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5.二五

第二日, 蘇恆又出現在她面前,面上還掛着傷,眼圈腫了起來, 顯然是被人揍了, 他卻渾然不在意, 笑嘻嘻同她打招呼。

之後整整半年, 蘇恆幾乎是一有空就往蘇慕的院子跑, 儘管她從來不承認自己叫阿芸,儘管每每蘇恆一來,她便將門關得死死的, 蘇恆卻似毫不在意一般,總是阿芸阿芸的掛在嘴邊, 更是三天兩頭煲一些滋補的湯藥送到她這處來。

最終還是蘇慕看不下去, 那日, 他找到她,道:“我也從阿恆那處知曉了你同他的往事, 如果你想反悔,我可以送你下山。”

一刀垂頭思索半晌,才道:“不用了。”

聽到一刀這回答,含煙卻是恨不得去把一刀拖出來問爲什麼,明明她可以放開那些事, 同蘇恆在一起, 爲什麼要拒絕蘇慕的提議。

“爲什麼?”

蘇慕顯然也沒有想到一刀會這樣解答。

“我答應師父, 要幫她殺了蘇疾風。”一刀看着蘇慕的臉, 恍惚道, “師父對我有恩,我不能背棄他。”

你有恩報恩, 那蘇恆呢?

爲了報恩她便要殺蘇恆的爹嗎?

若是一刀爲了師父要殺蘇疾風,那蘇慕要殺自己親爹卻是萬萬說不過去了,含煙越看越糊塗,越來越不知道他們心中究竟在想些什麼。

“真的是因爲我娘?”

蘇慕似笑非笑看着一刀。

“……”

一刀垂着眸子,不再說話,也對蘇慕說紅衣女子是他娘這件事情沒有絲毫意外。

蘇慕盯着一刀面部許久都未見到自己預想中的神情,便也不再多問,只是微微嘆氣,道:“你果然知道我的身份。明日我便去着手準備成婚的事,好讓阿恆斷了念頭,你是否想清楚了?”

一刀點了點頭,並未言語,許久,才聽到一刀低低迴了聲:“嗯!”

原來如此,原來蘇慕竟是蘇疾風同那紅衣女子的孩子,紅衣女子那麼恨蘇疾風,甚至不惜花這麼多年的時間培養出一個殺手,就是爲了取蘇疾風的性命,蘇慕同自己母親一條心想要殺自己父親也不怎麼難理解了,只是,蘇疾風同那紅衣女子之間到底發生了什麼事,竟讓這兩母子都想除了他?

蘇慕面上放鬆了些,走近一刀,伸出手,似想去觸碰她的臉,一刀猛的往後一縮,一臉防備的看着他。

“你臉上有些東西。”蘇慕也並未見得多少尷尬,淡聲道,“明日會有很多人來,你早些休息。”

“……”

一刀只是看着蘇慕不語,依舊保持着防備的姿態。

蘇慕脣角扯出一抹笑,轉身離開,走到房間門口時,蘇慕望着極遠的天邊,似有所指道:“要變天了,如果想保住他,最好是想辦法讓他離開。”

如蘇慕所說,第二日,青竹山莊便開始忙碌着手準備蘇慕與一刀訂婚的事。

山莊中的人這個時候才紛紛過來看一刀,說一些似是而非的話語,一刀皆沉默應對,見得主人不想多說,他們也只得訕訕離開,一撥人走後,又有一些人繡娘過來幫一刀量體裁衣。

婚禮的日期定在半個月後,這半個月,一刀一直在等着蘇恆出現,然蘇恆卻一直沒有出現,直到成婚前夕。

蘇恆才歪歪斜斜的晃到她的院子,素來不怎麼沾酒的蘇恆這次似喝了不少酒,連腳步都有幾分虛浮。

“出去走走吧,我有些話想跟你說說。”

一刀第一次沒有將蘇恆拒之門外,而是冷冷看着他,出聲道。

“走?走去哪兒?”

一刀沒有理會蘇恆,徑直往後山處走去。

蘇恆愣愣看着一刀的背影許久,才擡起腳步跟了上去。

月色下,竹林中,他拉住她的臂彎,第一次開口求她:“阿芸,不要嫁給我大哥,這裡不適合你,我帶你離開,我們回荊州在小樹林那裡隱居,種上你喜歡的青竹麥田。”

一刀的眸子閃了閃,似有淚水滴落,蘇恆稟住呼吸,靜待一刀的答案。

也不知過了多久,一刀才擡起眼看着蘇恆,一雙眸子清亮清涼,她緩緩開口:“我不能跟你走。”

蘇恆怔住了,也許,他早就知道了一刀的答案,只是他終究還是不甘心,還想試試。

“你果然早認出我來了?”

