
她的聲音平平淡淡,聽不出一絲的情緒,但青玉就是知道自家主子的心情非常的不好。她站在鳳凰背後恭敬回道,“第七個了。”
“第七個了啊……”鳳凰喃喃的重複了一句,目光始終停滯在窗外。
如今早已入夏,樹木繁茂,枝葉蔥鬱,但因着昨夜一場劈天裂地的雷陣雨,那本該長勢勃勃的百木如今卻蔫搭搭的低垂了頭,有大片大片翠色慾滴的綠葉落了一地,也不過一夜的功夫,便已然枯萎了大半,一眼望去,竟好似提前邁入了寒冬一般,有一種說不出的蕭瑟和肅殺。
就仿若眼前這因一場夜襲而突然墜入冰天雪窖中的景慕皇宮。
明明不過才短短三天的時間,如今整個景慕皇宮卻已然被鮮血給寸寸染透。這血流如河,有嫣然妖嬈大肆於宮中剪除景慕帝勢力流的,有景慕帝爲剷除宮中內賊大開殺戒流的,也有變得益發暴躁的景慕帝隨手處死的……
剛剛青玉告訴她的第七個,便是今天自景慕帝起身後隨手杖斃的第七個人了。
鳳凰終於收回一直落在外頭的視線,從躺椅上站起身,理了理身上微亂的衣衫,擡腳朝外走去。只是她在走到門口的時候,忽然扭過頭來朝送她出門的青玉問道,“他最後會不得好死的,對不對?”
青玉先是一怔,隨後反應過來她在問什麼,重重點頭道,“當然。”
鳳凰微微笑了起來,不再多說,扭回頭大步便出了門。
她當然知道他最後會不得好死,因爲這個便是她忍着內心噁心一直留在這裡的原因,但是她現在還是需要別人再認真的告訴她一遍,否則她真的會忍不住現在就不顧一切的衝過去的毒死他。
已成驚弓之鳥的景慕帝如今不再相信任何人,除了她們三姐妹,甚至連貼身伺候他多年的老太監都輕易近不得他的身。但景慕帝對她們三姐妹也不是全然相信的,就像如今他的飯食茶水鳳凰就再也碰不到了。鳳凰知道景慕帝不是知道她下毒了,只是在警惕她而已,這種警惕對嫣然,妖嬈亦然。所幸之前下得毒已經足夠了,要不然鳳凰還真的要再費一番心思纔是。
鳳凰過去的時候很不湊巧,一個貼身伺候景慕帝的宮女正仿若一隻死豬,被侍衛給隨手拖了出去。那侍衛的動作極爲的駕輕就熟,明顯在三天中已鍛鍊過多次。那宮女雖是第一次,但這麼多天顯然也已經見慣了,因而哪怕這次輪到了她自己,她也沒有任何的掙扎,就那麼已然死了一般的一動不動。在經過鳳凰身邊的時候,她甚至連眼皮的都沒有擡一下。
鳳凰閉了閉眼,臉上的肌肉一瞬間痙攣的十分的厲害,但很快便趨於了平靜。她知道這種情況她也無能爲力,如今的景慕帝益發偏執的恐怖,因而在他下達一個命令後便無法容忍任何一個人違逆,哪怕只是求情。
守衛的小太監雖然極力控制,但臉上此時也忍不住露出一種兔死狐悲的慼慼然來,見鳳凰過來,趕忙收住。鳳凰佯裝沒看見,指了指那個被拖遠的侍女,幾近無聲的問,“怎麼了這又是?”
“剛剛陛下在用膳的時候,抓筷子的手一個不穩,筷子便掉在了地上,那宮女見狀習慣性的便蹲下身去撿,只是那筷子正好滾落在陛下腳底下,因而她去撿筷子的時候便湊近了陛下,誰料陛下突然一腳將她踹開,說她想行刺於自己。”小太監以同樣的音量將剛剛發生的事情複述了一遍。
鳳凰嘆了口氣,沒有再多說,擡腳邁過了門檻,“父皇,兒臣來看您了。”
如今明明是正午,可景慕帝的寢宮內裡卻是昏暗一片,只一點豆大的燭火顫顫巍巍的於燭臺上靜靜跳動中。會出現這種情況自然不可能是宮女疏漏,而是景慕帝認爲寢宮內太亮的話,不利於隱藏自身行跡,因而在每日下過早朝後回來,便會命侍衛先進去仔細檢查一番有沒有躲人,然後自己再進去,跟着一天便輕易不會再出來。
“凰丫頭來了啊,”景慕帝有氣無力的應了一聲。
鳳凰笑應了一聲,然後在走到景慕帝半丈來遠處停住腳步,這距離是景慕帝目前能接受的最近距離,“父皇您今日覺得身子好些了麼?”