蘇恆捏住一刀手臂的力氣似加重了幾分。

一刀微微蹙了蹙眉:“是”

“那你爲什麼還要答應嫁給大哥?你明明不喜歡他。”

蘇恆似有些發怒,一把扯過一刀。

一刀眸子依舊清亮,看着蘇恆,淡聲問道:“你怎麼就知道我現在不喜歡蘇慕?”

蘇恆怔住了,半晌說不出話。

一刀又接着道:“兒時,我是真的想過長大後要嫁給你,跟一一起種上一片麥子地,安安穩穩的生活。但現在,對不起,我變心了!你……忘了我吧。”

初初找回一刀時,蘇恆是驚喜的,即便是被揍了,也總能笑呵呵出現在一刀面前,而現在,蘇恆的背影落寞的似全世界只剩下他孤孤單單一人,全因一刀的一句:“對不起,我變心了!”

他從來沒有懷疑過一刀會說謊,一刀說她變心了,他便真的以爲她變心了,或者是,他一直沒有自信,沒有自信這麼多年後,一刀的心還會在他身上,所以在一刀說喜歡蘇慕後,他便真的相信了。

自此,蘇恆離開了青竹山莊,回到荊州城,救下與一刀有着相同墜子的含煙,買下麥子地,守着同一刀身上一樣的吊墜過了這麼些年,幾年間,再未回去過。

含煙還是不明白蘇恆既然這麼喜歡一刀,當初爲何會那麼輕易的就放棄一刀,甚至連爭取一下都沒有。

風起,吹得含煙有些冷,忍不住將身上的衣服攏了攏,平靜的湖面蕩起一陣漣漪,迷霧中的場景又發生了變化。

紅色,青竹山莊是鋪天蓋地的紅色,似乎是一刀和蘇慕成婚的日子,青竹山莊卻是一團亂,新娘子突然發瘋,見誰砍誰,甚至還帶走了老莊主蘇疾風。

蘇慕也被砍成了重傷。

老夫人唐鳳獨自坐在高堂位置上看着這亂成一鍋粥的山莊,面無表情。

蘇影和蘇玲月正四處找着失蹤的蘇疾風和一刀,賓客也都幫忙在找尋。

此時的二人,卻不在青竹山莊,而是在雲州城的一間客棧最角落的房間。

“這四年,我一直在想,你會什麼時候動手,今天,終於要殺我了麼?”

蘇疾風坐在桌子邊上,看着手中的酒杯,笑得無所謂,似在問一刀,又似在問另外一人。

一刀呡着脣不語,只是架在蘇疾風的脖子上短刀抖了抖。

“她……還好嗎?”

蘇疾風擡起頭看着一刀,又似在透過一刀看另一個人。

“……”

一刀見得他看自己,頓時凝神戒備。

蘇疾風淡淡一笑,出聲道:“你也不必緊張,我跟你出來,只是想見見她。”

一刀看了一眼房中屏風,似乎想要說什麼。

蘇疾風卻嘆了口氣,道:“玲瓏,出來吧,我知道你在。”

屏風後緩緩走出一人,紅衣似血,笑得妖嬈,正是一刀的師父。

她走到蘇疾風面前,驟然出手,纖纖十指已掐住蘇疾風的脖子,笑道:“懷着身孕時丈夫一聲不吭突然離開,離開幾年後他所謂的家人又回來搶我的孩子。我想找你時,你卻正跟人拜堂成親,我的兒子正叫着別人孃親,我爲了找你問個緣由,被打得奄奄一息。獨自在破廟裡險些死掉時,卻傳出你喜得貴子的消息。你說我能好麼?蘇疾風,這十多年來,我沒有一天不想要你的命。”

蘇疾風伸出手,似想要去撫玲瓏的臉,最終還是無力垂下,喃喃道:“對不起!”

“呵,對不起?蘇疾風,你的確是對不起我。這相思斷情,還是你曾經教我配的,現在,是你自己喝了他,還是……”

玲瓏話還未說完,蘇疾風便舉着杯子準備仰頭喝下。

“啪!”的一聲,杯子落地的聲音,杯中的酒漸到鞋上,玲瓏面上已無笑意,一臉蒼白似在後怕,甚至連手也在瑟瑟發抖,道,“不行,我不能這麼簡單就讓你死了,這樣太便宜你。”

“玲瓏……”

蘇疾風怔忪半晌,纔開口。

“別叫我玲瓏。”

玲瓏募的將桌子上的茶盞杯子掀翻在地,揪着蘇疾風的衣襟,便破窗而出。

“師父!”

一刀想要追出去,卻被迎面而來的飛刀刺中胸口。

“你幫我做的事情已經做完,此後不要再叫我師父,想要相思毒的解藥,去青竹山莊找。”

玲瓏的聲音有些恍惚。

再下一幕,便是一刀在小樹林中打劫含煙的場景。

畫面到此戛然而止,月牙泉中迷霧散盡,夜風吹過,水面微波盪起。

臨淵的笛聲也逐漸低迴,最後停了下來。