“有什麼好不好的,不過就是在等死罷了,”景慕帝哼了一聲。這三天他老的十分厲害,原本烏黑的鬢髮如今已然霜白,更別說他眼角深深仿若溝壑一般的魚尾紋了。他的精神也十分的不好,周身完全籠罩在一股陰鬱的萎靡中。因而連帶着最近的脾氣也益發的喜怒無常了起來。
鳳凰自然不能和他計較,而且她知道對待脾氣暴躁的病人的話,其實只要順毛摸就好了,因而她仍舊滿面帶笑道,“瞧父皇您說的。您是天子,洪福齊天,那自然是要長命百歲的,說什麼死不死的,不吉利。”
景慕帝聞言臉色果然好了一點,微扯了下嘴角,朝鳳凰招手道,“用過膳了麼?沒有的話過來陪父皇一起用點。”
“就等着父皇您這句話呢,”鳳凰嫣然一笑,卻並未走到景慕帝身邊,而是徑自走到景慕帝落座的圓桌對面,這才坐下了身。
景慕帝對她的有眼色很是滿意,臉上的陰翳越發散了幾分。
鳳凰將他這一反應瞧進眼裡,心底冷笑了一聲,面上卻是言笑晏晏道,“果然還是父皇這裡的菜色做得最好,兒臣這還沒用呢,口水都要流下來了。”
她說的俏皮,豈料說完景慕帝卻是突然冷了臉色,不冷不淡道,“哦?是麼?那可能是因爲朕是天子,所以他們做的就格外用心吧。凰丫頭希望以後天天用這最好的膳食麼?”
鳳凰心中一突,面上立刻擠出幾分羞赧來,“就算是最好的膳食,但不是和最尊貴的父皇一起用,那又能有個什麼意思?而且只要是能和父皇一道用膳,哪怕那只是些粗茶淡飯,兒臣也都會覺得那是天下最好的膳食呢。”她說罷一臉孺慕的看着景慕帝。
景慕帝不料她會如此回答,先是一怔,隨後這才慢慢化了臉上的寒色,卻是佯怒的瞪了鳳凰一樣,“你這丫頭如今真是越發的沒出息了,父皇年歲已高,難不能還能和你一道用膳一輩子不成?而且以後父皇若是不在了,你這天天食不知味的可怎麼辦?”
鳳凰嘻嘻笑了起來,避重就輕道,“父皇您是要長命百歲的,如何會不在?”
“朕又不是神,還真能不老不死不成?”景慕帝笑了一聲隨意道,倒也沒有再多說。這茬也便就這麼輕易揭過了。
鳳凰心中舒了一口氣,如今這景慕帝的疑心病重的簡直令人髮指。
兩人用完午膳,鳳凰又陪着景慕帝說了會話,這才告了退。
出門的時候又十分不湊巧地撞上了前後趕來的嫣然和妖嬈。如今鳳凰經常在這深宮中出入,兩人也不是第一次見她了,便也沒有剛開始反應那麼大了。
不過走在前面的妖嬈見着鳳凰還是習慣性的嘲諷了一聲,“三妹如今真是好清閒啊?”
最近她和嫣然在私底下動作頻頻,每日裡忙的連睡覺的時間都沒有,見着悠悠哉的鳳凰自然十分的眼紅。
真說起來,如今所有人當中,要說最悠閒最淡定那還當真非鳳凰莫屬了。
鳳凰撩眼淡淡掃了她一眼,淡定自若道,“我每日裡只不過陪父皇聊聊天,又不想什麼不相干的,自然也就悠閒非常了。”
妖嬈聞言眼睛一眯。
鳳凰說完那一句便不再多說,輕笑一聲,穿過她徑自離開了。
後面趕來的嫣然若有所思的看了鳳凰的背影一眼,隨後便收回視線,三兩步搶先到了妖嬈前面,原本一直瞪着鳳凰背影的妖嬈見狀一咬牙,也趕忙跟了上去。
鳳凰離開景慕帝的寢宮卻並沒有立刻回偏殿,而是於宮中一陣瞎轉。可說是瞎轉,她最後卻又走到了這幾日她一直去的那個地方,那個太子曾經說過的她娘最喜歡去的那個梅園。
梅園如今自然光禿禿一片無甚好看的。但鳳凰還是若前幾日一般走進去細細的觀察起每一棵梅花樹,她總覺得她娘生前經常喜歡來這梅花林不會是毫無緣故的,只可惜她將每一棵梅花樹從頭到腳都仔細的看了一遍,還是若前幾日一般,一無所獲。
這讓鳳凰十分的泄氣,但也無法,只能無精打采的往回走。
卻不過剛走進偏殿,青玉便大步走到她跟前壓低了嗓音道,“主子,來客人了。”
“客人?”鳳凰愣了一下,“是誰?”
青玉搖了搖頭,“那人沒說,只說要見您。”
鳳凰聞言倒是有些好奇這人的身份了,“人呢?”
青玉朝裡面比了比手。
鳳凰微一頷首,擡腳朝裡面走去,不過剛撩開一道珠簾,便見一穿侍女服,身姿窈窕的女人正背對着她站在窗前,似在看外面的風景。聽聞鳳凰的腳步聲,她偏過頭,朝鳳凰微微一笑,“公主,您回來了。”
鳳凰往裡走的腳步卻是一頓。除了自家府上的侍女,這外頭的人可都是稱呼她爲三公主的,可這人卻稱呼她爲,公主……
好似沒看見鳳凰的遲疑一般,那人轉過身來,仍舊那般微微笑着道,“一直想着來見見公主您,卻始終沒有機會,今兒個費了老大力氣,可算是如願以償了。”
女人看上去不過三十出頭,保養的非常的好,白玉盤一般的臉蛋上沒有留下丁點歲月的痕跡,她如今雖只穿了一身侍女裝,但那周身所散發的氣質卻明白昭示出了她不凡的身份。
鳳凰看着那個女人也微微笑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